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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简单来说,宋公与夷落下了残废。

    身体残疾的人,在古代是不详和天谴的征兆,尤其是春秋时期生产力低下,粮食也少,有史料记载,出现灾荒之后,有的国家还会坑杀残疾人来减少人口消耗,足见在当时来看,残疾人是多么低下的一种存在。

    但凡身患残疾,便不可以入仕途,更别说身为一国之君了,宋公与夷的确是被救出来了,但是他的腿站不起来,因此没有来参加这次朝议。

    姬林这个时候叫宋公与夷前来朝议,是有私心的。姬林收了一个干儿子,那便是宋公子冯了,公子冯在这次破获淮夷的事情上功不可没,身上是有战功的,加之宋国还有很多公子冯的党派,国相华督便是公子冯的忠心骨干,而且公子冯是宋国继承人之中的热门人选。

    以前姬林不让公子冯继承宋国,是因着宋公与夷名正言顺,宋公与夷是公子冯老爹亲自选出来的宋国太子,与夷成为宋国国君并非篡位,挑不出一点的毛病。

    如此一来,公子冯才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在这个尊重礼仪的年代,名正言顺是最重要的关键,所以宋国出事的时候,姬林并没有心急火燎的将公子冯送回宋国即位。

    如今……才是时机。

    宋公与夷双腿残疾,他就算再名正言顺,残疾之人连仕途都不能入,更别说做国君了,宋公的残疾一旦暴露在众人眼中,必然失去了成为国君的资格,如此一来,姬林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扶持公子冯成为宋国的国君。

    姬林让人去请宋公与夷进殿,孔父嘉微微皱了皱眉头,没一会子便听到“踏、踏踏……”的声音,宋公与夷来了。

    他拄着拐杖,身边还有两个寺人搀扶,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走进来,面容瘦削到了极点,整张脸面苍白的厉害,愣是比公子冯的脸面还要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宋公与夷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彻底消失了,他的眼眸微微波动着,牙根也微微抖动着,仔细倾听着自己进殿之后的窃窃私语。

    宋公与夷走进殿中,他的双腿一瘸一拐,残疾的很明显,洛师的士大夫,薛国的士大夫,还有同来的宋国士大夫们看的清清楚楚,忍不住小声喧哗起来。

    宋公与夷听到这些喧哗的声音,握着拐杖的手都在抖动,他呼吸紊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与夷……拜见天子。”

    姬林平静的说:“宋公身体不便,不用作礼了。”

    天子的话很善解人意,但是他再一次指出宋公与夷已经是个残废的事实,宋公与夷的脸色果然又差了一些。

    姬林淡淡的说:“宋公,寡人与太傅刚刚还提起了宋公,如今宋公能从淮夷手中逃脱,可要好生谢谢祁太傅啊。”

    宋公与夷抿了抿嘴唇,沙哑的说:“与夷多谢祁太傅仗义出手。”

    祁律看着宋公那小可怜儿的模样,心里“啧啧”了两声,都有些不忍心欺负于他了,但是这也不能怪天子狠心,宋公也是自己作的。

    今日的朝议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奖赏功臣,而是接受淮夷的投降,淮夷的首领已经被杀,剩下的淮夷人不敢以卵击石,因此彻底投降,今日便会朝拜天子,归降大周。

    姬林说:“宋公有伤在身,多有不便,入班位坐下罢。”

    宋公与夷拱起手来,说:“谢……天子。”

    他说着,慢慢被寺人扶着往班位而去,宋公与夷的班位就在最旁边的一列,他里手是公子冯,公子冯冷淡的看了一眼宋公与夷,没有站起来帮忙。

    很快投诚的淮夷使者便从殿外走进来,一行使者走进来,打头的使者跪在地上,高呼:“外臣拜见天子,天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听“嗬!”的一声,后背一阵sao乱,紧跟着便是混乱的大喊声,那使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不由更是受惊。

    一行进来的使者之中,站在后排的一名使者入殿之后突然暴起,他一把抓住因为双腿不利索,还没有在班位上坐下的宋公与夷。

    宋公与夷身边有两个寺人搀扶,那两个寺人被一推,直接滚了出去,宋公与夷低哼一声,因为双腿吃不上力气,根本没有任何反抗,已经被那淮夷使者一把卡住脖子,疯狂的向后拖拽。

    这里是薛国的大殿,淮夷使者分明是来投诚的,却有一个使者突然暴起,殿中立刻喧哗一片,文臣立刻散开,武将“嗤——”的拔出佩剑。

    孔父嘉大喝说:“贼子!这里是朝殿之上,你以为挟持了宋公,便能离开这里么?”

