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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黄华镇

    李西来三人,离了湖南,赶了几天路,这日,出了小道,眼前视野宽阔起来,连绵一片打满草垛的农田。

    迈上田坎,前有一六旬老汉,用扁担挑着两沉甸甸的草垛,见到三人,他并不卸肩,“外乡人?”

    老汉笑容可掬,张英合上前道:“老人家,辛苦了。”之后一聊,得知入了湖北境内。

    老人家见天色见晚,居然热情好的邀三人去他家过夜,李西来心中有些狐疑,如今天下纷乱,各种暗流隐而不发,一路走来所见之人,无不是对外地人戒备重重,此处为何如此反常,一普通乡下老农,竟然敢随意邀请外乡人?是这个老人心地善良,还是说他有所图谋?

    进了张老汉家中,他婆子早做好了饭,“老伴,有人,加三副碗筷。”那老妪望了三人一眼,眼里没有不喜的意思,回内堂取出碗筷。

    屋子是青石屋,不似穷苦农人的土房子,桌上的饭菜,虽然没有大鱼大rou,却也不是一味清淡,四季豆里的rou丝不少,这张老汉一家,小日子过得蛮滋润。

    请三人落座,不见张老汉儿女,不是老夫妻膝下无子女,而是他们的儿子在村里大地主钱德高家中做事,早晚两顿并不在家中,说起自己的儿子,张老汉颇为自得。“他也是运气好,能在钱善人家中做事。”

    李西来诧异,地主不都是压榨农民的jian人么?“钱善人?”兴许是发觉李西来的惊疑,张老汉不悦道:“小娃,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黄华镇的钱善人,多亏了他,我们这么庄稼人,才能有这种好日子过,善人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钱度,西洋留学回来的,没几年整出好苗子,新种的稻谷不怕虫害,让收成多了三四成,二儿子钱绍,想出在田里养鱼的办法,那鱼个头虽然不大,却特别香,京城里不少大老爷,都爱吃。”

    说到这里,张老汉看了眼婆子,“老伴,那两条鱼干炒一炒,让这三个人尝尝鲜。”老伴便去了。

    张老汉继续道:“三儿子钱元,田里的事一概不知,却学了一身好功夫,朋友也多,是本县县尉,多亏他在上头照拂,最后是钱善人,那功德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遇上丰年,善人家收的粮不仅和往年一样,更大摆筵席请我们这些庄稼汉,要是遇上灾年,钱善人分文不取,还会开仓接济吃不上饭的贫农,黄华镇有钱善人一家,真是福气。”说罢,张老汉目露敬佩神色。李西来两人跟着附和。

    这时他老伴烧的干鱼也端上,光子小尝一口,味道着实不错,李西来便夹些给光子,张英合吃了一口,放下碗筷道谢:“多谢老人家。”张老汉道:“不碍事,钱善人经常跟我们这些老骨头说,做人要多行善,老天会保佑善心的人,听说本县之外,有些乱糟糟,而黄华镇依然过得去,可能就是因为钱善人在这里,老天有眼,多加眷顾的缘故。”张老汉老伴接话:“老头子说得没错,你们安心休息一天,明天准备好干粮在上路。”

    他老伴看着看着吃鱼的光子,一双眼睛满是慈爱神色,看那模样,明天不止会为三人准备干粮,说不定还会多塞几条光子爱吃的鱼到里面。

    饭罢,张英合取出银两,张老汉眼睛一横:“做善事怎么能收银子?年轻人,你要是执意,请。”张老汉手一伸,指着大门,张英合无奈一笑,连连道歉,收回了银子。

    这才让张老汉和老伴复又恢复笑容,几人说了些闲话,不觉夜色已深,便各自回房。大概二更时分,张老汉儿子回来,听父母说来了人,他笑了笑,借着宵夜当口,请三人出来。

    张爽抱拳:“在下张爽,不知几位高姓大名?”张英合便说名字。“原来是本家,幸会幸会。”

