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那下官就不拦着赵知府平步青云了。”吴枕云微微躬身揖了一礼,道:“赵知府,愿你万事胜意,所得即所愿。” 话毕,她转身往大理寺走去,单薄的背影勾住残阳最后一缕余晖,而余晖渐渐渺茫黯淡。 吴枕云的背影在赵墨眼中消失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往盛都府衙走去。 吴枕云,你曾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的,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回到大理寺的吴枕云歪坐在签押房靠背椅上,手直直地垂下来,有气无力地晃着,双眸呆滞失神了好久。 直到烛灯亮起,吴枕云眼底渐渐回过神来,道:“来人。” 仅仅两个字,每一个音都是疲惫不堪。 杨文诗上前问道:“吴少卿有何吩咐?” 吴枕云皱了皱眉,道:“严加看守刘青伊,除了本官以外,旁人不得提审探视……”她喉咙哑了哑,道:“赵知府也不行!” 杨文诗领命:“是。” 刘青伊既已投案自首,便没有了再回头的可能,要么新的律法用在她身上,要么旧的铡刀落在她脖子上。 那条新的律法未实现之前,刘青伊肯定会是众矢之的,她的生死牵涉到律法的成败。 刘青伊必须要是活的。 盛都府衙,赵知府的签押房内。 赵墨站在未曾点亮的烛灯前,拇指转磨着无名指上的约指,他在等消息。 他峻拔颀长的身影站得笔直,腰间一束玉带挺立腰身,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在等多年未归,音信渺茫的恋人。 酉正,大理寺散值。 余推官走进签押房,对着赵知府的背影躬身作揖,道:“赵知府,这是大理寺送来的与案相关文书,请赵知府过目。” 赵知府不做声,余推官便将那一沓文书送到书案上,敛身退下。 赵墨脚下未曾挪动过一寸,他听到了散值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远远地传来,闷闷轰轰。 大理寺已经散值了,他的小云儿还没有回家。 戌初,雀鸟归巢。 一衙差走进签押房,道:“赵知府,这是城防营送来的文书,请赵知府过目。”并给赵墨点了几盏烛灯。 烛灯昏黄的光将赵墨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地上在墙上,黑影沉沉地压在签押房里。 天已经全黑了,他的小云儿还没有回家。 戌正,万家灯火。 一衙差领着赵府一小厮走到签押房外,小厮道:“赵知府,这是你吩咐送来的被褥和一些换洗衣物,还有日常所用之物。” 赵墨垂着眼眸,风平浪静下是深海暗潮,冷峻的脸上凝重着,凝着化不开的心事。 他都已经打算住在签押房了,他的小云儿还不愿意回家。 亥初,衙门夜值。 一衙役上前来给赵知府签押房里添一些热水,道:“今晚小的当值,赵知府若有吩咐只管命小的去办。” 热水淙淙地流到盥洗铜盆里,腾起层层水雾。 赵墨没有说话,眼底是熨烫的朦胧水雾,可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冷冰冰的,是guntang水雾探不到的深渊。 他都等了这么久了,小云儿还是不肯回家。 亥正,万物俱寂。 赵墨颀长挺直的身影定定地站在烛灯前,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拇指转磨约指的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转得无名指根都红了。 她是不是不记得了,还是说她记得只是她不愿回府,所以就装作不记得了。 吴枕云,有些话你应该要好好记得的。 吴枕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可你现在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吴枕云,夫君可以不见你,但你要记得回家。 吴枕云,你若不知道回家的路,那夫君亲自带你回家…… 突然,赵府一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回禀……回禀赵知府,吴少卿回府了,她回府了!” 小厮的话还没有说完,签押房里就没有了赵墨的身影,一点都没有了,连影子都倏地一下消失不见,毫无痕迹,好像赵墨从未待在这里苦等过几个时辰一样。 第55章 明天就走! 或许她只是回府收拾东西搬到大理寺。 或许她只是忘了重要的东西得回府取。 或许她只是回府和小厮交代一声就走。 或许她只是想要最后和赵墨道一声别。 或许她原本并不愿意回家只是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才回来一趟,并没打算留下。 不管哪种可能,赵墨都要回府。 吴枕云吩咐厨房烧菜做饭,要烧豆腐虾仁汤,茄酱牛rou羹,炙竹刀鱼,做红米饭。 她说:“红米饭要煮得软一点,但不能太湿,竹刀鱼烤得嫩一些,牛rou羹也是,不许炖老了,豆腐虾仁汤得用嫩豆腐,虾仁选青虾,再添一把小葱,切碎碎的往里头撒。” 这些话她平时都是直接对赵墨说的,让赵墨记着再去吩咐厨房,话很家常,语气随意普通,但却会让人莫名的安心。 