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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见明月 第67节

    郑氏一个眼神递过去,下首坐着的妇人们会意,连连夸赞窦家女。

    褚昉道:“母亲的眼光自然不会差,但儿子这些时日,也在为娶新妇一事筹谋,已然有了人选,与那姑娘的父亲多番交涉,他也答允了,谁知母亲竟做出这事,岂不是让儿子失信于人?”

    郑氏一直以为褚昉闭口不谈娶新妇是对陆鸢旧情未了,哪里想到他经常不着家竟是在为娶新妇奔波,诧异地看他片刻,仍是不敢相信,问:“当真?”

    褚昉颔首:“母亲,和窦家的婚事好在只是口头约定,尚未过礼,退了吧。”

    郑氏一听,眉心皱紧了,“依我说,你与那姑娘的父亲说清楚便罢,和窦家的婚约毕竟过了崔太妃的面,再去退,两边面子都得伤。”

    褚昉道:“母亲,儿子允诺在前,你定亲在后,叫那姑娘父亲知道了,会以为儿子品行不端,三心二意,贪图人家女儿清白,他若在圣上面前参儿子一本,到时候不止儿子丢脸,崔太妃也成了仗势欺人的帮凶。”

    郑氏好声说:“你不能与那姑娘的父亲好好商量么,不行,咱们给些补偿?”

    “人家也是官宦人家,家境殷实,母亲觉得这样妥当么?”

    郑氏听说是官宦人家的姑娘,还家底丰厚,又能让自家儿子这般用心,难免起了探究的心思,和声问:“是哪家的姑娘?”

    褚昉顿了片刻,说:“如今闹成这样,母亲还是先退了窦家的婚约再来问那姑娘名讳吧,何况,儿子只是与那姑娘的父亲在谈,那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

    郑氏听儿子这样说,更加好奇,百般追问,哄说:“你与为娘说说那姑娘,我若觉得合适,退亲也不是不可。”

    褚昉状似认真忖度片刻,说:“她是家中嫡女,诗书满腹,大方知礼,颇有掌家之才,家宅内外一切事务皆打理地井井有条。”

    郑氏听他如此赞誉,且半点未提那姑娘相貌,想来不是为色所迷,半信半疑考量了会儿,问:“比之华儿如何?”

    褚昉不欲将二人比较,但母亲既问了,他只能如实说:“表妹不及她十分之一。”

    郑氏脸色瞬时黑沉下来,唇角向下一压,“果真如此优秀?那怎么还没出嫁?”

    褚昉说:“儿子不是正为这事奔波么?”

    郑氏忽想到褚昉忽略相貌不谈,说不定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遂问:“长得如何?可有窦家女好看?”

    “母亲希望儿子做色令智昏之人么?”褚昉不答反问。

    郑氏越发确定心中猜想,惋惜地说:“也不能太丑,你那前妻陆氏是何等姿色,若再娶的新妇比不过她去,岂不是叫人笑话,说你娶的夫人一个不如一个?”

    褚昉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仍以淡淡的语气问:“母亲觉得陆氏好看?”

    “有一说一,她那等姿色,京城少有。”郑氏虽很不服气,还是这样说道。

    褚昉不接话了。

    郑氏又劝:“但好马不吃回头草,离了就是离了,母亲知道你不是为色所迷的人,窦家这女儿水灵乖巧,比那陆氏各有千秋……”

    “母亲,我相中的那个姑娘,不比陆氏差,更不比窦家女差。”褚昉打断母亲的话。

    “照卿,你……”郑氏气了会儿,重重哼声:“怪你,你不提前与我说,现在闹到这地步,叫我怎么好意思去窦家说?”

    褚昉并不恼,温声说:“母亲若觉为难,便由儿子亲自去吧,只是,定亲的是母亲,退亲的是儿子,您自然清楚儿子是不想失信于人,可在窦家看来,或许就以为儿子瞧不上窦家女,借口推脱了。”

    郑氏哪能不明白其中利害,窦家母女与她常有往来,也知褚昉在这件事上很冷淡,若不是窦家母女十分认可这门亲事,愿意配合她唱了这出戏,这亲事真不一定能成。她去退亲,还能好说歹说诉诉苦,买卖不成情义在,不至于闹得太僵。

    若叫褚昉去退,一来他是男人,接触的也是窦家父兄,万一脾气不合吵闹起来,实在难看。二来,他亲自去退婚,未免太下窦家的面子,当娘的前脚定亲,做儿子的后脚亲自退亲,叫别人听去,既笑话褚家母子不和,意见向左,也笑话窦家女遭人嫌。

