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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彼岸花葬」#2

    哨音方落,震天价响的吶喊声紧接着从道路两侧的树林间爆出。

    她们都是自从厄当联合阵线败给自由联盟后,不愿加入联盟而选择在这附近过着流浪生活的一般民众。无法再回到以往定居地的厄当难民受到邻近势力的鼓励及援助,她们在厄当以西十公里处设立许多据点,并开始在不会受到不该存在之物袭击的原始树林中定居。至于不愿与任何一个组织同化的她们仅剩的生存意义,就是想尽办法夺回她们那座已经被用来改建成防御据点的厄当都市。

    

    遇袭的车队是一支用以对西方和平组织「法兰」等数万民众进行人道援助的补给队。「亚库兹克红十字团」是由西方都市的商人、居民及部分退役军人共同组成的民间单位,她们合资向军方或其它组织大量购入生活必需品及医疗用品,再视各地需求予以援助,其善心所为十分令人激赏。由于它不属于任何正式组织,自然也难与军方扯上关係,因此即使是与自由联盟敌对的势力偶尔也会向她们寻求帮助。红十字团一直以来都走西南或南方路线,这也是因为光这两处所需要的援助就佔去她们大半的精力与资源。而这次之所以路经北方道路,纯粹是因为向来秉持中立的法兰组织突然向红十字团迫切地求援。

    所以红十字团的十辆运输车就这幺载着许多物资及爱心来到了厄当林地。

    她专注地从林地北方的山丘上眺望着林道间的动静。

    厄当难民与可能混入其中的敌对组织分子转眼间就佔满了十辆运输车拉开的距离。也许她们早就知道红十字团并没有任何戒备,才敢以rou身将车队团团围住。数量多到吓人的难民们把车队驾驶及几名随行医疗人员拖到地上用斧头把柄或棍棒将她们活活敲死,接着便将矛头指向伴随这场胜利而来的战利品。有人主张烧毁物资以表示厄当民众的强悍,也有人认为她们该将十车的物资佔为己有,一群看似领队的女人则明理地制止了同伴们的鲁莽行径,她们正在讨论到底该怎幺处理满车的战利品。

    又停住了。与几天前得知将有运输车队路经此地的情报时一样,这群人数多达千名的难民实在不怎幺擅长沟通。即使将这等麻烦事都交由吵得不可开交的十五名领队,这场讨论也许在后方同伙偷偷搬光物资以前都不会有任何结果吧。她很讨厌这种不乾脆的行事风格,更讨厌自己竟然得在这里监视这群没头没脑的笨蛋。

    真想早点儿收工回去休息。她打了个哈欠,确认底下并没有大量毁损物资的状况发生,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务结束后的假日规划。乾脆去找整天闲闲没事干的姊姊吧。当她发觉自己的规划仅仅花了两秒钟就完成时,没来由对自己的休假萌生一股空虚感。此时身后总算传来了许久没响起的脚步声,以及一句她期待已久的问候:

    「辛苦啰。」

    她如释重负般伸起懒腰,向后仰的颈子转动了几圈,然后用她向来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

    「这样可以了吧?证据确凿,也已经全程录下来了。还特别着重于暴民残杀红十字团的镜头呢。」

    站在她身边的年轻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年轻女子似乎早已料想到她会特地将残忍的画面记录下来,所以这口气可说是她预料之内、尚能接受的叹息。女子非常讨厌叹息,因为那可是会让幸运白白溜走的举动。女子以轻巧甚至参杂些俏皮的语气说:

    「嗯,我想是没问题了。不过真是对红十字团的人们过意不去。」

    「哈哈。除了良心的谴责,别忘了法兰要求的武器。否则我这个中间人会难做人呀。」

    「没问题啦。啊,最好趁东西被带走以前赶快行动。妳要一起来吗?莉芙妮小姐?」

    莉芙妮弓起身子发出一阵诡异的呻吟,然后摇了摇头说:

    「我累了、我累了。反正我也不喜欢杀那种又髒又臭又讨人厌的可怜虫。」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那幺妳还是得留在这儿做记录喔。」

    「是、是。哪一次没做好呢。」

    虽然以敷衍般的口吻回答,莉芙妮依然不忘继续录製厄当难民抢夺红十字团车队的过程。她用眼角瞥了眼身穿配给衬衫的年轻女子,就以像是询问天气那般并非出自真心的态度问道:

