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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267节

    一身灰袍,修长手指内拈着支银灰色修长的烟杆,往脚下那团银狐身上轻轻敲了敲:“孽缘……”

    话音落,俯身将它抱起,放在膝上在它柔软毛皮上轻轻一掠。便见手指间腾然而起一道红光,如火焰般灼灼燃烧,随着他手指的拂动朝银狐体内慢慢渗入,直至完全消失。

    片刻银狐那双紧闭着的眼动了动,慢慢睁了开来。

    却似心不甘情不愿。

    望着面前此人微一龇牙,遂抬头用它那双碧绿色眸子朝他冷冷一瞥。

    随即纵身而起,仰头一声长啸,转眼自那轿中消失不见。

    第298章 画情五十

    得知载静出事的消息时,朱珠正在园里剪着牡丹。

    牡丹是为庆贺她阿玛平安归来而备的,一朵朵红得像午后斜阳的脸。

    她小心修剪着它们多余的枝叶,然后听见小莲的脚步声从身后慢慢传了过来。

    “小姐,老爷回来了。他说怡亲王因谋反之名而被定了死罪……”然后听见她小心翼翼道。

    手中剪刀连着牡丹枝剪在了朱珠手指上。

    顷刻间血顺着花枝一滴滴淌下来,朱珠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愣愣捏着那枝花站在原地。过了会儿转过身,望向被那些血吓傻了的小莲,笑了笑:“那天我不该同他道别的,这一道别,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姐……”

    “几时行刑。”

    “……三……三日后……”说罢,这才反应过来,抽出帕子急急跑到朱珠边上要将她手指包扎起来。

    却被她轻轻甩开:“给我备轿。”

    从刑部大牢内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朱珠沿着长长的台阶朝下走了两步,忽觉眼前一阵发黑,于是搭着腿缓缓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已经有两天一夜未曾合眼了。

    这两天里她去过婉清格格的住处,也去过了大公主府,试图同她俩商议,能否请她们帮忙去向西太后求情,求她赦免载静的死罪。

    但在布尔察查氏家被告之,婉清格格已再度被送去了法兰西。

    而大公主则坦然告诉她这样一句话:“朱珠,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一回载静身上的事情天大地大,大得谁牵扯上都得株连问罪,你还是回去吧。”

    唯一能求助的两个人,一瞬全都回避了开来,仿佛一切已是命里注定。

    所以最后她只能来到刑部大牢。

    想同载静见上一面,想从他眼中看出这一趟灾难究竟是否还有避开的可能。

    还想告诉他,此时她怕得全身发冷,因为她不愿万念俱灰……

    所以哪怕仅仅只是同他握上一会儿手也是好的……她急需有他那份力量的支持,以包容和支撑她面对眼下的这一切。

    可是无论怎么恳求,无论给出多少金银,门内看守始终不肯放行。

    并最终不顾她的身份将她从牢里撵了出去。

    最后不得不从门内一步步退出时,朱珠突然间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那支撑着她奔波于这些地方,并在天牢内不惜抛头露面、费劲口舌同那些陌生人交涉的力气,在得知探监无望后,一瞬间从她体内xiele出去。

    她抱着膝盖傻了般坐在台阶上,任由人来人往朝着她看着,议论纷纷。

    一动不动,因不知她究竟还能再往哪里去,究竟还能再做些什么。

    直到发觉人群里有一双陌生的眼睛在朝她看。

    那是个年轻男人。

    她不晓得那是谁,但他似乎认识她,所以一路而来他始终带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朝她看着。

    后来她终于知晓了他是谁。

    因为在他一路经过她身边,被两旁士兵押进天牢时,她听见不远处那些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道:“唷,那不就是正蓝旗旗主的儿子察哈尔莫非么。”

    “他也被拘?神武门的事儿没听说他参与啊……”

    “咳,株连……”

    “噢……株连……”

    “察哈尔莫非!”当下朱珠霍地站起几步奔到他面前,不顾边上士兵阻拦一把抓住了他衣裳,厉声道:“为什么八旗要集众叛乱!为什么要炮轰神武门!为什么要妄图逼宫!你们为什么要以此害得怡亲王遭受此等牵连?!!!!”

