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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248节

    “大人好雅兴。”

    “不过,”随即敛了笑,冥王站起身朝着碧落脸上淡淡一瞥:“你须谨记着,你在这世间一切所为,旁人自是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凡人看不出,闻不着,我这两只眼睛你却是瞒不过的,因而,任你在这一世为了这根线怎样折腾都罢,一旦让我察觉出你妄图动用妖力去扭转乾坤,我便会让你知晓,什么叫做从此堕落于这乾坤之外;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苦。”

    “碧落自是不敢忘记。”

    “那我便静候佳音了,碧落。”

    话音未落,冥王身影已转瞬消失。

    留碧落独自一人在‘床’畔坐着,手中握着那枚流光闪烁的珠子,贴在唇边静静出了片刻神。

    过了会儿起身将珠子吞进嘴里。

    那一刻浑身猛地一股燥热升腾而起,仿佛随着那珠子进入的一瞬有团剧烈火焰在体内突然燃烧起来,并蓬勃而出,转眼穿透过骨骸,生生是要将他烧化一般。

    他立即伸手从掌心里逼出一团烈火。

    轰的下几乎将整座楼阁给烧着了,却并没令他体内烧灼减轻半分,当即他一闪身从楼内飞身而出,冲出自己所设结界,一头扎进外面雨水滂沱的夜幕里,匆匆数下闪身,凌空一跃,直扑进前方笼罩在一团雨雾内的紫禁城。

    这场雨下得好大。

    白天还是细雨飘摇,到了夜晚已是滂沱大雨。

    朱珠在房里听了半晌叮叮当当的雨声,那密集的雨沿着房檐不停敲打在窗下的瓦缸里,吵得人半天都无法合眼。

    只能起身点了灯,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书。看着看着倒终于有了几分倦意,抬眼见到钟已指在双二这个数字上,正要放下书预备熄灯睡觉,忽然听见窗上噗嗒一声轻响。

    她微微一惊。

    疑心是什么小动物撞在了窗上,立即起身推开窗朝外看了看。

    却什么都没瞧见。就将窗重新合拢,转身再去熄灯,窗上却突然再次噗嗒一声响。

    似乎比刚才响了些。

    朱珠愣了愣。犹豫了阵没去理会,径直将灯吹熄了,一头钻进被子里。

    “噗嗒!”岂料窗上再次一声响。

    “噗嗒!噗嗒”

    紧跟着又是两下,这回朱珠再也没法当做没听见了,当即起身匆匆将窗推开,端起灯探头朝外照了去,正要寻找究竟是什么东西总不停落在自己窗户上,岂料刚一抬头,立时惊得险些把手里的油灯给甩飞了出去。

    窗外那棵大梧桐树上端端正正坐着个人。

    平日那个温文尔雅,仪容举止一丝不苟的碧落先生。

    此时全身被雨淋得透湿,一把墨黑色长发紧贴着脸颊,凌乱不堪披散在他身上。

    却由此显得那张脸和那双碧绿色眸子越发妖冶和美丽,他低头笑吟吟望着窗口前的她,手里抓着把樱桃,一颗一颗朝着她扔了过来。

    扔在窗上,扔在她手里的灯罩上,扔在她脸上。

    她惊得束手无措。

    好一阵才回过神,匆匆躲避,匆匆退进房内。

    但就在匆匆要将窗关上时,窗外扑的声轻响,随即她两只手被窗外一把探入的手指给扣住了。“可让我进来避下雨么,朱珠?”抬眼见他已自树上跳落到了她窗前,站在窗外带着一脸的雨水笑吟吟问她。

    “先生开什么玩笑?!”她使劲抽着手:“先生赶紧放手!”

    “片刻就好。”

    “片刻也不成!”

    “朱珠,”

    “放手啊先生!”

    “宝珠……”

    低低两个字,在朱珠闻声一愣间,那原本站在窗外的身影不知怎的已翻身入内,十根紧扣着朱珠双手的指朝前轻轻一推,令她不由自主就被推到了身后的墙上。

    “宝珠……”黑暗中他忽闪着一双碧绿色眸子再度叫了她一声。

    随后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吻住了她。

    烫得逼人的吻。

    几乎要将朱珠烧灼起来。

    “小姐?!”就在此时门嘭的声被推开,两名侍女听见动静匆匆忙忙自外头冲了进来。

    一眼见到朱珠半身潮湿狼狈不堪地呆坐在床铺的靠墙处,慌忙奔到她面前扶住她:“小姐??小姐出什么事了??”

