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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王孙 第2节

    原本芙表姐出自河北中山无极甄氏,高祖甄丰官至大司空,爵受广阳侯,曾祖甄邯官拜大司马,爵受承阳侯﹑承新公,至于她祖父祖父甄玹为上柱国、吏部尚书,世吏二千石。

    只可惜她祖父被留帝所杀,至她父亲甄朔为幽州刺史,其原配为陈郡谢氏之女,后来续娶甄芙之母。

    甄朔原配生有两子,而继室戚氏只生了两个女儿甄荔和甄芙。

    甄荔在甄朔还在世时正好及笄而嫁,甄芙则跟着戚氏回了外祖家,很快戚氏就改嫁嫁给节度使莫晖做继室,还很快生下一儿一女。

    因幽州乃循王封地,循王并非中原人士,而由异族慕容氏代为治理,他们汉化极深,甚至比汉人更重视节妇,更变本加厉。

    尤其是幽州此地,再醮妇人不能从家里正门进出,被小孩子看见还会成群结队拍掌叫骂,甚至往她们身上丢瓦片。寡妇出嫁只能在午夜,那等迂腐之家,还只能从狗洞出去。更有士子父亲娶寡妇,儿子恨父亲妨碍自己前程,咒骂父亲是“不义人”。

    也有如戚氏这般改嫁,母亲回家省亲,女儿闭门不与相见,母亲只好惭愧而去。

    邻里之间收到寡妇茶饼,还会嫌脏,怒骂后倾倒出去。

    再醮之女甚至不被允许与丈夫合葬,更不能得到子孙祭拜。

    就因为如此,戚氏虽然再嫁嫁的不错,但是依旧不少非议,甚至戚家人对养着甄芙这个拖油瓶也是老大不愿意,还怕她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毁了戚家姑娘的姻缘。

    见状,唐樱只得先走了,她却不是往自己院子里去,却是往戚三少爷那边去。

    萱草看的真真的,不免回屋对甄芙道:“姑娘,唐姑娘去了三少爷那边,您说这唐姑娘和三少爷是人尽皆知的一对了,从小是一处长大的,怎么还不定下来呢?”

    “如今我是纵的你们越发放肆了,还谈论这等事情,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能不能定下来也不在于她们。”甄芙也想的很清楚。

    就连她自己,也是不去想这些的。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跟在顾夫人身边学些医术,只可惜这些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孟mama笑道:“姑娘,再过几日你娘就要回来看你,姑娘你就有人替你撑腰了。”

    甄芙看了孟mama一眼,心道她真是天真。但这也怪不得孟mama,她就是这样单纯善良,听说她是生子后,被婆家人赶出来,无家可归,正好甄家那个时候为她请乳母,戚氏救了她之后,还让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虽说是乳母,但甄芙从小和孟mama亲近,也把她当自己亲娘看待,尤其是她来戚家之后,只有孟mama时时刻刻心向着她,二人关系愈发亲密。

    “mama,什么撑腰不撑腰的,我娘现在已经有了一双儿女,我又算什么呢。她每次来看看我,我有个人挂念已经心满意足了。”甄芙扭过身子去。

    孟mama连声道:“不会的,夫人当年生了大小姐之后,盼了五年,终于盼到您来,高兴极了。走到哪里都带着您,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摘下来给你的。”

    甄芙其实心里也是忐忑,jiejie早就嫁人了,娘也改嫁,除了时常托人带些衣裳过来,也没什么特殊的了,甚至戚氏还跟随丈夫去外地三年,这次还不知道如何。

    萱草安慰道:“姑娘,您别担心了,奴婢让厨房的来旺媳妇炸了些鸡骨头,等会儿弄来给您,还有顾夫人送的葡萄酒,正好让您今儿过过瘾。”

    “有焦炸的鸡架子怎么不早些弄过来,我就馋这一口呢。”甄芙喜的拍手。

    这让孟mama看的心酸,自家姑娘生在中山无极甄家那样的豪门显宦,其jiejie也是嫁到常山张氏这样的河北巨族,就连戚氏改嫁嫁的也是节度使莫家,生的一双儿女也是莫家的宝贝,只有她的姑娘在这里受苦。