    这时他看到李西来两人,对光子多看了两眼。“真是花儿一样的小meimei。”张爽由衷赞美,眼中毫无异色。

    四人落座,张爽从身旁取出小酒。“远道而来,没什么特别的招待,只有这瓶本地的杏花酒,还请品尝。”

    酒水不错,宵夜也比晚饭精致许多,几人吃了个半饱,张爽便让几人多多担待,勉强凑合一晚,张英合忙道承蒙恩惠,张爽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区区小事,不足为提。”

    深夜,李西来在床上啧啧称奇,身旁光子道:“这里的人好好啊。”李西来赞同的点点头。“难得。”

    一夜安然度过,三人起床洗漱,老伴做好早饭,张爽迷迷糊糊起了床,脑袋乱似鸡窝,来到厅屋,惊觉今天有人在家,不由尴尬一笑:“几位见笑了。”便又转身洗漱去了。

    一盆香喷喷的皮蛋瘦rou粥摆在大桌,六人落座,下有碗筷,和一碟榨菜,张老汉指着张爽,假作生气道:“二十多的人了,还是如此不修边幅,我跟你娘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张爽支吾:“要打扮干什么?”张老汉眼一瞪:“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不打扮好看点,小姑娘能看上你?”张爽撇撇嘴。一顿早饭吃完,三人正要告辞。

    这时张爽换了一身劲装,精神十足,“去钱善人家中,正好同路,一起走一程如何?”张老汉催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钱善人看得起你,不催你,我可看不过眼,还不快去?”张爽讪讪一笑,先走一步。

    待张爽走了,老伴打点了个鼓胀的行囊,送到张英合手中,“都是些土产,留着路上吃,务必小心。”

    三人忙道谢,出了张老汉家,张英合打开包裹一看,一罐咸菜,许多菜干,底下数十条小鱼干,李西来不由感叹,“好人有好报!”光子则是闭上双眼,唇瓣微动,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张英合提着包裹掂了掂,忽然发现几丝一样,翻开最下层的小鱼干,居然又看到个小纸包。

    拿出纸包,张英合面色变得微妙,打开一看,竟是二两碎银,碎银看上去经过擦拭,但仍沾有些污渍,似乎是稻田里的泥土,“这……”脑中盘旋张老汉两口,卖掉许多稻谷,才换来这点银子的情景,张英合欲言又止。李西来心中亦是不平,对三个完全陌生的人,做到这种地步,要怎样的心地,才能做出?

    良久,李西来笑道。“不用担心,今早我在枕头下面,留下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有来有往,才合乎与礼,李西来留下银子,或许张老汉一家会不高兴,但如果不留,李西来心中过意不去,再说,张老汉一家,并非大富之家,二两银子,对普通农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而更深层次在于,张老汉一家心地善良,对陌生人热情好,李西来三人不是第一次偶然来到的陌生人,也不是最后一次,今日,他们心里收获了感激,而这些银子,对张老汉一家不是小数目,他们一家接着如此,必定会受苦,所以留下十两银子,补贴张老汉一家,更可以让他们继续做下去,这份感激将继续传递。

    无形之中,李西来借着张老汉一家的手,也帮助了一些或许可怜的人,一念及此,李西来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种名为成就感的情绪,现在他也有些明白,张老汉一家的心思,这种成就感,对他来说,也许只是高兴一下,但对张老汉一家来说,帮助他人获得快乐,应该是他们的信仰。

    “巧了!”张英合出声,打断李西来思绪,两人四目相对,眼底俱都有些惺惺相惜的神色。

    前行不久,农田愈发宽阔,不时可见些庄稼人,在田间忙碌,如今虽然稻谷早收,却有些水稻的干杆,这些晒干的杆子,用来剁碎喂猪喂牛,是不错的饲料,当生火的火种亦是极佳。

    丰收的喜悦自是早已过去,庄稼汉们笑容却不散,一路担着草垛洋溢笑容闲聊,不时有接近三人的庄稼汉,热情的和他们打招呼,更有甚者邀请三人进屋做,喝茶休憩,看来张老汉一家,只是这黄华镇的缩影。

