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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血寸心(1)

    大和九年,又是一年春好处。

    这一年上京不太平。

    南越一直安分守己,与大和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不知为何,在新年开初,南越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换了新帝。

    新帝的皇位是踩着累累白骨坐上的,一条鲜血铺就的争权之路。据说这位新皇帝原本是越帝的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十岁时才被接回宫内,因为生母出身低下,他自身也少了些皇族气派,行事简单粗俗,十分不得越帝喜爱。

    没人想到这位不受宠的皇子竟然有胆子篡位,甚至真的成功。

    他将越帝的孩子一个个杀尽,幽禁越帝于后宫,逼迫病重的越帝签了让位诏书。有传言,他与越帝的某位妃子甚至暗中勾结,欺上瞒下,做出罔顾人伦之事。

    一时间,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大和皇帝接了探子来报,皱起眉头,暗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却是再无后话。

    仍是据传,大和皇帝与这位新任越帝似乎颇有渊源。

    此事到底无关大和,虽则动静大,但朝臣听过后不过议论几句便罢,大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彼此两不相干。

    不料,半月后,南越突然下了战书,宣战大和。

    战书这种礼节xlng如此强的东西,如今已经很少见于战场,大和皇帝接到战书时气得差点笑了,手掌拍在桌案上,快要把桌子都震碎。

    “琉、夜。”他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仿佛要把人放在齿间嚼碎了吞进去,“你想战,那便战,我还从没怕过谁!”

    皇帝大笑,宛如扭曲的鬼,他无视跪在殿前的一干大臣,猛地拔出自己佩剑,空中挥舞两下,声音嘶哑:“猫猫狗狗都比你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叮”一声,利剑没入桌木。

    “战吧。”

    *

    大和九年,三月,南越单方面宣战大和,两国开战。

    四月,赵啸澜挂帅骁骑军,领副将叶涑,于嘉陵关相遇,双方激战,僵持十七日,最终赵啸澜不敌南越敌军,与叶涑皆负重伤,弃关而走,自此嘉陵关失守。

    五月,南越敌军一路攻势猛烈,越过嘉陵关直取岘州、芜州。

    五月底,岘州、芜州失守。

    原以为这场仗胜券在握,怎料打了两个月,竟是将帅重伤,连失两州一关,打到现在,南越非但不曾退缩,反倒越挫越勇。

    再看大和,将帅已伤,赵啸澜之父赵英已年迈,赵京澜不擅战事,朝堂之上,主和派越发壮大,日渐人心涣散,割地讲和之声愈演愈烈。

    *

    是夜,将军府藏书阁。

    夜色nongnong,陆舜华到内阁的时候,江淮正在斟酒。

    面前摆着一张矮桌,上头搁着二三下酒菜,菜肴里不合时宜地摆着盘如意糕。

    难得看到这人认真倒酒的样子,陆舜华存心吓他一吓,才走了两步,就听到江淮说:“来了就过来。”

    陆舜华讪讪一笑,慢慢走过来坐下。

    江淮倒了两杯酒,倒得很满,放下酒壶以后静静地看着她。

    陆舜华奇怪:“你这么看我干吗?”

    江淮:“你见过叶姚黄了?”

    陆舜华一愣。

    叶姚黄回京是为护送重伤的叶副将归来,他们父子二人一同戍守青霭关,战事起来时叶家父子便随骁骑军出发。后来叶副将伤重至无力行动,叶姚黄也受了伤,便一同回京,一为护送父亲,二为请求支援。

    她方才去见了叶姚黄,他脸色极差,看起来很不好,叶魏紫也是急得双目血红,奈何她身为局外人,不懂行军打仗之事,也只能口头安慰两句。

    陆舜华打量江淮脸色,心下打起小九九,斟酌地问:“你醋了?”

    江淮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他此次回来是为求援,你可知道?”

    陆舜华点头,“知道。”

    说完,心下涌起一阵惴惴。

    江淮又倒了杯,再次喝完,他喝得很急,喝得很快,像在借喝酒逃避什么。

    陆舜华越发奇怪,看他的样子不像吃醋,便问:“你怎么了?”

    江淮看着桌面,端起酒杯,这次没有再喝,反而向她遥遥举起。

    酒有些烈,他喝得上了头,细长的眼睛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是小姑娘了,长成了小女人。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处处都是让人心意难平的清丽可爱。

    转眼到了所谓的大祥瑞年,她十九了,换作普通姑娘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叶魏紫与赵京澜这几年波折不断,也终于定了婚期,再过不久就要准备成婚。

    她等了他很久,把自己从小姑娘等成了小女人,还在等他。

    酒太浓了,也或许是太苦,他一瞬有些恍惚,想到今早朝堂之上皇帝震怒,甩出漫天纸卷,厉声诘问为何无人敢应战,自家的家园难道就真的这么甘心拱手让人。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南越是他最大的仇人,五年等待,利剑终于能够出鞘,他已经快等不及。

    可是,他的身后,还有人在等他。

    江淮把酒杯靠近陆舜华些,眼神一直盯着她看,在昏黄的烛火下,她眼里的感情这样动人。

    “六六,我敬你一杯。”他酒量其实不好,但强撑着喝下去。不管怎么样今天是特别的一天,他有理由喝醉。

    “谢谢你,”他冲她笑起来,笑容此刻脱去阴沉,竟有几分飞扬俊朗。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很好选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依然选了我,谢谢你,谢谢你的这些年。”

    陆舜华看得有点愣怔,江淮把酒一口干了,她还没回神。

    但xong口那种憋闷的,毫无着落的感觉,越发鲜明起来。

    她低下头,呆呆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江淮把酒杯放下,说:“我要上战场了。”

    “那也没关系,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低声喃喃,“反正我等着你回来便是。”

    江淮:“这一次,我挂帅。”

    陆舜华猛地抬头。

    江淮苦笑:“你不是知道吗,叶姚黄此次回来时为请求支援,我主动请缨,迎战南越。”

    陆舜华嘴唇嗫嚅,几乎感觉要失去说话能力。

    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他:“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