    那淮夷使者突然袭击宋公与夷,拖拽着与夷和众人拉开一定距离,袖口中探出一把匕首,死死地抵在与夷的脖颈上,抵着他的喉结,哈哈大说:“我今日敢在这里行刺,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

    宋公与夷被他掐住脖子,拐杖也掉在一边,根本站不起来,奋力的喘着粗气,惨白的憋的通红。

    殿上一片混乱,孔父嘉、祝聃、石厚、薛魏等人将淮夷使者包围在内,很快虎贲军也开进来,全部兵戈相向,只不过淮夷使者手中挟持着宋公与夷,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天子坐在席上,此时却十分镇定,从头到尾端端的坐着,似乎殿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淡淡的说:“使者,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剩下几个淮夷使者也吓坏了,赶紧说:“你做甚么!?快放开宋公!你想害死大家吗!?”

    “你闭嘴!!你这个卖主求荣的贼子!凭什么与我说话!谁再动一下,我现在立刻要了宋公的命!”劫持的淮夷使者大吼着,匕首的尖端几乎顶进宋公与夷的rou里。

    姬林还是没有任何畏惧慌乱的模样,又说:“他不配与你说话,寡人配不配?你如今在朝殿之中,怕就是要与寡人谈判的罢?”

    淮夷使者冷冷的说:“无错!你说的对,我今日便是与你来谈判的!”

    “放肆!”立刻有人大喊着:“败军之将,竟敢对我天子不敬!?”

    “我啐!”淮夷使者肆意大笑说:“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今日我就是来谈判的,你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便放了这个无能的宋公,倘或你不答应我的条件,好哇!大不了玉石俱焚!我甚么也不怕!”

    众人一时间表情各异,就连宋国内部的士大夫们表情也不一样,有人希望这个使者赶紧解决宋公与夷,这样公子冯便可以即位,也有人不喜欢宋公有事,如果公子冯即位肯定要清除异己,宋国必然天翻地覆,不知道闹成什么模样。

    宋国内部还分党派,更别说外部了,众人的眼珠子一直狂转,似乎自己有自己的心思。

    姬林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说:“好,既然如此,寡人便听听你的条件。”

    那刺客说:“我的条件很简单,而且你们周人还可以选择,两个条件里面,你们满足我一个条件,我便把宋公还给你们。”

    “第一!”刺客顿了顿说:“把你们周人的兵马从我们的土地上撤出去!”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哗然起来,天子平定淮夷,这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怎么可能说撤兵便撤兵,如果撤兵,那么淮夷休养生息之后,必然还会反扑中原,这可是一个恶循坏,姬林的目的,便是驻兵在淮夷,让淮夷成为大周的一部分。

    刺客又说:“第二,或者你们将害死我王的罪魁祸首交出来。”

    他说着,目光立刻一转,盯在祁律身上。

    计划是祁律想出来的,确切的说,是祁律丰满的,当时容居想要打入淮夷内部,想要假意投诚,但是祁律觉得,容居假意投诚的话,说不定淮夷人不会相信,因此便拉长了整个计划,让公子冯出来横插一道,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这出戏才会更加精彩。

    所以“害死淮夷首领的罪魁祸首”,那肯定指的便是祁律了。

    众人的目光“唰!”的聚集在祁律身上,全都盯着祁律,而祁律本人坐在班位上,刚才朝中一片混乱,他竟然都没有挪地方,一脸平静。

    姬林皱了皱眉,冷声说:“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刺客死死扼住宋公与夷的脖颈,说:“你们周人狡诈,我不想与你们多说一句!现在就给我答复,到底是要撤兵,还是要把罪魁祸首交给我,或者让我一刀宰了这个宋公!”

    祁律这个时候慢慢站了起来,他刚刚被点名,本就是万众瞩目,如今他突然站起来,更是万众瞩目,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祁律的身上。

    祁律往前走了几步,他一身太傅的朝袍,身子骨也不强壮,顶多是高挑的类型,面容柔和清秀,因此毫无威胁力。然而就是这样的祁律,他往前走了两步,刺客却立刻大吼:“不要再往前走!!再往前走,我就杀了他!”