赵墨在远处望着她,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琐碎话,轻轻一哂。 她慢慢吞吞地吃过晚饭后,就吩咐小厮们烧水,准备沐浴洗漱。 “今日洒些玫瑰甜香,呀,手抖了,香味太重了,再添一点玉兰花,这个味道刚刚好。” 她在浴室里饶有兴趣地调着沐浴香,重了轻了,手抖了,小声抱怨沐浴的香味太重了,最后还得泡一桶什么都不添的热水去去身上的花香,反复折腾。 “头发湿了,得吹好一会儿。” 她沐浴时总会浸湿头发,每次赵墨都得用绒巾给她擦拭好久,直到干了才让她上床睡觉。 沐浴洗漱后她坐在里间的书桌前看了一会儿书,一为晾干湿哒哒的发尾,二为助眠好入睡。 最后她都是在赵墨的怀中沉沉睡去的,再由赵墨把她抱到床上去安寝。 她看书看到眼睛睁不开了,伏在案上小眯一会儿,然后摇摇晃晃的自己起身往床上去。 噗的一声,整个人扑到床上绵软的被褥里,身子再轻轻一滚,钻到被子底下睡觉。 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吴枕云是记得的,她没有忘记曾经答应过赵墨的话。 赵墨就站在里间窗外,深深地望着他的小云儿安安静静地躺在被褥里闭眼睡觉。 赵墨知道她是睡不着的,闭眼不过是装睡给他看让他知道她不会离开而已。 小云儿还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赵墨转过身,走向府门,留下里间给吴枕云。 他也答应过吴枕云,若她生气了,他走。 窗外的身影渐渐走远了,吴枕云从被褥里坐起身来,摸着胸前那枚坠着的约指,紧握在手心里,双膝屈起,小脸埋在腿间。 她很委屈的。 晶莹的清泪在眼眶里一点一点地蓄满,她不想哭,咬咬牙强忍着憋了回去,可一咬牙眼泪就唰的一下从眼角流了出来,这就糟了。 眼泪一旦流下就如泉涌般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原本只是喉间低声呜咽,不料越哭越大声,声音渐渐敞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鼻尖还有脸颊全都红了,一道道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袖口领口全都湿哒哒的,难受死了。 可越是难受她哭得越是厉害,心里难受就算了,现在身上也难受,她觉得上天今晚是故意针对自己,非得让她寻死觅活才肯放过她,让她睡个安生觉。 吴枕云不想寻死觅活,有些事只要她不去想不去计较,就能好好睡觉。 但她怎么可能不计较,怎么可能不去想? 与赵墨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他的话里潜伏着多少真心假意,他的目光里又有多少是吴枕云看不清的别有深意? 吴枕云相信他缱绻的私语是真的,相信他温柔的目光是真的,但她不得不承认他也真的对自己有所隐瞒。 吴枕云现在一回想起来便冒出种种怀疑,怀疑所有过往的日子,怀疑赵墨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该怀疑的,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只能自己困在其中折磨自己。 如果赵墨在自己跟前就好了,她便不必靠折磨自己来纾解心中纠缠不清的思绪,她可以咬他,可以打他,可以踹他,可以骂他,可以对他做所有发泄愤懑的事。 他不会还手的,这一点吴枕云至少可以相信。 但赵墨走了,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走得很干脆利落,一点都留恋她。 “走就走,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永远都别回来!” 现在的赵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吴枕云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他当然不会顾及她当下感受。 是这样的吧,吴枕云暗自揣测着。 以前她不会这样想,但此时不同彼时,这种想法堆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越累越多,重重地压着她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吴枕云摩挲着手心里那枚羊脂玉约指,暗自叹了一声自己不争气,赵墨都这般待她了,她居然还巴巴地回赵府住。 在大理寺的签押房住着不挺好的吗?就因为答应过赵墨所以就得回来?实在是太没骨气了! 就住一晚,明天她就去大理寺住! 吴枕云暗暗咬牙下定决心,喃喃地念着:“明天就去大理寺住,绝对不住这里了!” 念着念着她就自己和自己和解了,倒在床上沉沉睡过去,被褥都不盖,就这么蜷缩在褥子里睡着了。 她都睡着了,真的睡着了,赵墨为什么还不来?呜呜呜…… 吴枕云在梦里替自己委屈起来,抽抽噎噎地哭着,鼻子一呼一吸,透红的鼻尖微颤,小手紧紧抓着被褥,可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