    「妳的强化装甲呢?」

    女子闻言正忍不住叹气,还好她马上就用双手遮住已经半开的嘴巴。两条嘴唇在闷热狭隘的小空间里扭动,挤出了听起来就像刻意压低音量的声音:

    「妳相信吗,少将竟然在出击前对我们两个任务小队说既然波耳贝塔那里的需求量突然增加,这次任务就当做在不得已情况下进行的山岳步兵作战吧。各位加油!发挥背水一战的精神!成功生还者就让她放荣誉假六个小时!真是太夸张啦……」

    莉芙妮轻轻地点头,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表示赞同:

    「虽然夸张了些,妳们只能坚持下去。即使只有十二个人,面对那种不懂作战的笨蛋或许也能发挥百倍的战力。更何况地狱永远不嫌挤呀。」

    「……听妳这幺说,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给妳看。」

    「我比较想录下妳凄惨的死法。」

    「去妳的。呼啊──好啦。再拖拖拉拉恐怕会搞砸。我要出发啰,莉芙妮小姐。」

    「慢走、慢走呀。伊妮……什幺的。」

    然而伊妮莉可并没有听到莉芙妮最后的咕哝,只是带着迅速燃起的斗志就朝底下的树林开始奔跑。很快地,藏身于树林或难民间的特殊部队队员就像连贯的骨牌般,先后引发了盛大的动乱。

    §

    那个女人的神情在众人心目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看着女人倒转过来的脸庞,伊芙妮用发冷的脑袋再次确认:她是与自己一同离开北方都市波耳贝塔的年轻妇女之一。

    好像有四天了吧。无论是在炽热的沙漠或降雪的高山步行超过一定时间,时间感将会彻底消失。即使手握军用錶,终究会因为无法忍受rou体长时间处于极限状态下所产生的绝望感,而选择抛弃时间观念。总之大约在四、五天以前,这个女人曾经在波耳贝塔的出口找自己搭话,并说服自己来到这座位于鲁特亚山腰处的废弃寺庙。

    叫什幺来着呢?伊芙妮瞬间以为她从未报上自己的名字,后来她马上想了起来。她叫做洁琳。

    那是发生在四、五天前发生的事情。

    自从数年前自由联盟及玛尔克森解放组织达成和解,解放组织辖区的民众开始从西北方进入波耳贝塔定居及贸易,使得本来就因为做为防御都市而显得贫瘠的波耳贝塔热闹了起来。然而几天前,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联盟及解放组织因波耳贝塔的共同治理协商破裂,双方即刻于市内爆发大规模军民冲突。已在市内住上几年时间的外来民众几乎都隶属于玛尔克森解放军,冲突爆发后波耳贝塔不出意料地陷入了大混乱,军政机构全面瘫痪。伊芙妮与多数居民同样选择离开波耳贝塔。但是她与她们不同,她不晓得除了四座主要都市以外,哪儿还有地方可去。若要她从北方都市步行到东、南、西方等地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波耳贝塔北方的壕沟冒险出走时,她遇见了一位眼神善良的女子。对于一般人而言,三十四岁的洁琳身材相当特别。她并没有特别胖,四肢甚至要比高挑的伊芙妮来得纤细,可是她的肚子却像藏了颗大皮球似地鼓了起来。伊芙妮知道她怀孕了,同时也知道那些见到洁琳便连忙避的人们心里在想些什幺。这群可怜的家伙,大概连她们体内有一种生殖细胞叫做卵子都不知道吧。不过那也无可厚非。毕竟孕妇几乎只出现在军队的特殊机构中,更何况一般人的卵子早已遭到污染而失去受精功能。伊芙妮对主动邀请她到山上避难的洁琳深感兴趣,于是便答应与她同行。

    她是从哪个组织偷跑出来的「代行者」吗?伊芙妮尾随洁琳于战壕内东奔西走时不停思索着,这个乐观的女人怎幺看都不像那种生产机器。再加上她说自己已经受孕九个月,代表她既明白人类的繁殖原理,也应该与其她十位姊妹的其中一位有过接触。难道她也闻得出我的身体里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气味?伊芙妮突然觉得自己最好别再像meimei那般不断自问自答,否则她可能会早一步发疯。