    “嗬……”宋公与夷呼吸受阻,被刺客狠狠的掐住脖颈。

    祁律幽幽一笑,面容很轻松,就好像没什么负担,说:“这位使者您可能不知道,或许是咱们两个地方的文化不太一样,这宋公被你们打断了双腿,因此他的尊贵大打折扣,如今的宋公是个残废,已经不能作为宋国的国君了。”

    宋公与夷变成了残废,这事情是谁都知道的,但是谁也不敢拿在明面上来说,方才天子都没有直接点明,只是说宋公与夷身体不便等等,哪成想祁律这般“刻薄”?

    刺客吃了一惊,祁律笑着说:“所以说,下次你们抓人的时候,可千万别为了泄愤而动刑,走走脑子好不好?”

    刺客冷声说:“你休想哄骗于我!”

    祁律笑眯眯的说:“律怎么是哄骗你?来来,律为你介绍一下。”

    他说着,抬起手来给那个刺客引荐公子冯,说:“这位是咱们宋国的公子,也是名正言顺,血统纯正的宋国继承人,等你解决了宋公,宋公子好上位啊。”

    那刺客登时有些慌了,公子冯眼眸微微一动,挑唇笑起来,也走上前两步,说:“太傅所言极是,冯也是宋国正统,因此在座各位宋国的卿大夫们不要惧怕,即使宋公不幸去世,冯也可以临危受命。”

    “休要骗我!!”刺客大吼着,他一只手掐住宋公与夷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抵着匕首,虽然匕首没有扎进宋公与夷的脖子里,但是掐住宋公脖子的那只手,指甲已经划破了宋公的皮rou,鲜血顺着宋公苍白的皮肤滚下来,异常的刺目。

    公子冯的眼睛眯了眯,但是没有动弹,刺客又说:“你们休想骗我!倘或是如此,为何你们要大费周章的来营救宋公?!”

    公子冯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轻笑说:“说您们是夷人,你们竟还不愿意听,你们大错特错了。天子如此大费周章的,难道是为了营救宋公么?只是为了找回宋国的颜面罢了,我公爵大国,地大爵尊,竟然被你们区区蛮夷击破,传出去还这么有脸面儿?!如今,天子的兵马击破你们淮夷,俘虏数万,连你们的首领也被杀死,我宋国的耻辱也算是两讫了……倘或你现在一刀杀了宋公,我倒是要谢你。”

    刺客被公子冯说的直流冷汗,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手中的匕首直打颤。

    公子冯的笑容变得狰狞起来,一面说,一面慢慢往前逼近,不着痕迹的靠近刺客,说:“无需担心,你杀了他,我便是宋公……下手啊!”

    刺客听到公子冯的嗓音,最后“下手”两个字几乎是怒吼,紧跟着一晃,便见到公子冯突然扑过来,仿佛一头猎豹。

    “嘭!!”

    祁律和公子冯分散了刺客的注意力,公子冯在吼声中突然冲过去,一下撞开刺客,刺客大吃一惊,知道自己上当了,猛地一转匕首,想要杀死宋公与夷。

    “嗤——”

    一声轻响,仿佛是穿透皮rou的声音。宋公与夷突然被刺客松开脖颈,气息终于顺畅的进入胸腔,然而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又凝滞住了,不为别的,刺客举起匕首,一刀扎了下来。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公子冯竟然一把抱住宋公与夷,用后背挡住了那刺客,“嗤!”的声音是匕首扎在公子冯背上的声音。

    宋公与夷跌在地上,被公子冯死死抱住,他能清晰的听到公子冯的闷哼声。

    那刺客偷袭之后想要逃跑,姬林坐在上手看到清晰,眼睛一眯,直接抓住案几上的简牍抖手掷了出去,“嘭!”一声直接打在那刺客的膝弯上,刺客一个不稳,与此同时,虎贲军快速冲上前,一下将刺客直接压在地上。

    公子冯后背被刺了一刀,简直触目惊心,祁律距离他最近,赶紧冲过去,说:“宋公子?!你怎么样?”

