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云
南明山坐于漓江之南，在漓州无数受江水浇灌的山中最负盛名。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得漓江水滋润的南明山乃是一处沃土，能见一棵棵高十余丈的千年古木参天而立，也能见刚学会跑跳的小鹿灵巧地跃过溪涧，从山脚到山巅，无处不缺苍郁之色，也从来未乏鸟兽行迹，那高峰处更有经年不散的云雾缭绕，于晨曦照耀下更挂出七彩虹霞，那景如梦似幻，却真若仙境一般。 历来不知有多少文人曾探访此山，大发感慨留下稀世墨宝，也有潜心修行的武者入此闭关，恍然开悟勘破天埑大关，南明山的云雾也因此笼上了愈发神秘的色彩，却叫人不禁遐想这如画风景中是否真有仙人居住了。 可今日，这幅画作忽荡起涟漪阵阵，却来自一声如炸雷般响彻山林的啸吼，霎时间云涌风飞，草木皆靡，飞鸟走兽惊惶而散，如此声威犹胜虎吼狮啸，却不知是来自何等兽王！ 一头足有丈长的庞然大物暴吼着穿越山林，见得树木拦路也毫不停顿，竟是仗着自己那粗壮程度不输于大树的臂膀将其拦腰折断，以飞沙走石之势悍然前行，此时这头俨然山林霸主的棕色巨熊正紧盯着前方一道还不及自身肩高的渺小身影，墨黑瞳中盛燃着属于噬人猛兽的怒焰。 正在巨熊追击下于林间疾驰，并不时以古树、巨石作为掩护灵活躲避这头猛兽追击的却是一名身穿黑色短衫的少年，相比起那一掌就可以横断古木的巨熊，少年未免显得太过孱弱，可此时他的脸上竟是毫无惧怕，反倒洋溢着令人惊愕的兴奋之色。 “这大狗熊可真够凶，叫得比我家龙牙还响！”毫不在乎又一根树木被棕熊拍断的巨响，少年侧身避开呼啸而来的断木，却戏谑地看了一眼在身后穷追不舍的棕熊：“只可惜脑子实在太蠢，想吃我？跑得像乌龟一样慢可不行！” “吼！”仿佛听得懂少年话语中的挑衅意味，不禁更为愤怒地发起冲锋，其势犹如一辆战车碾过，甚至令地面都为之震颤。 棕熊虽是庞大，可此时爆发出的速度却是格外惊人，竟然将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见状少年的眼中亦闪过一丝慌乱，却迅速被自信取代。 一根根树木拦腰而断，摄人心魄的怒吼更不断接近，十丈，八丈，五丈，三丈……巨熊那粗重的喘息已是扑打在背，仿佛那尖锐的獠牙下一刻就会刺入血rou，将少年相对而言太过娇小的身体撕成碎片，可在这危机时刻，一声嗡鸣之音竟令少年猛然拔刀转身，一脸狠色地反向巨兽出手！ 却见那巨熊巨掌即将击中少年之前，一支雕翎箭呼啸破空，差之毫厘地擦过巨熊眼眶并射入巨熊脖颈，轻易穿透那比寻常甲铠更厚的皮毛绽开一朵殷红血花。只在巨熊因痛悲吼的同一刻，原本处在猎物位置的少年猛然转身，却若游鱼般穿过一对熊臂间隙，挥着匕首在熊面上狠狠地来了一记，接着险之又险地从其肋下穿过，一张稚嫩的脸上却满是堪称疯狂的兴奋之色。 “吼！”下一刻，大如磨盘的熊掌横扫而来，若这一下实打实砸中了，比不过树干坚实的少年脑袋定要如西瓜瓤般炸碎！ “啧，可惜，这匕首若是淬上五步蛇毒，这一刀就够要了狗熊的命。”可关键时刻少年迅速低头，就地一滚避开了巨熊发狂的追击，惹得头顶沾上草叶看上去狼狈而又滑稽，可偏偏毫无惧意，反倒略显后悔地叹道。 “若我先前用的是爆裂箭，这家伙已经是无头尸身了。”一声无奈叹息伴着新的雕翎箭破空声响起，却来自一名同样不过十二三岁，手挽雕花紫木弓的少女，少女着玄衣，将秀发扎成马尾而颇显飒爽，说话间却已是再度拉弓搭箭，微眯着眼瞄准那怒啸而来的巨兽，小小年纪已有一股巾帼英雄风范。 “雪雪姐，你自己造不来爆裂箭，而这山中，我未必捉不到一条够毒的蛇！”少年一面狼狈躲避巨熊的攻击，却嘴硬地反驳着伸出援手的少女，气得少女不禁跺脚。 “臭小子，jiejie我叫薛雪！还有小心点，这家伙应该是土系妖兽，皮糙rou厚得很，这点伤势根本不足以致命！” 正如薛雪所说，巨熊虽被箭矢与匕首划开伤势，其脖颈处的血流却已是停止，这等愈合速度实令人望洋兴叹。 “放心，我杀不了它，它也伤不了我，小爷我可是影狼周驰，这一届身法第一……唉哟！”周驰的自夸被一记狂猛的掌击打断，着实身法不弱的他虽然险险避开一击，免去了被拍碎脑袋的噩运，可只是那一扫而过的劲烈掌风就令他感到自己仿佛被扇了一耳光般，脸庞生疼。 “吼！”屡次攻击未曾击中猎物的巨熊则再度怒吼，自己身为山林一霸，一掌可杀野猪，一吼可退狼群，便是灵活的狡兔也逃不出手掌心，可今日却在这个人类身上频频吃瘪？愤怒之下它的攻势愈发猛烈，逼得周驰亦是狼狈不堪，额头上渗出了越来越多的汗珠。 哪怕嘴上瞧不起这徒有蛮力的野兽，可少年也得承认目前的自己并非巨熊对手，此时自己不过借助灵活优势勉强躲闪，偶尔挥出的匕首根本难以划破对手皮毛，而自己一旦被击中便是重伤！