    朱珠无法回答。

    开不了口,因为全身仍如火焚般烧灼着。

    也说不了什么,因为刚才还紧紧压在她身上像团烈火般恣意吻着她的那个男人,突兀间消失了。

    如同梦魇一般,在她眼前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281章 画情三十三

    怡亲王府原为宁良郡王府,是载静承袭了怡亲王的封号后由同治赐予,并整改扩建的。

    三更时分一驾六人抬黑色方轿自府邸偏门内悄然而出。

    随从八名,具是步行,提着玻璃风灯无声无息跟随在轿子两侧,随同它一起一路急行,至王府井大街路东,在东安门外原贤良寺旧址处一栋宅子前停下,随后为首那名随从上前,在宅门上敲了数下。

    片刻一名睡眼惺忪的看门者推门而出。探头望见门外那一行人,神色立即清醒,匆忙将门开直了恭恭敬敬垂首立到一旁,直至门外那行人抬着轿子进入,沿着门内小径一路往里走去,才轻轻将门关进了,插上栓,转身回了门房。

    贤良寺原是第一代怡亲王允祥的住处。

    他去世后,王府被雍正改作寺庙为他冥福,他的后人也因此迁出原先府邸,改换了其它地方作为怡亲王府。至乾隆年间迁去了冰盏胡同,那之后,原本寺庙具已不见,遗址也已被现今新起的这片建筑所取代。

    晴染轩就是其中一处。

    宅院不大,却还精致,看得出平日被精心看管着,所以从乾隆年至今,虽已颇有些年头,但仍整洁清爽,三进六间的房,灰砖黑瓦色泽分明,内庭花草修剪整齐,青石板路面不见一点污秽,门上福字虽是去年张贴却依旧红得光鲜……却也因此看出屋里平时不常住人,所以轿子一路进去,既不见周围屋里闻声亮灯,也听不见一点狗叫。

    直到穿过两道门入了主屋天井,才见有灯光,里头随即有个老者匆匆迎了出来,到轿前扑的声跪下,恭恭敬敬道:“奴才恭迎主子。”

    轿内走出一身便服的载静。

    手腕缠着串珊瑚色朝珠,手里握着把墨色的线香,见到那老者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一声不吭径直朝屋里走了进去。见状老者立即起身,引了边上轿夫和侍卫去了偏宅,片刻出来跟进主屋,见主子独自在堂屋正中一道神龛前点着香,也就没敢上前,转身小心关上大门,便垂首安安静静在一旁立着等候,直至见他将香插入神龛内那道无字牌位前的香炉内,方才轻步上前,道:“主子夤夜到此,是要去看看老祖们么?”

    载静点点头。

    他立即转身从一旁柜中取出个匣子。小心抱好了走到神龛前,将上头那只香炉朝里推了三下,再朝后拉回原地。

    就听轰的声响,神龛背后那道墙壁缓缓移了开来。

    显出背后黑洞洞一道门,自里扑出冷冽一阵风,吹得老者身子不由微微一颤。下意识朝后退了步,随后低头将手里那只匣子交到了载静手里,载静不动声色接过,一边褪去身上便服露出里头暗蓝色一席五爪团龙锦袍,一边用那只缠着朝珠的手握住匣子,掀开袍角往那门里跨了进去。

    门里是间暗室,内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朝下一道楼梯。

    梯子做得很简单,从地面土壤开凿而出,再铺上一层岩石面皮,没有更多修饰,却是极深,一格格自上蜿蜒而下,深达二十来丈,乍一看如同深渊。

    载静沿着梯子一路往下。

    至三分之一处,就再也不见头顶处传来的灯光了,不过手里那串朝珠却因此倏地绽出团黄澄澄的光晕,仿佛一只只缩小的火团似的,缠绕在他手上,将周围一切照得明明白白。

    再往下走一阵,阶梯渐渐被平整的路面所取代,显出前方道路尽头一扇窄门,和门内一间幽深黑暗一处石室。

    同阶梯一样,石室被打造得很简单,借着载静手上朝珠的光依稀可辨出是两进间的格局。外间摆着张石桌,两把石凳,内间的门洞则更加窄,用一扇朱漆木门挡着,门的颜色张扬得在灰蒙蒙一片的石室内相当突兀,上面贴着色彩更为突兀的金黄色纸符八张,年代已久,边角处已有些开口,随着载静身形走入带进的风,轻轻发出阵细微的索索声。

    载静由此朝那道门上看了一眼。

    没有立即朝它走过去,而是将手里匣子放到了石桌上,随后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副古朴的棋盘,还有一把连柄都已经没有了的青铜短剑。