    洁琳似乎是要带她的伙伴们与伊芙妮到被她们称为「圣坛」的地方。她的伙伴大多是三十出头的女子,除了都不怎幺喜欢回应洁琳的话以外,她们并没有什幺值得一提之处。这些人信仰的是在波耳贝塔颇为知名的圣沙教。与一般信仰者不同的是,她们是相当狂热的教徒。伊芙妮乖顺地听着洁琳说起圣沙教存在世间的重大意义。

    「由于人类背弃了神、无端挑起战争,代表大地的沙之神震怒之下放弃了人类这个种族;丰饶之地因此变成枯萎之地,人心也不再像从前安详和乐,大家都会在炼狱般的世界受尽折磨而死去。可是实际上神并没有放弃人类。祂将自己的权能授予rou体永不磨灭的位教徒、成立圣沙教,并且会在世界末日时祝福所有的教徒上天堂。那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永远与大地之神生活下去。」

    听洁琳热心传教的这段时间,伊芙妮尽可能将她所能想到的附和语及讚美语全部用上了。这真是要人命呀。虽然她百分之百肯定圣沙教只是某人企图以宗教力量cao弄群众的手段,这话也绝对不能在狂热教徒面前说出来。为了避免自己不慎露出厌恶或嘲讽的态度,伊芙妮装出一副非常想了解的样子,结果因此感到兴奋的洁琳讲得更勤了,她身边的教徒们也开始妳一句我一句地谈论起圣沙教的伟大。等到她们接受联盟一支分队的护卫直到步出战壕,鲁特亚山脉其中一道壮阔的入口就出现在眼前。从这儿开始就是险恶的山道了。关于在雪道中的记忆,伊芙妮则完全不愿去回想。

    「让我们祈祷吧。」

    站在圣坛前方的三层台阶上,年老的教主大人声音宏亮地响起。

    伊芙妮与另外那些跟自己一样披着黑色斗蓬的同伴们朝圣坛中央跪了下来、五体伏地。现在是净化祈祷。然而伊芙妮压根没想过要为圣沙教献出半点精力。她现在只想在这间瀰漫着毒气与诡异信仰的破寺中等待波耳贝塔的动乱结束。六个小时前还曝露在大雪中的身子仍然忍不住发颤,同样的情况在几位从风雪中倖存下来的教徒身上也可看见。当然,最明显的莫过于接受净化祈祷的对象,也就是由于自身拥有不应该存在的灾厄rou躯,将沙之神所不愿见到的战火带到世上的叛教罪人。

    「为我教的罪人祈祷吧。透过净化,让遭受妖魔附身的洁琳教友获得神的救赎吧。」

    即使眼皮必须牢牢闭上,伊芙妮依然看得见严肃地唸着祷词的教主大人,也看得见嘴里塞了条沾满血渍的毛巾、四肢被固定而躺在圣坛中央石床上的洁琳。她极力向后仰的脸正对着伊芙妮的头顶,突冗到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子似乎在向低首的她恳求着什幺。很单纯的恐惧啊。妳不是个率真又虔诚的教徒吗?既然教主大人要「净化」妳,身为狂热的教徒不是该感到至上的荣耀与幸福吗?伊芙妮内心的问题自然得不到回应。只有教主大人低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低吼结束后传来的下一道命令。

    「现在,大家抬起头来。妳们看到了什幺、听见了什幺,用心去寻找答案吧。但是切记,不要忽视了我们人类生于世上的罪孽啊。看看我们亲爱的洁琳教友,看看她消瘦苍白的脸,看看她面目狰狞的模样。以前的洁琳是这副模样吗?不,当然不是。各位,洁琳现在很痛苦啊。灾厄的妖魔控制了她,并寄生在她纯洁的身体中,使她在极痛苦的状态下成为叛教的罪人、世界的罪人。我们圣沙教都是一体的存在。各位,感觉到洁琳教友的痛苦了吗?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吧。现在让我们将洁琳教友的脸深深记住,并且为了完成洁琳的净化、使洁琳的灵魂能够抵达神所在的天堂,我们必须分担洁琳的罪恶。让我们流下必要之血,满怀对神的感激流下必要之血;然而我们的双手沾的是邪恶的黑血。不要被鲜红色的黑血所迷惑,必须将寄宿于洁琳腹中的妖魔铲除才行啊。将不属于洁琳身上的妖魔杀死,洁琳才能获得最后的救赎啊。啊啊。各位,让我们流着泪替洁琳教友默哀。各位,让我们铁着心替洁琳教友净化吧。」

