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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见明月 第12节

    陆鸢想不明白褚昉为何让她注解古书,但他既说了,她便当消磨时间,每日译上半页书文,却只是把古体文字译成今文,没做注解。注解带有很大主观意味,且需大量史据考论,说不好还要被人诟病,她并不精通此事,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万一出了差错,又要被褚昉训诫不够严谨。

    译书十分枯燥,陆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进展很慢,这日才译到一半,福满楼来人传话,说是她之前交待的事有了眉目,陆鸢放下笔,交待书韵收拾抄本,带着青棠去了福满楼。

    虽是抄本,却因几乎绝迹而弥足珍贵,褚昉视之如宝,特意交待书韵好生看顾,每次陆鸢译罢都是书韵收拾。

    今日陆鸢走的急,砚台里残留许多墨汁,她顺手将笔搁在了砚台上,墨汁沿着笔身倒流下去,书韵收拾毛笔时不防墨汁竟会倒流汇聚在末端,一抬笔恰巧滴了一点浓墨在抄本上,霎时便洇了一大片,把几个字都遮去了,书韵忙揭开这页半撑在空中,然为时已晚,下一页已被殃及。

    她自知闯了大祸,正不知所措,见郑孟华带着女儿来寻陆鸢。

    “书韵,你怎么在这里?少夫人呢?”

    郑孟华一向和善,宽以待下,深得人心,书韵突然朝她跪下去,未语先泣:“求表姑娘帮帮我!”

    郑孟华忙扶她起来,柔声问:“到底怎么了?”

    书韵将前因后果如实说罢,泣道:“主君对此书视如珍宝,奴婢便是赔上性命也赔不起,求表姑娘帮帮我!”

    郑孟华看一眼那抄本,又看看自己女儿,对书韵道:“这事你别管了,什么都不必说,我会同表哥交待的。”

    书韵感激不尽,千恩万谢才起身,说道:“主君应该快回来了,因为夫人译书的缘故,主君每日下值都会过来看。”

    郑孟华看向古书,又捧着旁侧的古今对照本,看了会儿,问道:“这是少夫人写的?”

    书韵点头。

    郑孟华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抱过女儿与她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果儿起初不乐意,嘟着嘴摇头,后来才眉开眼笑点点头,握着毛笔把玩,染了一手墨汁。

    褚昉进门时,瞧见的便是郑孟华抱着果儿坐在书案前抓着她手低声训斥的样子。

    “舅舅!”

    果儿挣开母亲朝褚昉扑过来,两手沾满黑乎乎的墨汁就要去抱褚昉。

    褚昉竟也不嫌弃,高高抱起她,笑着说:“又顽皮了,都成一只小黑猫了。”

    果儿咯咯笑,依赖地伏在褚昉肩膀上。

    郑孟华迎过来,满面肃色道:“表哥,不能再惯着她了,方才我进来,看书案上撑着一本书,便想瞧瞧是什么书,没想到果儿顽皮,抓起毛笔就玩,把墨汁都甩到了书上!”

    褚昉微微一怔,这才看向书韵手中正在晾干墨迹的书。

    他看看旁边还剩了大半墨汁的砚台,问书韵道:“夫人呢?”

    “去福满楼了,大约是生意上的事。”书韵小声回道。

    褚昉“嗯”了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随机温和地看向郑孟华:“无妨,果儿小,正是调皮的时候。”

    郑孟华惋惜地叹口气,“这《竹书纪》抄本已是孤品,就这样被果儿毁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就让我和嫂嫂一起誊写吧?”

    褚昉本想拒绝,又怕郑孟华愧疚,遂答应下来。

    果儿早就不耐烦了,见阿娘终于说完了话,搂着褚昉撒娇道:“舅舅,我也要看烟花,那天烟花是别人家放的,我都没看够!”

    褚昉笑着答应,立即吩咐家奴去办,被郑孟华制止。

    她对女儿道:“果儿乖,等你生辰了,再叫舅舅给你放烟花,生辰的烟花更美。”

    果儿却不依,撅着小嘴儿可怜巴巴与褚昉商量:“舅舅,我现在就想看。”

    褚昉朗笑应下:“好,现在就看,等你生辰再看一次。”

    果儿欢呼着,挣开褚昉向外跑:“我去告诉哥哥!”

