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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飞捷连声露版桁(一)

    在头上照了一天的太阳终于就要被团山遮住,沿着谷地朝北面望去,熟悉的佰贰堡寨墙已经能够隐隐看到,走的是平路,照着以往经验,再有半个时辰,赶在日落之前到达所城便没有任何问题。

    马忠站在寨墙上无所事事,自从年后灭了一股红苗,报了大捷,又是两月过去,却是闲得身上长起了虱子。

    远远的看到一队人马过来,马忠顿时来了精神,眯缝着眼看了一阵,砸吧着嘴道:“想着也该到了。”

    侧着夕阳,终于来到了阔别多日的堡寨,周围的景色依然如此的熟悉,谷地中间的大道两旁,只是多了些翠色,少了些素白,春天的气息,即便是在西南荒僻之地的穷山中也是扑面而至了。

    尚在一里之外,寨墙上已经挥动起旗帜,堡上的火把也都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

    相比起来,靠在寨墙外面的店铺棚屋便显得更像是一抹点缀了。

    敞开的寨门,一骑早早迎出。

    “双喜这腿脚还真是越来越快了。”杨竿儿在马上笑道。

    “是马快。”廖四也笑道。

    “都一样。”

    这一回到手的赏银颇丰,连王忠德这个捡来功劳的侄儿都捎带着换了一匹上好的滇马。

    说话间一人一骑马已经到了眼前,也不下马,只是一拱手,双喜便有些急切起来。

    “舅舅快些回堡,酒饭都已经备下了。”

    一日的路程,王双喜提前了两天回来,将一切都安屯好了。看着侄儿做事妥帖,王忠德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与扭转身子的侄儿并马朝着堡子去了。

    “今日堡中有事?”

    天还没有黑,往常此时并不会举火,毕竟太早,天还没有黑透,想必是有什么警情,举火是为了方便随时点燃烽燧。

    “舅舅从贵阳府来,真没听到风声?”王双喜虚着眼聚焦着目光,狐疑的看着自家舅舅。

    “又是土人作乱?”

    “这个侄儿就不知道了,只是上面让这几日谨守门户,西面想必是要有大战了。”

    若是要在水东用兵,多半就不是要佰贰堡谨守门户,至少也会看到点大兵集结的影子。不过刚刚攻灭了白马硐,洪边州再往东北的几家马头们虽然有宋家的后台,还是收敛了许多,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平常使性子在地方上起些摩擦都无所谓,可要是真把官府惹毛了,张抚台要找水东、水西两家要几颗人头以安地方的军心民心,想必安家、宋家也不会不识抬举,硬是不给。

    想透了这个道理,心中便能有几分明白。

    再往北便是四川,贵州这边是手短够不着,往南沿着都泥江的各家土司都在贵阳府直辖之下,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相比之下,便只剩下了水西这一个方向。

    但水西的安家,目今是少主当家,眼前的几年都是消停,去年倒是去四川好生造作了一番,但安尧臣也死了,这丧期都还没过,更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是乌撒那边?”

    “舅舅可是听到什么了?”

    “临走前一天,听五弟说府中的杨直指给朝廷上书想要将乌撒并入贵州。”

    “不是我说,是邸抄上说。”王星平从后面跟了上来,补充道。

    乌撒府在水西之西,为古之夜郎国,其治乌撒府城乃是原先夜郎国腹地。乌撒土目安效良也是水西安氏一支,其祖自汉时便已在此定居,上代土司安云龙故世后,乌撒的形势日益恶化。其地治安混乱,夷人交杂,四川布政使司掌管乌撒事务的机构在川南叙州府距离乌撒一千多里,在当地既无馆舍,也无军队弹压,所谓无一事可管理。

    自前代土知府安云龙死后,土目安效良与安咀两人为争夺官印相互仇杀,二十年间至盗贼蜂起,期间劫掠行商以至黔西道梗多年,更有甚者绑掳军丁烧毁屯堡之事也所在多有。

    故而贵州巡按御史杨鹤便上书要求朝廷正实,明人喜欢巡按御史别称为‘直指’,盖比拟为汉代之‘绣衣直指’。

    杨巡按在奏章中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根源乃是‘蜀之土夷也而蹂躏糜烂者黔之地方黔之赤子也’。锅甩得够远,题目也找得刁钻,这正是要逼着朝廷下决断。

    “蜀既久不能定,黔亦忍不敢言,杨直指可是会说话得很啊。”