    教主大人痛心地以吟诗般的语气说完后,与围绕在石床周围的教徒们一同拿起了或生鏽或毁损的农具及刀子,朝等待净化救赎的洁琳走去。伊芙妮为了不惹教徒生疑也抓住一把刀身断成两半的水果刀,挤进逐渐朝石床缩小的黑色圆圈之中。她带着与其她教友同样捨弃了生气与自我的眼神注视着死命望着自己的洁琳。当圆圈缩小到彼此触手可及的大小,教主大人以慈祥的笑容环视激动着或哭泣着的教徒们,伸手抓住了洁琳紧紧咬住的毛巾并缓缓说道:

    「各位,我们也不能忘记洁琳教友勇敢抵抗妖魔的声音啊。」

    §

    东方都市玛加达是座无时无刻都沉浸于悲伤情绪的城市。

    这座东南面海的城市过去一段时间曾享尽繁华。三十年前,由于新堪察加半岛与大陆的连接点──鲁特亚东边山脉爆发原因不明的毁灭性崩塌,长达一百七十公里的山脉与陆地坠入腐败的红色大海,新堪察加顿时成为东方近海的新生孤岛之一。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孤岛只有一种命运:毁灭。

    红海带着绝望与恐怖袭捲新堪察加,孤立无援的军民因此决定撤离这座日渐枯竭的孤岛。对于完全不涉足海上发展的新堪察加地方统治组织自由联盟第七支部来说,要从岛上渡过最短五十二公里长的红海简直难如登天。不对,要想在连运输舰都生不出来的情况下进行撤岛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结果,在第七支部莱茵准将的判断下,也只能向唯一拥有海军势力的地球联合军寻求援助。透过本部不可能允许的秘密外交,莱茵准将最终提出以第七支部驻守的三支师团计二万九千余人的易帜,连同所有军事及民间设施、岛屿统治权等条件,向位于旧大陆的地球联合军换取民间撤离的人道援助;对积极扩张的地球联合军而言,这是相当充满诱惑的条件。双方达成共识后,地球联合军的第二舰队即刻从旧大陆浩浩蕩蕩而来,进行新堪察加岛的接收及撤离。许多不愿加入联合军的士兵被拔除军阶或私下潜逃,随着原半岛的居民们一同撤往东方都市,东方都市的人口一夕突增,市街因此热闹了起来。

    无论世界如何改变,人类之间的角力总是不曾停歇。最初即下令七支部「坚守待援」的联盟本部认为地球联合军与七支部的秘密协商已经超越联盟容许範围,在七支部坚决向唯一拥有海军的地球联合军寻求援助后,联盟内部因意见整合失败及向心力不足,使活跃于军部的鹰派及鸽派产生了嫌隙。新堪察加原本就是属于联盟的辖区,如今却以地方军队的投诚换取一般民众撤离,这件事对向来与地球联合军互看不顺眼的鹰派人士来说简直不可原谅;然而迫于现实及多数鸽派人士的压力,最终还是接受了地球联合军的舰队协助。事实上,驻守玛加达的鹰派将领曾密谋当联合军舰队进入近海后即抢夺军舰及补给舰,不过仓促订定的计划最终还是难以实现。为了抚平东方军区的鹰派分子,联盟本部秘密制定了当地的反侦察作战,目的在于动员一支完整且由主战派率领的机甲师团,以防御态势执行联合军第二舰队的监视任务。只不过,这一步棋带来的代价则是使东方都市玛加达从此陷入长久的愁云惨雾。

    「新堪察加联合撤离行动」结束的六个月后,为了强化东方及北方辖区的防卫能力,此一地带几乎由鹰派实力派将领担任指挥官,最主要的防卫对象想当然尔不会是人类以外的目标。也因为军事布署上的极端,当东方军区第三支部突然提出玛加达普查案的请求上呈时,本部不得已迫于鹰派的压力允诺此案。

    玛加达普查案由三支部的第七机甲师及第二十四、二十五步兵师等亲鹰派校官执行,指挥者为多明妮可上校、巴玛中校及索莉儿中校等年轻善战的校官。普查的表面目的在于统计地区的人口资料并揪出可能混进东方都市的间谍;此外,则是私下针对无能的七支部余党、逃兵及内部异议分子进行大规模肃清。往后三年间,遭到军队私下处决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七支部撤离至玛加达的军兵数。此一事件在各主要都市相继造成恐慌,并且使邻近的中立组织疏离自由联盟,更加深了联盟鹰派与鸽派长久以来的隔阂。

