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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感觉很明显,让他觉得不舒服,但是并非不可忍受。 就连他隐隐的畏惧,也被这个房间里明亮的灯光打散了很多。 在充足的照明里,他得以看清楚赞恩脸上所有的细节。这是个很爱笑的年轻人,有很多丰富又正面的感情,以及过分丰沛的表达欲。 ——如此种种,都和他记忆里的6号全然不同。 他没有见过这样生动的6号,自然也无法联想和对应。 随着赞恩出口的句子越来越多,尤金便越发地确定,这个人不是6号的亡灵,甚至不是一个赝作。他甚至想要多和对方交谈一些,好更加明显地区分这两个人。 所以他仔细地听着赞恩所说的一字一句。 赞恩兴致勃勃地和尤金讲着自己的事情——他告诉尤金,自己出身于非军事区的无主带,是一个没有法度,以开采黑石矿为主业的非法矿星。他有个相依为命十分宠他的爷爷,是在对方病逝之后,他才来到了裂流号。他很开心自己鉴定黑石矿的能力被人重视,却也希望别人能多看看他别的优点——“就比如,我很听话很守纪律的”,他这么说。 尤金觉得很神奇,这个人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竟然能长成现在这种无忧无虑的性格。 赞恩说话的内容谈不上很有趣,有趣的是他这个人性格里怪异的认真又天真的部分。尤金看着他,重点渐渐没有放在对方的对话内容上,只是开始由衷地想,如果6号有个这样的弟弟就好了。 赞恩兜兜转转地讲了一些船上尤金也不相熟的人的趣闻,到最后问他:“你看我们都这样聊天了,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是朋友了?” 尤金怔了一下,然后礼貌地笑了笑:“可以吧。但你为什么会想当我的朋友?” “他们说你很强,而且我觉得你的眼睛很特别,很好看。”赞恩的眼神非常的真诚和单纯,像是看到了新奇玩具的巨犬:“我觉得跟你当朋友会很有意思。” 尤金几乎失笑。这个人的内里大概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在确定了朋友的关系之后,赞恩很快速地得寸进尺起来,向他去讨一根烟。 “能不能给我一根你的烟?你抽的是手卷的那种吧?我之前只在我爷爷那里看到过。” 这样的评论仿佛是把自己和他的爷爷当成了平辈的人,尤金却已经大概知道这个人没有恶意。稍微判断了一下这不算是带坏小孩子,尤金又拿出了烟盒,一根给了对方,一根留给了自己。 在赞恩帮他点烟的时候,尤金觉得距离太过靠近,下意识地想要退一退。只是抬起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6号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不抽烟。 因此在此之前,会看着他抽烟,给他点烟的人……只有肖。 肖明明不吸烟,却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爱好和习惯。 尤金的心脏微微地蜷缩起来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来,在过去的几天里,是肖一直陪在了他的身边,目睹了自己最软弱难看的一面。 他却一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谢谢。 …… 尤金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过午很久,为了表达歉意和谢意,他特地为肖带了一份对方会喜欢的甜点和午餐。 他把东西放在小小的方桌上,然后突然被人从后抱住了。那是他熟悉的气味和怀抱,箍在他肋骨的手臂却用力到令他发疼,带着隐隐的颤抖。 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他想要回过头去,肖却在这时把头埋在了他的后颈,呼吸轻且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痛楚。 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他阻止了自己想要推开肖的动作。 ——肖是个很会把握距离感的人。在他的记忆里,肖总会站在会令自己不快的范围之外,小心翼翼地安抚他,慢慢地靠近。 他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把分寸弃之不顾的肖。这让他在困惑之余,有种意外的心软。 他以被抱着的姿势转过身去,然后惊讶于对方的表情。 平直的嘴角,冰河一般的灰蓝色眼睛。这样子粗粗一看是和往常无异的平静,但是尤金偏偏能从他的眼神和肌rou微小的颤动中,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肖在被销毁前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在想到这里时,尤金的喉结上下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也会觉得疼。在找到理由之前,他已经伸出了自己的伤手,想去把肖垂在颊侧的长发拂开,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一些遮罩在那双眼睛里的阴影。 笨拙的指尖滑过了柔顺的发丝,他蓦然发现了那截被突兀地割断的断发。还没来得及发问,肖微微低着头,哑声对他说了一句:“……尤金,你抱抱我吧。” 尤金想,自己明明已经在肖的怀里了,但也许肖想要的是他的主动吧。 这不是一个他应该答应的请求,然而他无法拒绝眼前的肖。 他伸出了手。 被他触碰的地方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尤金将侧脸贴向肖的耳侧,安抚似的轻轻拍着肖的背,“怎么了?” 肖的背脊猛烈地起伏了两次,尤金能感受他的呼吸在瞬间粗重起来。在下一秒,肖的慢慢地直起身来,看向了尤金。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生化人露出了一个难言的绝望的表情,低下头,靠近了尤金的嘴唇。 尤金的背脊一僵,下意识地侧过头去。鼻息交错的瞬间,肖的吻失去了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