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69节
“楚人有异。” “其不动,无需理会。一旦有异动,杀之。” 中军大帐前,林珩四人各踞一面,站定在篝火前。 奴隶牵来牛羊,四人各自抽出佩剑,一剑刺穿牺牲的脖颈,任鲜血流淌。其后斩断牺牲的头颅,由其滚落鼎内。 “祭!” 巫大声唱喝,牺牲被投入火中。 火光瞬间蹿升,烟气扶摇直上,俄尔被风吹散。 完成这项仪式,四人陆续收剑还鞘,转身返回帐内。 彼时阳光正好,晴空万里。 明光投向大地,落在帐前,在地面铺开斑斓光影。 光束穿过掀起的帐帘,持续向帐内延伸,数不清的细小尘粒在光中旋舞。 凡阳光所及,一片明亮。 参与谈判的众人却隔于光外,静坐于光影两侧,似有天谴阻隔。 帐内点燃铜灯,灯油注满灯盘,托起燃烧的灯芯。 一缕缕清香飘散,萦绕在众人鼻端,沁人心脾,使人精神一振。 赵弼和楚项对视一眼,无论之前各有什么主意,即便是心怀鬼胎意图背刺盟友,这一刻两人目标一致,只为谈和。 “晋君,人已齐聚,诸礼既毕,能否谈正事?”赵弼不介意显露急切,直接开口道。 “自然。”林珩痛快点头,同时拍了拍手。 听到召唤,马塘和马桂进入大帐。 两人合力抬入一具木架,架上悬挂一卷兽皮,与楚煜之前所见极为类似,只是体积大出一圈。 “寡人曾言,要休战,需拿出诚意。” 话落,林珩向马桂和马塘示意。 两人躬身领命,各自拉开捆扎兽皮的系绳。 绳索松脱的一瞬间,兽皮向下翻落,悬挂在木架上。文字和图案呈现在光下,尽数闯入众人眼帘。 看清图上所绘,帐内陷入寂静,鸦雀无声。 片刻后,抽气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天下舆图?!”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传闻天下的卢义舆图。 这一幕猝不及防,被吃惊的情绪笼罩,不下数十人当场失态。 楚项面不改色,赵弼的神情也不见变化,攥紧的手指却显示出他们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无视众人吃惊的表情,林珩施施然站起身,信步来到舆图前,手指点在图上,在楚国和齐国分别画出一圈,道:“罢兵可以,楚让五十城,齐让五十城,盟约今日可定。” 一番话出口,迅速将众人拉回现实。 小诸侯们交换眼神,原来之前传言是真,晋侯果真要狮子大开口。 晋国和越国氏族虽未事先商定,此时却格外有默契,目光扫视齐、楚两国之人,笑容嗜血,分明是不怀好意。 楚项目光阴翳,赵弼面沉似水,两国氏族也是心中不平。 要休战不假,这样的条件太过苛刻,绝不能答应! 似嫌他们的脸色还不够难看,林珩手指点在晋楚交界,继续道:“割让城池,楚边境后撤百里。” “岂有此理!”楚项拍案而起,怒道,“晋君莫要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林珩笑意盈盈,转身看向楚项,直视对方,“昔年楚灭申,申伯言无罪,楚侯如何答?弱者,恒弱,欺之奈何?” 闻言,楚项眉心微拧。 申国? 晋国氏族中,智渊最先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林珩,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寡人外大母出身申国黎氏。楚灭申,毁黎氏太庙,怎言不是深仇大恨?”林珩语气平和,字里行间却充斥血腥。 楚国恃强凌弱,无罪伐申,吞并申国疆土。 如今风水轮流转,楚项被迫低头求和,林珩开口索要五十城,其中就包括当年的申国旧土。 闻言,帐内众人神情各异。 楚国灭申,毁黎氏太庙,既是国仇也是家恨。 申国有错也就罢了,实情是申国无任何过错,也不曾挑衅楚国,还曾向楚入贡,却遭此无妄之灾。 楚侯自称蛮夷,楚国氏族狂傲自大,行事肆无忌惮,动辄吞并邻国,多数南境诸侯敢怒不敢言。 如今撞上铁板,被晋侯摆上台面,楚项就变得极其被动。 “国仇,十世犹可报。”楚煜忽然间开口,态度明确支持林珩,也将楚项逼至角落。 楚国肆意多年,一朝落入困境,不付出足够的代价,休想从战场脱身! 第二百零九章 谈判陷入僵持。 整整三日时间,交战双方围绕休战条件你来我往,展开激烈交锋。 