    在短暂的半年内热闹一时的东方都市,经过军方昏天暗地的普查行动后就此没落了。然而新堪察加带来的厄运似乎不愿就这幺放过玛加达。自从军队宣告普查顺利结束,南方的沙漠化渐渐向北扩散,腐朽的大地与违背常理的存在接二连三地袭击玛加达,无法忍受的居民只得将最后的希望重新放在军方上。鹰派最后还是完全取得了东方都市的管辖权。

    现在这里已经不再有热闹的市集或喧嚷的大街,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三十年的恶梦。

    一层又一层的栅栏外,军队对付的是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市内无数的街道里,军方头痛的是日渐增加的逃兵。

    不管再老练的士兵都会感到恐惧啊。即使倚靠卓越的战斗技巧在数十年间的战斗中倖存下来,还是得面对岁月无情的消磨;然而向外面对的「敌人」却不可能因为伤亡或时间产生任何变化。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不过驻守此地的军队怎幺也想不到,招来长年祸害的元兇至今仍悠哉地定居于玛加达市中心。

    「拉尔,我回来了。」

    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拉尔赶忙拍了拍才抓起炭块的髒手就走向门口。从木门中上方的窥视孔确认声音的主人确实与她印象中的安笛有着相同外观特徵,拉尔迅速解开设置于门上的三道锁。月光射进昏暗的门口不过几秒钟后又恢复成一片黑暗,因此安笛自然没有发现拉尔将肩膀以下的头髮都剪掉了,现在它们被用来替几件破衣服做缝补。

    「妳回来啦。今天好像又变冷了?」

    拉尔仔细地将锁重新锁上,感觉到脖子一阵寒冷的同时问道。

    进屋后接连打了两个喷涕的安笛随手抓了张抹布就往脸上擦。拉尔本想告诉她那是才擦过地板的髒抹布……最后还是决定乖乖闭嘴。安笛粗鲁地抓着那条擦了地板又沾了鼻水的髒抹布往脖子刮了刮,刻意缩起脖子回答:

    「是变冷了。而且好像又有逃兵往这里跑。外头已经开始有军兵夜巡,得叫她们小心点了。还有,她妈的。米兰达被调到西区,以后要吃罐头会很麻烦。」

    原来她在意的是被调离东区的那位罐头士官啊。拉尔正想消遣安笛的幼稚想法时,突然想到她抽的烟也是从罐头士官那儿买来的,因此也跟着在意了起来。

    「那真是糟糕啊。」

    然而她实在想不出一句超越这句话的感叹。安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知道对方所说的糟糕绝对不是指因为今晚没罐头可配,大伙只能盯着空罐头吃没有味道的汤麵而糟糕。安笛将抹布扔向好不容易擦乾净的桌子,胡乱在由内缝上数个口袋的上衣里头东抓西抓,让站在旁边的拉尔看得身体都痒了起来。安笛停止这种犹如浑身发痒的动作后,便将从上衣中取出的某样东西扔给了拉尔。拉尔慌慌张张地接住,脸色瞬间亮了起来。安笛则是一副故作镇静的模样走向在黑暗中闪着火光的炉子,背对着拉尔说道:

    「是亚库兹克产的喔,上面还印有库尼的图案。」

    「哇。这要不少钱吧?」

    「没、没有啊。嗯,好像是二十拉索。」

    「呜。安笛……谢谢妳。」

    每次听到拉尔低声向自己道谢时,安笛总是不知道该做什幺反应,只好随便找个藉口就往别处钻。

    「我、我去看看碧儿她们……妳要小心别让烟灰掉进锅子里喔。」

    安笛不等拉尔应话就急急忙忙摸黑上了楼梯。站在门口的拉尔用手指搔了搔脸颊,然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对弱光映照的楼梯口说:

    「知道啦。」

    虽然今天没能买到罐头,想不到她还是想尽办法买到了烟……而且还是在玛加达相当罕见的巴洛克。拉尔决定在晚餐过后要好好地向安笛道谢一番。她将印着西方及南方专用纸币图案的方型贴纸撕掉,从土褐色的细緻烟盒中取出一支她从没见过的西方烟。与玛加达或波耳贝塔产的烟在外观上有相当显着的差异,但是对烟没有多少见识的拉尔来说,长度多了三公分的烟草是它唯一的优点。嗅着西方烟草的味道时她突然觉得好像忘了什幺事,反正短时间应该也想不起来,她决定暂时不要让它破坏现在的心情。拉尔喜孜孜地把烟盒收进口袋里,嘴里叼着一支平均要价约一点三拉索的巴洛克牌子的香烟就走到炉子前。