    王星平话中不乏揶揄,若论军政才能,他从来看不起古代文人,但论起笔杆子打嘴仗,还真是不得不服,光这一句‘久不能定,忍不敢言’,区区十数字,便将黔省为保大明西南周全委曲求全的样子描绘得淋漓尽致,四川那边还不好辩驳,毕竟说的都是实情,安效良是在族内争权,背靠着的是镇雄府的陇氏,再往北,永宁的奢家更不会去招惹,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这几家却都在四川,而祸乱的水西百姓却都是实打实的‘贵州赤子’。

    所以杨鹤在奏报中提出的将乌撒改隶贵州,四川那边如何看不知道,至少贵州这里,无论商民都是拥护的,这也是杨巡按的舆论基础,因为他不仅给出了办法,还许诺了结果。

    黔中之地黔中便于控制,这是一条。

    黔中之官有所节制,弹压不患无人,这又是一条。

    黔中驿递黔中自任调停,这是第三条。

    有了这三条,便能平匪患、抚人民、通商路。

    最吸引人的当然还有一条,钱粮马馆责之安效良不敢不如期办纳,现在乌撒归在四川,自然安效良不会如期,但只要将乌撒收到贵州辖下,这些问题便都不再是问题。

    所谓‘蜀中有遥制之名而无其实,黔中有可制之势而无其权’,虽然有着两省矛盾的背景,但杨鹤所言明明白白的秉持公心,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就连方才路上,王忠德几个也说,这一次若是真能将乌撒给要回来,当真是能扬眉吐气的,可见民意也是一般,至于商路,那乌撒可是当着川黔进出云南的要冲,现在安效良占着乌撒府,其父安绍庆占据沾益州,南北安氏两雄并立,正当着入滇咽喉曲靖府的东北大门,两地相接,中间又别无官府和他家土司牵制,日久必成尾大不掉之患。

    谈论着时局,不觉一里地已经走完,此时原本城上的军士都纷纷下城来迎接,并将围上来的商贩驱散。

    一众进了所城,关上寨门,便是自家天地。

    王忠德环顾了寨中一圈,“怎么不见钱千总?”

    马忠笑了一声,“钱玉子前日告病会偏桥卫老家了。”

    如今这佰贰堡都快成了王家的了,他呆在这里也不自在,反正就要高升,难得告个病回家躲阵清闲,等新的任命下来,便可以上任了,原本要去哪里自也知道,新添卫本来就在回贵阳的路上,都不用绕道。

    “四哥也乏了,先去里面吃酒。”

    “五弟也是多日不见了,这一位是?”

    “这是小弟的姐夫。”

    “原来是姑爷,姑爷也一起来吃几碗,成都来的上好烧春,喒可是好难得搞到这几坛。”

    “我不胜酒力,不敢奉陪。”

    “汉子哪有不喝酒的。”

    “你懂什么,王少爷是秀才,这位少爷想必也是位秀才,读书人都是个斯文,哪如你们这帮腌臜汉子。”

    “谁说读书人喝不得酒的?贵阳城外鲜鱼巷的酒楼里读书人少了?”

    “你也不看地方,那等人哪一个是冲着酒去的?”

    “不喝酒,也要醉人啊。”

    一帮军汉将王星平都当作了自己人,连蹇守智也没有见外,只是眼下王星平只得庆幸jiejie早跟着几个仆婢在堡子里一处院子中安顿下来,那院房原本是钱中万家人的,如今说是养病,倒是搬了个干净,正好留给王家人暂住。

    折腾了一回,酒喝到中夜,王、蹇二人才在众人搀扶下回到营中,王星平还好,原先在部队,开始什么都不会,就是喝酒最快上手,虽然如今这身体换了,可明时的白酒,即便是烈酒,也不如后世,在王星平喝来不过是清酒的水平而已,喝多了自然醉人,但还不至于被放倒。

    加上在酒桌上把气氛搅动了起来,自己反倒没喝多少,只苦了姐夫,平日里都是商场上的应酬,什么头献二献,还要摆上各色甜品蜜饯并狮仙糖果,那里见过如此生猛的,都是些粗人,几下便被灌醉。

    第二日还要赶路,都得早起,只是蹇守智尚有些头晕,不好让他骑马,便也坐了车。

    一行人与所城中军士们一一到了别,王忠德又与亲信们交代了一番,众人出得门来,正要催马绕过寨墙往北,就见南面远远两匹快马绝尘而来,每人手上扬着一块沾着墨迹的白布。

    “露布飞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