这怪物甚至可以顶着薛雪的一次次射击不为所动，只等将体力极具消耗的自己逼入绝境…… 可是，周驰脸上的兴奋盖过了畏惧，他喜欢这种游走生死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这并非绝境。他冷静地观察并躲避巨熊的猛攻，忽然眼睛一亮，却因于一片棕黄劲风之内瞥见那抹湛湛青芒！ “锵！”先是一声凛冽锵响，继而，硬是顶住了匕首与箭矢的巨熊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吼，吼声中不仅是怒，还包含着之前未有的痛苦与惊恐。 直接放弃了原本志在必得的猎物，巨熊以不似这个体型所能拥有的敏捷转身扑向那带给自己真正威胁感的对手，被逼得浑身疲软的周驰差点瘫坐在地，却眼冒精光，惊喜地望着巨熊的后背——足有尺长的伤痕涌出比先前总和还多的鲜血染红毛发，令他也嗅到了胜利的腥甜与残忍，这个皮糙rou厚的怪物总算遇到了克星！ 满脸兴奋的周驰轻轻后退避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却将略显羡慕的目光投向了巨熊对面，那令其如临大敌的对象。 这是一名与周驰年龄相仿的黑发少年，着青衫，负漆黑剑鞘，默然抬手，剑吐寒芒。 面庞同有着少年人的稚嫩，身材同样在巨熊面前显得渺小无比，可青衫少年那柄闪耀寒芒的宝剑却有着远胜匕首的凌厉锋锐，双眸更似谛落凡间的星辰，令称霸山林的猛兽亦生出惮意。 作为一方霸主，巨熊也是从无数搏杀中逐渐成长起来的，敏锐的直觉令它意识到眼前少年手中之剑是何等锋锐，那完全是能威胁自身生命的利器！于是这头性格暴躁的巨兽缓缓压低身子，作出即将扑击的危险姿势，山林由此归于静寂——这是火山爆发前的短暂平静。 面对蓄势待发的巨熊，青衫少年摆出的姿态亦是相同，面色平静地仗剑而立，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完全没将巨熊放在眼里——只有极擅观察着才能发觉少年眼底的凝重，还有在其体内酝酿到极致的澎湃气劲！ 少年周驰与少女薛雪亦是面色凝重地注视着这场对峙，持匕与拉弓的手心都攥出了汗，他们明白这双方不动则已，一旦出手则必为石破天惊！ 这场耐心的较量终有尽头，伴随着一声荡林巨吼，巨熊动了，若移山倒海般悍然撞向猎物，少年也动了，寒铁所铸的宝剑粲然而耀，划出一道凛冽剑芒！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巨熊的吼声显出一分怯意，观战的少年少女都见到了剑锋掠过带出的大蓬血花，这道伤痕足足穿过了巨熊的半边身子，教人心惊这一剑究竟何等锋锐，堪比铁甲的土系妖熊毛皮竟是被切豆腐般轻易破开了。 只是这一交锋中少年却也没讨了好，却见他右臂衣袖悉数碎开，巨熊的鲜血洒了半身，却不知有多少是从自身流出？ “着！”也就在两道身影分开的下一刻，比先前任何一箭更快的雕翎箭拖着点点翠芒追入了巨熊的眼眶之内，令这还没从先前疼痛回过神来的巨兽再度吃痛，悲吼着一头撞向可令两人合抱的古树，震落满林落叶，却不足以将其痛苦发泄殆尽，于是这受伤的野兽便转过身来，昂起鲜血淋漓的身躯，充血泛红的独眼死死盯着每一个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少年，那剥皮抽筋不足解恨的恨意令少年们也自心底冒起寒气。 “这还要不了它的命？”薛雪小脸苍白，先前那箭可消耗了她近半的真气与大量心神，可土系妖兽生命力之顽强实在超乎预料！青衫少年咬牙，又斩出一道剑芒凛冽，迎上了这困兽犹斗的疯狂巨熊！ 青锋斩出，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破开了重重阻碍，少年心知那是皮毛及血rou的阻力，这一斩将会割断巨熊的咽喉，届时无论它的自愈力何等强悍也得乖乖咽气，只是……那当头拍下的巨掌却有千钧之势，或许已是对方的最后一击，却完全足够将自己粉身碎骨！ 剑锋尚以破竹之势而前，少年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冰冷僵硬，仿佛传说中的将死之躯。 关键时刻，一声轻喝在少年耳畔响起。 “灵藤咒！” 伴着这轻喝，数根翠绿藤蔓裂地而出，死死缠住了巨熊的身躯，尽管迅速便被巨熊的蛮力生生绷断却成功拖延了熊掌拍落，在这瞬间的空隙，青衫少年已是拖动几乎无法动弹的身躯，堪堪避开了这开山裂石的一击。 伴随着小小的地面震动，趴伏于地的巨熊瞪大了眼，试图吼叫却只发出了沉闷的咕声，大量鲜血从脖颈的伤口喷洒而出，抽空了它的最后一分力量，随即便是震颤与一声轰响，这头凶猛顽强的巨兽终于轰然倒地。 而将这巨兽斩杀的少年则沉默地注视着这头猛兽彻底咽气，忽然便转过了身，执剑郑重一礼。 “凌青云，多谢徐兄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