    安笛大概以为今天只能吃水煮麵吧?她也许是没注意到今天炉子上放了第二个小锅子。拉尔哼起不知哪儿听来的歌曲,注视着不断从锅盖边缘冒出来的水花。由于开伙前已经仔细计算过奶油炖菜的完成时间,既然麵快滚熟了,差不多也要完成了吧。拉尔将炖菜的锅盖稍稍掀开,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奶油香气与燻眼的白烟。她神情愉快地将手伸进口袋中摸索,接着想起了她忘记的那件事。

    拉尔……或该说是拉芙妮真的很懊恼地叹了口气。她将裹着烟草的烟头贴近炉子,点燃之后缓慢地吸入一口。唉,这幺一来感觉都没了。

    看来明天得记得叫安笛再带个打火机回来才行。

    §

    娜芙妮将偏了一边的太阳帽重新戴好,但是装饰用的蓝色花球早已悄悄飞走。那位小美人细工製成的花球就像瑕疵品一样整团脱落,在接连的强风中不停地朝她身后的军营飞去。她微微转过身,飞扬的白色裙襬随之舞动。她用眼角余光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花球。那种诡异的运动方式简直就像逃难嘛。它是不是在学半年前偷渡到这儿的难民呢?娜芙妮想起她曾见过的那群肤色黝黑的人类。据说她们远从南方三百余海里外的岛屿群而来,由于地方偏远而无缘与各地人类组织进行往来,基本上她们完全不受到任何一个组织的欢迎。特别在内部问题多如繁星的联合军辖区内,不具任何身分的难民最终只得沦落为政治cao弄的工具。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对于娜芙妮而言,本地人与偷渡而来的难民并没有任何差别。人类的眼睛若能穿透所有外在的变化、静静地欣赏彼此相同的本质,也许现在这个世界仍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她注视着花球消失之处,在心中描绘出它最后的下场。

    会像做出它的女孩一样吗?

    在那几乎相同的狼狈背影下,所背负的命运是否相同呢?

    她面无表情地颔首,接着转过头看向白海。

    乳白色的海平线从视线的左端笔直地延伸到最右端,将会这幺无止尽延展下去似地,无所畏惧地向世人宣告它会坚守生命初源之信念直到毁灭的那一瞬间到来为止。黏稠的海风带来生命的特殊气味,然而这附近的人们并不喜爱它的味道。与驻扎于此地、那群总是面带嫌恶抱怨着的军人不同,娜芙妮非但不讨厌海风,反而非常能够适应它带来的一切。白海的气味,生命的气味。娜芙妮任由那些乘着海浪将双脚掩埋住的白沙胡闹,全心全意倾注于感受这股来自海洋的祝福。她感觉得到,在那片彷彿依然充斥整个世界的白海中,流动着与她体内相同的气味。那个明明十分熟悉却不常使用的词儿是什幺呢……娜芙妮歪着头思考。也许是因为它的存在已经稀少到多数人都无从得知,才不常在人类世界中听见别人提起;即使与姊妹们共处,她们多半也不怎幺喜欢露骨地说出那样东西。轻轻抚摸着蠢蠢欲动的下体的娜芙妮陷入了苦恼。明明就存在于体内,就存在于这个地方,却怎幺也想不起来。她偶尔也会责备自己:那种事情明明无关紧要。如果这种钻牛角尖的个性能够改善,自己或许会过得更自在。

    于脑海中无数个海平线词彙之际,埋没于沙滩之中的脚踝传来了要命的疼痛。娜芙妮不得不暂时中止思考……然而当她惊讶地注视着透出红斑的白沙时,脑子不知不觉间再度开始思考这件事。这里明明是白沙滩。这里本来就是白沙滩吗?娜芙妮低首俯视裸露在沙石上的小腿末端,边缘已经被割出好几道小小的伤口。如果刚才那股强烈的痛觉是真的,那幺现在双脚应该暂时无法行走了吧。即使因为谨慎思考而将痛觉压低至极限,身体还是发出隐约的痛楚。娜芙妮感到无奈之余抬起头来环视着连绵不绝的白色海岸线。要不是今天心血来潮踩踩它,还真不知道它如此险恶。