    缺炭少衣,有意无意被排挤,从来都是吃大锅饭,不像唐姑娘常常能开小灶,偶尔吃点焦炸鸡架子都高兴成这样。

    孟mama不禁道:“要是姑娘留在甄家就好了,好歹还是自己家。”

    甄芙摇头:“父亲在世时,素来喜欢敛财,大哥却仗义疏财。父亲忠于汉室,兄长却想另立山头,他们一直不和。爹爹去世的时候,娘就说我们和大哥并不亲近,何苦留在那里。”

    当年戚氏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她和甄昭关系平平,年纪也只想差五六岁,显然也不好意思待在甄家让甄昭奉养,就回到娘家戚家了。

    甄芙和兄长年纪相差大,也没有jiejie那样长袖善舞,她也没信心贸然联络兄长。即便送了又如何呢,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寄人篱下罢了。

    她就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戚家也是如此,她从不会多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寡妇的遭遇参考明清的一些县志和笔记记载,如同治年间的《祁门县志》《明史》《巢林笔谈》《湖广通志》等等。

    第3章 戚氏

    戚氏

    戚氏要归宁的消息已经全府皆知了,戚老夫人见甄芙着玉色红青酡绒三色缎子斗水田小夹袄,心中暗自点头,这件衣裳是新上身的,如此戚氏也不会觉得戚家苛待她的女儿了。

    这戚老夫人一共生了三子三女,她的丈夫已经故去,当年是军中校尉,因为戚外公有两个姊妹一起给循王做妾,两位都为循王生了儿子,其中有一个还生了次子,被封昌国公。戚外公凭借姐妹的地位提升,官位升到幽州参领。

    接着长女嫁给循王之子昌国公,次女嫁给幽州刺史甄朔为继室,至于小女儿则嫁给循王谋士,名门唐氏子弟。

    戚老夫人最倚仗长女昌国公夫人,最喜欢小女儿,甚至为小女儿千挑万选了唐家,唐樱之父上进,家中人口又少,只可惜身体不好又无子嗣,英年早逝,小女儿原准备守节,只是得了重病,早早去了。

    故而对次女反而平平,所以对这个外孙女甄芙这个姑娘为人自尊心过高,又性情古怪,不大合群,戚老夫人也不是很喜欢她。

    当然,现在家中管家的人是戚老夫人的长媳,这个人素来悭吝,油锅里的银子都敢下手去抢,怎么可能对个寄人篱下的外甥女多好。

    戚老夫人平日倒也不管这些闲事,但今日女儿归宁,若是被她看到甄芙穿的破破烂烂,肯定会以为自家苛待,这样她的面子往哪里搁。还好甄芙这个姑娘还算懂事,穿的都是年前簇新的衣裳。

    这些眉角细枝末节的事情甄芙当然清楚,若是她有别的去处,何必待在外祖家,被区别对待也只能自己忍下。否则,真的穿一身旧衣服出来,母亲或许会为自己出气,可出气之后呢,她还是得在戚家生存,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戚家三位舅母,今日倒是来的很齐全,她们进来时,甄芙和唐樱一起站起来行礼,戚大夫人特意对甄芙道:“你们快坐下吧,等会儿你母亲就要过来了,我们就在太太这里安席。”

    甄芙点头之后,又觉得人真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子,平日她们提起娘时,总是带着一股微妙的含义,似乎意味着她娘水性杨花之类的,但是娘真的过来了,她们又不敢怠慢。

    这大概也是权势地位带来的好处吧,毕竟娘现在是幽州节度使的夫人。

    如今汉室衰败,各处山头林立,莫家兄弟三人都是跟着循王打天下之人,莫晖有权有势力,作为莫晖的夫人,戚氏当然也是妻凭夫贵。

    戚家的姑娘中,还有两位未出阁的,一位是长房的三姑娘,一位是三房的四姑娘,三姑娘及笄之龄,要说婆家的年纪了,而四姑娘和甄芙一般大小,却生的很稚气。

    三表姐身形高挑清瘦,容长脸,细眼睛,她把豆糕往甄芙这里推了推:“这是用豌豆做的,我瞧着就挺好的,你也尝尝。”

    “可巧碧草早上端了一碗面来,你知道的我最爱吃老鸭汤面,一整碗都吃完了,现下可不饿。”甄芙知晓那豆糕,吃了之后容易闹肚子,她可不想出丑。

    戚三娘笑着捂嘴:“我们家里人都不喜欢吃鸭子,一股sao味,你却什么都不挑,什么都爱吃的紧。”

    这话其实有些不妥,但戚家人这些年也说惯了,再者,大家也的确是觉得甄芙不挑食。

    甄芙道:“也不是什么都吃,你又何曾见过我吃过苦瓜的?”