    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去退亲,是最妥当的。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问了半天,儿子瞧上的那姑娘还是一团糊影。

    官宦人家,家境殷实,嫡女,长得好,才华横溢,好像什么都说清楚了,仔细想,又愣是勾勒不出一个清晰的人物来。

    这叫她心里没底儿。

    “我不去,丢不起这个人,你自己去!”郑氏赌气嚷道,一屁股坐在榻上,扫了褚昉一眼。

    褚昉拿过玉如意,答应下来,“儿子亲自去,先向崔太妃解释清楚误会,再去窦家赔罪。”

    他拿着玉如意要走,又向旁坐上的诸位妇人拱手道歉:“让诸位伯娘、婶娘空欢喜了一场,侄儿虽不娶窦家女,但婚期也不远了,到时新妇进门,还望诸位伯娘、婶娘多多照应。”

    褚家上下都知唯褚昉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他不管事时,郑氏说了算,他一管事,连郑氏也得听他的,且又见他谦恭至此,新妇尚未进门,他已经在为新妇铺路修桥,想是极中意那新妇,遂纷纷倒向褚昉这边,连声笑着夸赞起来。

    “三郎眼光不差,那姑娘定是万里挑一。”

    “迎进门来的就是褚家人,我们自当和睦相处,多照应着些。”

    褚昉谢过诸位长辈,临出门,又被郑氏喊住。

    褚昉唇角微微扬了下,转头对母亲深行一礼,“儿子的错,让母亲为难了。”

    郑氏本就是赌气,不可能真让褚昉去退亲,此刻见他认错态度极好,心下软了许多,却还是逞强问:“那姑娘就那般好,叫你欢喜到这地步?”

    褚昉道:“儿子以为,她值得。”

    “真不比陆氏差?”

    这是郑氏最后的倔强了,她绝不允别人背地里笑话儿子娶的夫人一个不如一个。

    “母亲放心,不会比她差。”

    褚昉神色认真,半点虚假也没有,郑氏这才有些放心地点点头,挥手要过玉如意,说:“这亲是我定的,我去退,我就管你这一次,以后叫你那才貌双全的夫人来管你!”

    褚昉笑了下,又是深深一拜:“母亲,此次迎她进门,是儿子心甘情愿的选择,是儿子求之聘之,决意妻之,待她进门,望母亲和善相待。”

    郑氏道:“你还怕我记仇了?”

    褚昉沉默,郑氏知道儿子就是这么想的,皱眉想骂他句娶了媳妇忘了娘,见诸妇都在,把话咽了回去,说:“你放心,我不会无故刁难她!”

    扫一眼诸妇,又说:“我把话撂这儿,叫你诸位长辈都做个见证!”

    诸妇遂都应和:“言重了,我们都知你不是这样的人。”

    说定这些事,褚昉要离去时,又被母亲缠着问:“你可不能骗我,不能比陆氏差吧?”

    褚昉颔首,“曾经沧海难为水,儿子怎是那等将就之人?”

    郑氏觉得这话有些别扭,但又找不出错处,心知儿子确非将就之人,考量着就下意识点了点头。

    褚昉离了松鹤院,没再往别处去,命人将兰颐院重新收拾布置一番,家具摆设去旧换新,瞧着是喜迎新人的模样。

    其实他早已习惯这房中原来的陈设,目光所及之处,处处都可勾勒出陆鸢或行或立、或动或静的身影,但那三年她不舒心,这习惯抛却了也罢。

    第54章 人情味儿 ◇

    ◎想到她醉酒那日的放肆模样◎

    横贯长安城东西的春明大街上, 一队热闹的迎亲仪仗格外惹眼。十来个锦衣儿郎银鞍赤马,簇拥着面色如雪的朱衣新郎官,缓辔拨马行在最前头。新郎官身后便是穿着统一团花圆领袍的鼓吹仪仗。

    这是公主出嫁才有的派头, 百姓们夹道而立, 只顾着感叹声势浩大的喜事,并没人在意新郎官脸上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冷清。

    天家有喜,文武百官亦得三日休沐。褚昉却没空看别人的热闹,约陆敏之酒楼相见,坦白了再娶陆鸢的心思。

    陆敏之全然不知褚昉与陆鸢私下的约定和来往, 听闻褚昉所请, 难掩惊诧,想了想,说:“照卿,你肯包容阿鸢的错,我感激不尽, 但你真的不介怀么?”