    他将棋盘在桌上铺开,露出一片写满了字的棋格,他在那上面撒了把棋子,再将短剑握在了手里,这才朝那道朱漆门处走去。

    门推开瞬间,自里头扑面而出一股强烈的阴冷。

    这间藏于地下二十来丈的石室,温度本就比外头低很多,但此时朱门背后冲出那股气流温度却远比外间更低,且带着股檀香和树脂混合而成的气味,将载静的袍角掀得轻轻一阵颤动。

    见状载静用短刀将袍角一掀而起,单膝跪到在门前恭声道:“爱新觉罗家第十代耳孙爱新觉罗载静,今日特来拜祭列位祖爷,望祖爷赐路。”

    话刚出口,室内轰的声响,两排火光边上石墙上的火把突地燃起。

    明晃晃照出里头偌大且空旷一间仿佛天然窑洞般的厅堂,虽然打造依旧简单,但相比外面却要考究许多。地面清一色用的香楠铺成,满室檀香般的味道就是由此而来,四周墙壁则是天然一块如半座乾清宫那么大小岩石开凿而成,刻着大大小小蟠龙近千条,虽不是精雕细琢,但在火把跳跃不定的光线上影子隐隐游移,端得是活灵活现,仿佛随时会从墙壁上攀爬下来。

    四堵墙下分别摆着两口金丝楠木棺材。

    一共八口,棺头全朝着正中间那口更为巨大,并以紫檀木外椁包着的金身棺材。

    那口棺材同其它八口不同,因为它是竖着的。被牢牢嵌套在紫檀木外椁之内,并由数根胳膊粗细金刚链子固定,所以令棺材里那具尸体好像笔直站在里头似的。

    尸体因通体涂着树脂和蜂蜡,又在地下终日封存着,所以保存得极为完好,即便血rou早已经干枯,仍能清晰辨别出其五官,显然生前因是个极为清俊英伟之人。

    此时双目紧闭,唇齿紧合,隐约可见一颗夜明珠在它口内闪着微微光晕,伴它静静如熟睡般矗立在这座寂静的地下暗室内,身上穿着同载静一模一样的补服,头戴三眼花翎朝冠,脖子上悬挂着一百零八颗东珠。

    因通体已经干瘪如柴,所以显得那些东珠格外大,一颗颗沉甸甸似乎随时要将它那根细脆的脖子拉扯下来。见状载静朝它走了过去,伸手将东珠轻轻朝上提了提,再将它微微下垂的头颅往上慢慢扶了扶正。

    随后退后一步,在它面前跪倒至地:“祖师爷,载静来看您了。”

    话音落,端端正正向它磕了三个头,遂起身提起手中短剑往左手中指上一划,眼见血自伤口内涌出,立即朝那尸体的嘴上抹了去。仔仔细细,将原本干枯得同周围皮肤混为一色的嘴唇抹得一片猩红。

    “咯……咯咯……”与此同时尸体喉中突然发出一阵轻响。

    闻声载静立刻收回手。

    收起剑将手上剩余血水含进了自己口中,他转身往石室门口处走去,但走得很慢,因为他每迈动一步,那具原本僵立在棺材内如枯木般的尸体便也立即朝前迈了一步。

    随着步子体内发出骨骼爆裂般的声响,喀拉喀拉,一路摇晃着,一路慢吞吞跟着载静朝外走了过去。到了外间,载静往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它便也僵硬地坐了下来,同载静一样手摆放在桌上,随后慢慢朝前摸索,一把探入了前面棋盘中那一堆凌乱的棋子里。

    “好久没来找您下棋了,祖师爷。”望着它脱离了自己的动作后慢慢在棋子中移动起来的手指,载静道。

    尸体自是不会说话回应的。

    只是头朝着载静的方向抬了抬,原本紧闭的嘴唇慢慢张开,从里发出一声似乎叹息又似乎抽气般的声响。

    随着那声音,一股褐色的气体从它嘴里喷了出来,载静望见立即侧头避了避,待那股气在他面前渐渐淡去,才提起手中短剑,用剑刃上所剩血液在棋盘上画了个龙形的符号:“自十八岁那年载静来此求见您,却被您拒之门外后,载静以为此生便无法再同您见面。却不知今日因何会令您改变了主意,是为了载静此时心中所想一事么?”

    话问出口,见尸体手指微微一动,按着手边一颗棋子朝着棋盘上某个地方慢慢滑了过去。

    到左下角处停下,不偏不倚,停在了一个“是”字上。

    “您知道载静在为大清江山的气数担心着,所以才破例重见了载静。”

    干枯的手指在那颗子上轻轻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