    戚三娘自讨了没趣,她又看了甄芙一眼,心里未尝不嫉妒的。甄芙容貌世间罕有,只是性情不讨喜,她做针线都做的少,进献长辈也是半年一年年节下才送,十分懒惰。她们若说出去哪儿玩儿,或者走亲访友,她也照旧不去,最多亲戚们来戚家,她才出来见一面,很不合群。

    就像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

    见状,唐樱也是同病相怜,她身子骨素来弱,正因为如此,花销多了些,老太太又疼她。因此,风言风语颇多,她境遇虽然好些,但自己的婚事却无人cao持,无父无母。这一点甄芙又比她好点,至少中山无极甄氏还在,二姨母也还在,她还有几个靠山。不似她,就是个孤女。

    小时候她和芙表姐关系一般,甚至因为她过来了,自己害怕被她抢走老太太的关心,和表哥的宠溺,也和戚家三表姐这般夹枪带棒,现下长大了,才知晓什么叫物伤其类。

    她们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寄人篱下罢了。

    正想着时,外面有丫鬟进来道:“老太太,二姑太太回来了。”

    甄芙往门外看去,很快见一戚氏进来,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穿红色,一袭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头上插着明艳艳的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面容较往昔更娇艳几分,看来她改嫁之后应该是过的很好的。

    戚氏给莫节度使生的那一双儿女都没带来,她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的丫鬟手上都抱着不少名贵的礼盒,想来那里头装的礼物价值不菲。

    这次归宁戚氏算是风光回来,她给莫晖生了儿女,站稳了脚跟,如今归宁这些礼品还是莫晖让她带回来的。

    再看看老太太,倒是和五年前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她老爹在世时,经常气娘,娘常常生闷气,现在爹死了,如今娘精神多了。再有三位弟妹,她见她们神色各异,心中有数。

    只是看到甄芙的时候,惊诧了一下,她嫁到甄家时,一共生了两个女儿,长女甄荔是有名的美人,生来格外清丽,嫌脂粉污颜色,性情娇媚如斯,又长袖善舞,堪称是河北有名的美人。

    但甄芙比起长姐来,相貌更胜十筹,她不过十四芳龄,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秀发乌黑、艳若秋波,身姿妖娆,胜似海棠,让人无可挑剔。

    美的简直令人惊心动魄。

    “老太太,这几年女儿在外头一直不能孝敬您,还让您照顾我们芙儿,看芙儿出落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戚氏语气诚恳,又打开一个盒子道:“这是从江南弄来的燕窝,说是血燕,给娘补身子最好了。”

    戚老夫人这里也有不少孝敬,但在北边人参常见,燕窝反而不寻常,就是血燕也难见到,是有钱在幽州也买不到的,因此她倒是脸上笑意划过,接着又对甄芙道:“快来见过你娘。”

    戚氏刚嫁过去那一年,一年里还能和女儿见一回,后来随莫晖去外地做官,就有三年未见,平日也只是偶尔托人送些衣料来,那些衣料也只是寻常,但甄芙却知晓娘这样是为了她好。

    不显眼,才在这里活的下去。

    你没什么被人惦记的,才能活的安全。

    甄芙见戚氏含泪望向她,也忍不住站起来走上前行礼:“给娘请安。”

    方才脸上还很从容的戚氏见女儿走在自己面前,很快就绷不住了:“好孩子,好孩子。”

    见戚氏这样,甄芙忍不住问道:“娘,您还好吗?”