    有嬷子立即跟出去看顾,郑孟华这才跟褚昉解释来兰颐院的缘由:“这不是要裁冬衣了么,我来给嫂嫂量下尺寸,顺便问问嫂嫂何时有空,是去绣坊还是叫裁缝过来,没想到偏不巧,嫂嫂前脚走,我后脚来。”

    褚昉淡然应了声,好似并不想谈论陆鸢,道:“她既不在,你也不必空等,陪果儿去吧。”

    说罢便要离去,又被郑孟华喊住。

    “表哥,我帮你量一下尺寸吧?”郑孟华接着说:“你公务繁忙,想是没空去绣坊的,款样颜色纹饰,还按以前的习惯来?”

    郑孟华说着话,已经拿出软尺开始丈量褚昉的身长。

    以往都是书韵cao持这事,褚昉并未推拒,配合地由郑孟华丈量,说道:“你看着定吧。”

    他的穿衣喜好郑孟华是知道的,他并不担心她会出差错。

    郑孟华面生悦色,声音柔婉地说道:“那我就按表哥以前的习惯来了,就是不知嫂嫂会不会有别的看法?”

    褚昉目光沉下去,“她从不过问。”

    郑孟华故作讶异,看了褚昉片刻,神色里竟露出几分悲悯,叹声道:“这么多年,竟还是书韵帮表哥cao持这些事么。”

    褚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过了会儿,他似是想到什么,问:“果儿生辰是何时?”

    “腊月十六,表哥不必想着再给她看一次烟花,小孩子心不定,这会儿闹着看,到时候说不定就忘了。”郑孟华笑着说。

    褚昉道:“我已允诺果儿,怎能失信于她,一场烟花罢了,何苦叫她羡慕别人。”

    顿了顿,他看向郑孟华:“我记得,你生辰也在腊月,好像是腊月初九?”

    郑孟华点头,神色欣然,“没想到表哥还记得。”

    褚昉轻嗯了声,交待:“到时候办场宴席吧,叫你旧日闺中密友都来坐坐,陪你说说话。”

    “谢表哥。”郑孟华轻语。

    褚昉随口说了句“无须如此客气”,却望着房中红梅出神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事。

    生辰的烟花最好看?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竹书纪年》。

    今天晚上12点还有一更,以后更新时间都会变成每晚12点,每晚12点,每晚12点,祝愿宝子们都能睡个好觉,一觉醒来就有文看~

    第13章 娇惯果儿

    ◎褚昉将来的孩子应该很可怜吧◎

    陆鸢来到福满楼,掌柜与她说了有关贺震的事情。

    贺震屠户出身,乃家中长子,父亲早亡,荣贵之后在城南安仁坊买了一处小院,将母亲和弟弟meimei都接了过来。据查访,贺家人为人质朴,看上去倒是好相与的。至于贺震交好的朋友,除了顶头上司褚昉,便是军中一起上阵杀过敌的,都是简单豪爽之人。

    唯有一桩,贺震这些军旅旧友喜欢去望月楼喝酒,贺震有时也会去。

    “望月楼?”陆鸢听到这里,不觉颦眉。

    望月楼的妓子个个花容月貌,名动京城,一夜香衾少说也得十两纹银,即便如此,仍有许多权贵趋之若鹜,故而望月楼还有一个名字,销金窟温柔乡。

    掌柜说道:“那贺小将早年贫苦,乍然富贵,少不得要去烟花之地放纵一番。”

    陆鸢沉默,心中已有所忖,没想到贺震看上去疏阔直爽,竟是一个如此好色之徒!