国君出面之后,四国氏族轮番登场。 晋国氏族咬定五十城不松口,越国氏族同气连枝,帮腔的方式简答粗暴却十分有效。 遇到楚、齐不肯让步,越国众人动辄拍案而起,当场拔剑,气势汹汹道:“不予五十城,再战!” 楚国氏族愤懑不已,忍无可忍,贾吉能拉住一个却拉不住十个,只能看着身边人怒目咆哮:“战!” 大帐内弥漫火药味,越人和楚人针锋相对,各自宝剑出鞘,随时要拼杀见血。 齐国氏族适时出面,稍显费力地拉住楚人,强行将对方按回到位置上,并谦和向越、晋表达歉意。 “见谅。” 齐人极擅长把握时机,总能在见血前一刻出面,恰到好处弥合争端。 一次两次且罢,次数多了,林珩和楚煜也看出端倪。 正如晋越各唱红白脸,齐楚也是配合默契,由楚人出面试探,齐人在紧要关头拉住,避免真正爆发冲突。 谈和是基调,不容变更。尽快休战更是题中之义。然而就罢兵的条件,彼此实在谈不拢。 从日正当中到夕阳西下,再到明月高悬,谈判双方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交锋最激烈时,晋国的上卿,越国和楚国的令尹,以及齐国相都在撸胳膊挽袖子,脑门鼓起青筋,朝着对面口吐芬芳。 身为大国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人起初还顾及身份,用词相对文雅。随着时间飞逝,双方迟迟谈不拢,耐心告罄,局面开始急转直下。 砰! 智渊解下佩剑,猛拍在案上。 乌黑的剑鞘朴实无华,与剑柄浑然一体。剑身出鞘半寸,森寒的剑光直逼双目,冰冻观者的视线。 这是一把铁剑。 比楚国的铁剑更加锋利,饮血战场,是一把不折不扣的杀人利器。 智渊的举动吸引众人目光,他环顾左右,视线迎上对面,锁定面带凝色的楚国令尹,沉声道:“楚犯晋,错在先。不思改过,恃强颠倒黑白,无耻之尤!今战于野,不能胜,故前来求和,是也不是?” 一番质问有理有据,掷地有声。楚人面色阴沉,却无一人能予以否认。 “君上豁达大度,休休有容,仅要五十城即罢兵。尔等不知足,意图讨价还价,未免异想天开。”智渊不给楚人喘息之机,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堪比锋利的刀剑直刺楚人内心,“我观楚求和是假,挑衅是真。其人狂妄,其国不信,今日休战,日后必要再犯。臣请君上,整军在战,不死不休!” 智渊杀气腾腾站起身,双手交叠向林珩请战。 晋国氏族表现得异常默契。无论勋旧还是新氏族,立场完全一致,集体追随智渊站起身,异口同声向林珩请战。 在之前的谈判中,叫嚷死战的是越人,晋人更倾向谈和。 不想情况突变,越人尚未动手,晋人竟先一步要见血。 这一变化惊呆众人,楚国君臣措手不及,齐人竟也忘记了做和事佬。足足愣了片刻,齐人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开口劝阻:“不至于此。” 齐国相刚刚出声,就被越国令尹斜了一眼。 令尹子非冷睨对面,阴阳怪气道:“齐相能代楚人承诺?” 自然不能。 匡斌被问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能不断朝着右侧的贾吉使眼色。 贾吉身为楚国令尹,不想局面更坏,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向上首的国君请罪:“是臣之过。” 他先向楚项告罪,顺利将国君摘出去,其后转向林珩,正色道:“晋君,楚真心休战,绝无挑衅之意。然五十城太多,绝无可能。” 楚国令尹当众表态,代表在场氏族的态度。 楚国的政治生态世人皆知,所有氏族持同一立场,楚项也难以改变。 事情发展到这里,又一次陷入僵局。 楚人退让一步,但也坚守底线。 晋国君臣交换目光,明白楚人不可能再让步。接下来,就要在对方的底线上拉扯,尽可能多割取利益。 “外大父莫急,寡人发全国之兵,断不可能轻易罢休。” 当着众人的面,林珩称智渊为外大夫,而非卿,无形中拔高他的身份,使楚齐氏族不能指责他无礼,断绝两者事后做文章的可能。 “诺。”智渊故作气愤不平,绷着脸回到座位上。 晋国氏族随之落座,怒视对面的楚人,眼底杀意毫不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