    “你放心,我很好。”戚氏拉着女儿坐下,心中思绪万千,她在甄家时,最疼两个女儿,而小女儿被她带回戚家,她自己改嫁了,独留女儿一人,她私心很对不起女儿。

    另一边戚大夫人已经喊人把戚氏带来的礼都收下了,她管着家,平日悭吝,自从老太太去世后,家里几个爷们不过是做些小官,他们自己还得在外交际应酬。

    三娘及笄要准备嫁妆,老二到了成婚的年纪,也得准备聘礼,还得重新把院子翻新,哪一样都得花钱。平白无故还养着闲人,她是老大不高兴的,还好戚氏知趣,每年送厚厚的节礼来,甄芙也乖觉,从不多要什么,这样她才能容得下。

    礼收下了,戚大夫人难得道:“二姐请放心,我把芙姐儿看的和我的三娘是一样的,但凡三娘子有的,她就有。”

    戚氏瞬时就收了眼泪,握住甄芙的手对戚大夫人道:“弟妹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向清楚。若不然,我哪里这么放心。”

    听戚氏说这话,戚二夫人嘴撇了撇,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重的是门风清正。像戚氏这样丈夫死了三个月就不知怎么求得循郡王作主,赐给了莫晖,简直是就比娼妇之流。

    戚老夫人这个时候又问起戚氏在莫家那双儿女,提起自己的小儿小女,戚氏喜气洋洋的说起:“卓哥儿正教meimei说话,我出来的时候,她们兄妹正闹着要吃元宵呢。”

    听到这里甄芙知晓娘已经有了新的儿女,还好她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失望。

    戚老夫人浑浊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这敢情好,敢情好啊。以后也带他们上门认认亲戚,老大媳妇特意让人整治了酒菜,大家一并入席。”

    甚至都不让戚氏和甄芙坐在一起,戚氏心知肚明老太太为何这样,但她现在想的是要接女儿回莫家的事情。以前她自己身如浮萍,不知莫家深浅,不好求什么,现下正好能接女儿回去。

    戚家人哪里知晓戚氏的心,就连戚老夫人也觉得女儿是不会带这个拖油瓶回去的,况且甄芙这张脸,生的太妖艳,万一去了莫家。那莫晖又不是她亲爹,闹出点丑事,反而失去了莫家这门助力。

    她老人家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饭还多,总归养了这好几年了,到了明年把人嫁出去,是死是活就和戚家无关。

    而她分开戚氏和甄芙,也是甄芙不小心吐苦水,戚氏可是个爱女如命的人。

    甄芙随姐妹们坐一桌,她也不抱希望娘会接她走,席毕,戚氏却突然对戚大夫人道:“我听说二侄儿又读书识字,倒是个有学问的。”

    戚大夫人不妨戚氏这么说,忍不住炫耀道:“是啊,读了几年书,举业无成,正在家里做些事。有时候国公府那边喊他去帮忙,我跟大姑太太说了他小孩家家的,喊他做什么呢。大姑太太偏偏说他细心,这不,这些日子说是新的循王过来,让他到銮仪卫去接人呢。”

    “銮仪卫倒是个体面的差事,我原本想着我们老爷说他麾下缺个文书,既然二侄儿有了去处,那就罢了。”戚氏遗憾道。

    戚大夫人却是心里一动,她儿子那个差事就属于可有可无,不过是去充数的,等新的循王过来,昌国公这些庶支早就被撇到一边了,銮仪卫的差事早换成循王自己人了。

    她立马就道:“二姐你能记得你侄儿,这是好事,老二常常说这打心眼里最敬佩的就是二姑父了。既然是二姐在节度使面前说了,你侄儿怎么着也不能不去啊,一定好好地干,为二姐你争光。”

    戚氏笑道:“争光就算了,好生做事就行。对了,让二侄儿那日过来的时候,先把芙姐儿一并送来。”

    甄芙本来听着娘和大舅母讲闲话,哪里听到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娘让她去莫家,她猛地抬头看向戚氏,有些不可置信。

    可她再看向戚大夫人,见戚大夫人面露欣喜,戚二夫人似乎懊恼戚氏没有管她的儿子,重新对戚氏堆起笑脸,全然没有以前提起戚氏寡妇再嫁时脸上的鄙夷。

    这让甄芙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原来寡妇再嫁并不耻辱,只要手里有权势富贵,大家都会巴结讨好你。

    第4章 不怪你改嫁

    不怪你

    戚氏看到女儿不可置信的眼神,当然也就知道女儿到底在戚家过的好不好了。如果过的好,应该流露出来的是不舍,而不是不可置信。这说明她都不觉得自己会带她走,已经是无依无靠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