    陆鸢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掌柜,“送到二姑娘手里。”

    这样的好色之徒并不难对付,依meimei的才智定有法子叫贺震主动退婚,只要他提出退婚,父亲便是再想攀附权势也无可奈何。

    处理罢这事,陆鸢没敢久留,匆匆回了褚家。褚昉这几日下值都会去兰颐院看她译书进展,若知她跑来福满楼,大概又要冷着脸立下几条规矩。

    褚昉一早便说过,褚家不会干涉她的生意,也不需她拿嫁妆贴补家用,但她不能借附褚家权势谋生意,也不能因为生意一事掉了褚家的面子。

    做褚家妇这几年,陆鸢尽量少出门,生意上的事都是攒着一起处理,或者借处理庶务的机会捎带着处理,从没像今次这般短时间内两次来往福满楼。

    陆鸢这次来虽是为了meimei的婚事,但在褚昉眼里怕就成了唯利是图。

    回到褚家,府中一片喜气洋洋,五六个孩童在院中追逐嬉闹,听他们兴奋地嚷道:“今晚有烟花看了!”

    果儿满脸得意,小手叉着腰,仰头对褚昉的几个侄儿道:“哼,这是舅舅放给我看的,我准你们看,你们才能看,你们要是得罪我,就不许看!”

    褚昉的五个侄儿出自褚家大房和三房,都是男孩儿,平常对果儿多有忍让,闻听此话都不高兴地皱皱眉头,其中一个五岁多点的孩童说道:“谁说是放给你看的,你叫那烟花一声,看它应你吗!”

    果儿指着他道:“你再说一遍,今晚不许你看!”

    孩童哼一声:“我就看!这是我家,凭什么不让我看!”

    果儿气呼呼看着孩童,却似找不到辩驳的话,憋得小脸通红,一跺脚跑走了:“你等着,我叫舅舅来!”

    孩童有些惧怕不苟言笑的褚昉,也知褚昉对果儿千依百顺,见果儿去搬救兵,拔腿就跑,却被果儿胞兄抱住大腿。

    “别走!叫你欺负我meimei!”

    那孩童要跑,被李五郎死死抱着,两人便扭打在一起。

    旁侧几个孩童大约早就看不惯嚣张跋扈的李家兄妹,虽没有出手相帮,却也没有上前劝架,反而呐喊助威:“六郎,打他!”

    小孩儿打架再寻常不过,陆鸢两个侄儿一母同胞亲兄弟还有抱头互掐的时候,她并不打算插手,越过抱头滚在地上的两人,正要回兰颐院,迎面撞上褚昉抱着果儿找了过来。

    “国公爷。”陆鸢避在一旁为他让路。

    褚昉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她,大步越过她去,对滚在地上的两个小孩儿道:“六郎,住手!”

    褚六郎立即停手,却被李五郎在脸上挠了下,褚六郎心里恼,朝李五郎左眼还了一拳才起身跑开。

    也不知为何,他竟跑到了陆鸢身后,揪着她衣角小声道了句“婶娘帮我”。

    环顾四周,除了几个缩成一团的孩童,远远观望不敢近前的家奴,就是满面肃色的褚昉,还有急急赶来的郑孟华,这样看来,好像确实只有陆鸢能帮他。

    李五郎看到舅舅和母亲过来,嚎啕大哭,眼泪和着尘土在脸上纵横交错,瞧着狼狈又可怜,郑孟华一边给儿子擦泪,一边落泪。

    果儿看见哥哥哭成这样,也哭号起来,指着陆鸢身后的褚六郎告状:“舅舅,他欺负我和哥哥,他是坏人,打他!”

    “六郎,过来。”褚昉越过陆鸢,径直看向避在她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窥探情况的褚六郎。

    褚昉声音低沉,像一朵酝酿着暴风雨的阴云,褚六郎哪里敢过去,索性连探着的脑袋也缩了回去,紧紧揪着陆鸢衣角,央求:“婶娘,不要把我交出去。”

    “六郎,过来。”褚昉声音越来越冷,如惊涛暗涌。

    褚六郎身子抖了下,越发攥紧了陆鸢衣角。陆鸢觉察他的害怕,向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

    余下几个孩童见势不妙,拔腿也要去搬救兵。

    “站下!”褚昉没有回头,只递出一句命令,却如一座大山骤然横亘,吓得几个孩童立即僵立不动。

    褚六郎小小的身子完全躲在陆鸢身后,褚昉看不到他,只能把目光落在陆鸢脸上,虽未言语,却是满含告诫。

    告诫她不要妨碍他管教侄儿。

    褚六郎若不寻求她的帮助,陆鸢决计不会多管闲事,但既然褚六郎向她求助,她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将他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