    公子冯忍着后背疼痛,微微摇了摇头,说:“无妨,不是要害。”

    公子冯说着,在宋公与夷震惊的目光下微微站起身子。刺客被押解在地上,却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仰头狂笑,嘶吼着说:“哈哈哈哈——完了!!完了!宋国完了!都完了!”

    公子冯明明伤的不是要害,他做公子的时候也经常上战场,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一点子也不娇气,这样的伤口不知道有多少。然而就在刺客的大笑声中,刚刚直起身的公子冯微微蹙眉,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嗓子里发出嘶哑的粗喘声,“嘭!”一声,突然失去了知觉栽倒下去。

    宋公与夷双腿无法用力,公子冯栽倒下去,瞬间又将宋公与夷压倒在地上,宋公与夷感觉到公子冯的身子guntang,伴随着颤抖和抽搐,登时恍然大悟,喊着:“快!!医官!匕首上有毒!有毒!冯儿……冯儿你醒醒!!”

    受降被打断,刺客袭击宋公不成,公子冯反而中毒昏厥,场面一度混乱,医官冲进来赶紧抢救公子冯。

    姬林让人将公子冯就近抬到朝殿旁边的小殿,公子冯后背中刀,已经昏厥过去,匕首还插在肩背上,伤口烂了一片,黑压压的触目惊心。

    医官冲进小殿,很快掩上门,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将众人全都隔断在外面。

    宋公与夷脸色苍白,他的脖颈上滚着血水,但因为是一些皮外伤,比起中毒的公子冯简直小小不言,因此宋公与夷根本没有处理伤口,一直在小殿外等候着。

    宋公与夷脸色难看到了几点,不停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因为被劫持,鬓发散乱,玉冠也掉了,但是他根本没有重新束发,紧张的不停张合着自己的双手,手心里掐的都是指甲印记。

    祁律看到宋公的脖子还在流血,说:“宋公,先包扎一下伤口罢?”

    宋公没有说话,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自己关心公子冯是因着公子冯是自己的弟弟呢,还是因着公子冯是宋国仅剩下来的血脉……

    宋公与夷清楚,自己已经是个残废了,如此一来便和国君之位再无缘分,最好的方式便是退位,将国君的位置让给公子冯,还能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而如今,宋国唯一希望竟然躺在小殿里,身中剧毒,宋公与夷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很难想象,如果公子冯真的没有救过来,自己又是个残废,那么宋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公族争位,内乱不断,最后地大爵尊的宋国断送在自己的手中。宋公与夷一想到这里,恨不能刚才那匕首直接扎在自己的身上,如此一来,自己到了黄泉还能面对宋国的列祖列宗,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众人等在小殿门外一直从正午开始,等到了太阳下山,医官好像要在小殿里面过夜,只是能看到一盆一盆的黑血被寺人和宫女端进来,然后又端进去一盆一盆的清水。

    姬林蹙着眉,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越来越晚,过了晚膳,一会子便要子时,若是到了子时,姬林就会从天子变成小土狗,还停留在这里的话,很可能便要穿帮了。

    姬林借口要去盘问淮夷刺客,赶紧离开了小殿,匆匆回到寝殿,将门一关,刚回到寝殿不久,便觉得头晕目眩,连忙扶住软塌躺下去,很快失去了知觉。

    祁律和宋公与夷一直等在门口,除了二人之外,还有宋国大司马孔父嘉和国相华督。

    华督是公子冯的支持者,眼看着宋公与夷终于不是公子冯的阻碍了,公子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国君之位,哪成想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华督在殿外走来走去,紧张的不得了,恨不能直接冲进去质问医官,怎么还没有结果,已经过了深夜,华督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等下去,孔父嘉赶紧拦住华督,说:“华相,再等一等,不要打扰了医官。”

    华督冷声说:“是了,大司马怎么会着急呢,大司马自然不着急了,公子是生是死,和大司马也没什么干系。”

    孔父嘉听着华督阴阳怪气,皱了皱眉,说:“华相……说一句托大的话,公子是我的师弟,孔父与公子的交情,不比华相要少,我心中也十分担心公子的安危。”

    华督心里着急,难免有气,自然就撒在了孔父嘉的身上,他二人还要说什么,祁律突然说:“出来了!”

    众人也不吵了,“唰!”的全部围过去,宋公与夷双腿不便,撑着拐杖也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