    一叠声问话,莫非静静听着,一声不吭。

    也不知是不愿回答,还是根本答不上来。

    直到朱珠被那些士兵强行推开,才低头朝她微微一笑,随后一边继续往天牢内走去,一边回头看着她那张面如死灰的脸,轻轻说了句:“呵,斯祁姑娘,回去告诉那位碧落先生,八旗殉道但凡有一个被活着入土,此后,必定让他悔不当初。”

    说罢,人影进入门内消失不见。

    留朱珠在原地呆呆站着,完全没听懂他这番话的意思,也完全不懂他死到临头缘何这种表情。

    只在片刻后身子突然微微一颤,随后抬头望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用力咬了咬嘴唇:“碧落先生……碧先生……”

    碧落在房中望着一幅画。

    每次他望着这幅画时,他手指间总会变得很烫,烫得随手一展,便能烧了萃文院那片宅子。

    但每次总是盯着这幅画一动不动,痴了般无法离开。

    他不知自己缘何会这样失去自制。

    或许因为它总是令他想起过去?

    他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一副男装打扮,自以为是地踏入了他的地盘。

    此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即便他曾想如撕毁这幅画般,将她的身影和她声音,从他心里头一点点撕裂开来。

    却最终无论画还是记忆,他都无法将之撕去。

    所以他只能选择这样静静朝它望着,自将它从萃文院内窃来那天开始。

    日复一日。

    也同时静静等着。

    只待画中那人终有一天醒转过来。

    即便她因此怒声骂他也好,拔剑当胸一剑朝他刺来也罢,她终于还是回来了,终于还是清清楚楚地忆起他的一切来了……而不是在望着他的时候,眼中清清楚楚映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令她爱得刻骨铭心,并为此可付出一切的男人……

    想着,伸出手朝那张惟妙惟肖的面孔上慢慢抚了过去。

    却在离它咫尺间的距离停顿了下来。

    随后抬头朝窗外望去,对着外头轻轻吹了口气。

    外头那片院子因此而荡起了一股风。

    风从正前方的大门处掠过,大门于是吱嘎声打了开来,显出站在外面那道一身素衣的身影。

    像个苍白的鬼魂般摇摇欲坠地站在那儿,憔悴得几乎不堪一击,却又尽可能挺拔地站着,面对着突然开启的那道大门,呆呆扬着她的右手。

    想是正要拍门时门却突然自动开启,将她给惊到了,然后稍一犹豫,又立即果断地提起裙摆朝着门里走了进来。

    “宝珠……”他因此而微微一笑。

    手抬起,院子里便再度吹起一阵风,吹得她素白的裙摆霍然飞起,吹得她斜绾在脑后的长发倏地滑落了下来,随着她慌乱的眼神在她身后一阵飘荡。

    她再度被惊到了。

    四下环顾东看西看,像只受惊而警惕的猫儿一样。

    这令他不由自主慢慢踱到了窗边,靠在一旁盯牢了她那张没戴面具的脸,随后将手一收,将那道原本敞开着的房门紧紧闭合了起来:“宝珠……”

    朱珠在院子中间站了很久。

    风把她裙摆和头发吹得很乱,这令她一度有些无措。

    但很快发现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以往那些仆从,那些美丽得一个个仿佛画里走出来的家丁,这会儿从大门一路至内,她一个也没见到,就连门房里那名小厮也不见踪影,不由让她疑惑,这一宅子的人究竟去了哪里,难道是另外寻了新屋,全都搬走了么……

    想到这里不由眉心一蹙。正为此惴惴不安间,抬头一望,恰好望见对面屋内那道静立在窗前的身影。

    这才稍许定了定心,随后整整衣服和头发慢慢走了过去,走到门前抬手往门上拍了拍,轻声道:“碧先生在么?”

    “姑娘一人至此,不知有什么要事?”

    屋内传出碧落的话音,清冷一如他那双碧绿的眸子。

    朱珠犹豫了阵,道:“想同先生说几句话,不知先生现在可方便?”

    “呵……方便倒是方便,可惜此处今日除了在下再无旁人,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请回吧。”

    “朱珠在门外说话便可。”

    “姑娘想说什么?”

    淡淡一句话问出,朱珠原先一肚子脱口欲出的话,却反因此蓦地咔在了喉中。

    她突然想起他最后一次来到提督府时,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朱珠,你且记着,从今往后别再对我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否则,我便让你亲自尝尝我在那数百年时间内日日夜夜所受煎熬之苦,你可听明白了?

    她自是不敢想象他所指之苦,究竟是怎样一种苦。

    而无论怎样的苦,在经历几百年的煎熬后又究竟会演变成怎样一种滋味?她更是无法想象。

    所以她迟疑了。

    说,还是不说?

    看着面前那道门,她低头用力吸了两口气,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随后笑了笑,道:“朱珠一是前来谢谢碧先生。”

    “谢我什么?”

    “多谢先生那日在神武门前及时出手,令两位太后和皇上得以避过如此可怕一场浩劫,也令我阿玛得以生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