    听他这样问, 褚昉明白他已然知晓当初自己受伤的真相,约是陆鸢怕他找来褚家遂说了实话。

    “岳丈在担心什么?”褚昉问:“担心我介怀阿鸢和周元诺的事,介怀她重伤我,怕我苛待她?”

    陆敏之连连摆手,笑着否认:“没有的事, 贤……你怎会是那种人?”

    “那岳丈当初说我醉酒失德时,就不怕我迁怒阿鸢么?”

    褚昉一直以为陆敏之是卖女求荣的人,可后来接触几次, 看他苦口婆心劝自己好好待陆鸢, 又不似作假, 一时也有些看不透他。

    陆敏之笑容一僵, 端酒来喝以掩饰突如其来的情绪,默了会儿,见褚昉仍是探寻地看着他,喃喃说:“怎么不怕,可我想,终究是我犯的错,你怜她无辜,且毕竟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天长日久,总会发现她的好……”

    “只是如此么?”褚昉隐约察觉陆敏之情绪不对,想他之前提及此事都是笑呵呵地一味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有意将这事翻过去,今日却少有地露出些真心来。

    他当初若果真怕陆鸢受苛待,就不该为了一己私利算计了两个人。

    见陆敏之沉默,褚昉直觉他有事相瞒,道:“岳丈大人,都是三年前的旧事了,当年赴宴之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在朝者所剩无几,也都未居高位,你在怕什么?”

    陆敏之摇头:“我不怕,药就是我亲手下的,阿鸢待人一向戒心深重,除了我,谁能算计她……”

    褚昉看他片刻,细细回想当年赴宴之人。

    当初陆敏之升任户部尚书不久,正是春风得意,生辰之日宴请同僚,于他有提携之恩的魏王父子也去了。

    当年宴席之上,最尊贵的也就是一度有望成为太子的魏王。

    他一直以为陆敏之是为了讨好魏王,不惜牺牲女儿来笼络他,可若不是这样,还有什么缘由能让一个父亲对亲生女儿做出那样的事?

    忽然,他想到一个人。

    “岳丈大人,我记得当年魏王世子也在?”

    陆敏之一愣,手中的酒杯不小心落在案上,叮咚一声拽回了他的神思,他忙扶起酒杯,正要倒酒,褚昉已执壶为他斟满了。

    “岳丈大人,魏王世子已经死透了,你无须如此紧张。”

    陆敏之一饮而尽,叹声说:“是啊,死无对证,谁还会信我的话?”

    褚昉看向他,等着后面的话。

    “魏王荣光时,我不敢说实话,魏王败了,我说实话,世人只会觉得我墙头草,背弃旧主不说,还要添油加醋抹黑他,没有哪个君王喜欢这样的臣子。”

    陆敏之又灌一口酒,“照卿,你想想,若魏王刚死时,我与你说当初都是魏王逼迫我干的,你会信我么?”

    “莫说那会儿魏王刚死,便是现在,信我的人又能有多少?”

    “人总是愿意把别人往坏了想,总是更容易接受人性之恶,他们宁愿相信是我为了高位、为了巴结魏王,主动把自己的女儿送了出去,没有人会相信我是迫不得已。”

    “他们会说,‘要是我,别说受人逼迫,就是死也不会对自己女儿做这事!’可是,死能解决问题么?”

    陆敏之摆摆手,笑容满是苦涩,“事儿没落到谁身上,谁会懂你难处……”

    “所以,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褚昉问。

    陆敏之默了少顷,缓缓道:“魏王世子瞧上了阿鸢,想纳她做妾,直接给了我一包药……”还要看着他亲手给阿鸢吃下。

    “魏王世子是什么人,你该清楚,贪婪好色,手段狠辣,光侍妾都弄死好几个,阿鸢那样的脾气,到他手里能有好日子么?可我若不听他的,官位不保倒是其次,我拿什么保阿鸢?”

    陆敏之重重叹口气,执壶为褚昉斟酒,“照卿,你是我选的,当初来赴宴之人,你是我唯一真心诚意想要邀请的。”

    “我本来想,叫你见见我的女儿,叫你有一日心甘情愿上门求娶,可是来不及……当时我能想到,保全阿鸢的法子,就是让她嫁你。”

    褚昉沉默,当年事已猜个七·七·八·八。

    陆鸢被下药,本该魏王世子进那房间,陆敏之却偷梁换柱,将褚昉诱骗了进去。

    “你为何不与阿鸢说实话?她若早知道,或许不会那么抵触这件事。”

    陆敏之摇头,“不成,当初那情形,我但凡露出一点儿心软,阿鸢绝不肯出嫁,她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