    “这个镇子的氛围之融洽,镇民心肠之好,简直世所罕见,这些都是那个钱善人的功劳么?”三人一路无言,默默赶路。再进不远,李西来鼻尖耸动,一缕异常的气味,顺着正前方的轻风刮来。

    稻谷早已熟透,这大片田野的空气中并无稻香味,有的只是清新怡人的气息,但此时,有些许异常。

    侧头望了眼张英合,他好像没有发觉,然而等走了小半刻钟,张英合的眉头皱起,他转头一望,李西来从他眼中,知道张英合也察觉到这异样的气味。

    接着赶路,路边的庄稼汉们,也有些疑惑,他们闻着这若有若无的气味,笑出声:“钱善人又摆席了,这次应该是大席!”听到这话,庄稼汉们当即释然,面色如常,担着草垛便往家赶去。

    三人揣着疑惑上路,行得不远,前方大路忽出现个急匆匆的年轻人,张英合抱拳问道:“兄台,前面发生什么事了?”那年轻人连忙停下脚步,带这些哭腔,“快走,快点离开这里。”

    李西来望去,那年轻人相貌清秀,口里催促三人不要前行,眼底更满溢深深的悲伤,只是不知何种信念,暂且让他不去回想,张英合道:“兄台高姓大名?”年轻人目光一黯,“钱远。”此言一出,两人微惊。

    钱元并非常人,李西来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十分强盛,虽然不是明劲武者,却是健体大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慌张?钱远含泪道。“几位,还请速速逃离。”

    张英合道:“我三人也听说令尊大名,只是不知贵府出了什么事?”钱元哭道:“我去通知乡亲们逃离,你们快走。”悲伤一涌而出,钱元好似不想让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便转过身。然而当看到他后背的那一刻,李西来倒抽一口冷气,张英合亦是面色大惊,快步上前。

    “这?”张英合指着钱元后背,衣服上有一条自左肩延伸到胯骨的裂口,但钱元似乎毫无所觉。

    张英合伸手拨开那破损的衣服,只见钱元背后,小麦色的皮肤上,有条仿佛铅笔划过的红线,线条紧紧闭合,并未涌出一丝血液,端是怪异,这时钱元摇头,提腿欲走,可没两步,他便僵在原地。

    李西来上前推了推他。“你怎么了?”“我……”钱元话未说绝,只听‘噗通’一声,李西来暴退数丈。

    那条红线爆发,钱元的rou身一分为二,如柱的血流,冲天三丈有余,光子见到这一幕,紧靠住李西来。

    张英合目光凝重。“世间有如此刀法者,屈指可数,是谁,要害钱善人一家?”张英合望向前方,喃喃自语。

    再进果是钱善人大宅,步至门前,血腥味大盛,踢门而入,院中一片狼藉,却分外寂静。

    钱善人一家,连带仆人帮工,七十余口,尽皆死去,难以想象,究竟是谁,和乐善好施的钱善人有此大仇。

    人堆中,微有些响动,李西来听到那声音,心头一跳,忙大步上前,拉出张爽:“你们……怎么来了?”

    张爽脖颈溢出鲜红,但那割喉之人,下手轻了些,导致张爽现在未曾死去。李西来冷然道:“谁干的?”

    “刀……刀……”张爽握着李西来的手,挺起脖子,似乎想要一口气说完,可他的脖颈处却溢出一丝鲜红。

    李西来忙伸出手,按住张爽的脑袋,闭合住伤口,不让他抬头。张爽这时握李西来手的力道小了许多,他欣慰的笑了笑:“告诉他们,不要太想我。”说罢张爽两眼一闭,李西来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骤停。

    张英合见此,摇摇头,李西来放下尸首,心中有些低沉。

    “几位终于来了,可是让在下好等!”高亢的声音响起,本是沉寂的钱家大宅,出现数十黑衣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