    儘管沙岸有幸接受白海的净化,它们仍然对于生命有过多的奢求。

    她感到一阵晕眩,两条橘黄色的细长眉毛皱成了一条歪七扭八的线。虽然不知身在何方的meimei曾经告诫她关于这座海滩的危险,她早已将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抛诸脑后,混入迫切想遗忘的事物之中。如今光是想起冰山一角,切身感受的娜芙妮又恢复了当初无知的急躁。是什幺呢?最近好像忘掉太多事情了。脑袋不再像过去那般清晰,有时甚至会怀疑起感官捕捉到的知觉。如果说感觉强烈到有如现在感受到的痛觉,她倒是不必为了辨别真假劳心费神。娜芙妮的脸部肌rou产生轻微扭曲。

    有一件事必须去做。滴着冷汗心生此一念头过没多久,她才想起自己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到这个地方。娜芙妮轻轻叹着气。现在的她已经不得不依赖本能这样东西了。即使想藉由过去累积的经验与教训来获得赦免,终究躲避不了枯竭带来的改变。仅仅一瞬间,娜芙妮对自己及所有的生命感到一股厌恶。还要抵抗啊。她摇了摇头。至于是谁告诉自己该这幺做……她早已忘得一乾二净。

    这是这个逐渐走向灭亡之世界能够做出的最后改变。儘管腐朽的事物只会继续腐化下去,新生的嫩芽只会继续茁壮下去;儘管不该存在于世上的某样东西,也只会继续诞生于世上。这是这个逐渐步入疯狂之世界能够做出的最后改变。它不会为世间带来温暖的信息,也不会带来无情的毁灭。然而不管是谁,都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块能够孕育生命的白海。

    她股起了勇气,将发麻的双腿抽离躁动的沙滩。

    她按捺住发抖的思绪走进白色海洋,黏着的白水吞没了她的裙襬。

    她咬破了食指的肌肤,鲜红色的血液在皮肤表层凝聚成斗大的血珠。

    她虚弱地垂下受伤的右手,倒抽一口气。

    她杀死了白海。

    §

    将水龙头朝左边旋转两圈后,莲蓬头的出水很快就停了下来。慢吞吞地把所剩不多的肥皂水往身上涂抹时,塔芙妮从逐渐扩大的淡白色泡沫中感受到十分强烈的舒畅感。她非常容易因为感官的刺激坠入失神的愉悦中,但本人似乎从未察觉。也有可能是太舒服的关係才使她刻意放纵自我吧。因此,即使因为突然的恍惚使得最后的肥皂水从手中滑落到排水孔内……那也只能算是令人难过的意外。若不是为了贪求滑润的触感,塔芙妮也不会因为捞不到肥皂水而惊醒过来。

    「哎呀……已经用光了……呢?」

    就连自言自语也显得相当奇怪的音调,也是本人始终未能发现的诡异之处。她有着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美妙嗓音,若是努力朝声乐发展肯定前途无量;然而对凡事都感到麻烦的塔芙妮而言,学习这回事并不像其它行为能够带来愉悦感,自然不在她的考量範围内。比这更夸张的是,不晓得到底是什幺原因使得她的说话方式产生非常奇特的变化。虽说奇特往往有正面及负面的意义,在这里也许没有人会认为她的改变是往好的方向前进。每次开口无论句子多寡都要用慢吞吞的态度一气呵成将话说完;不管别人怎样断句,她都以低沉且连续不断的哼声或扬起的音调做为她个人的断句方式;每三句至少要有一句尾音扬起;在任何情况下都高度运用鼻音与吐气音。事实上,即使无法像她可怜的meimei那样因为长期相处而完全掌握她的说话方式,任何一个人只要见过她两次面,肯定也能够分辨出她就是个人风格相当显着的塔芙妮。

    塔芙妮慢吞吞地抹着双臂上的肥皂,神情不知不觉间又陷入柔滑的恍惚中。头髮与肌肤以热水沖洗过后变得湿润光滑。粉红色髮丝从微微摆动的头顶流下了柔和的波浪直抵浑圆美丽的rufang,吸饱水分的髮身彻底发挥了它的沉重感,然而它的主人却完全不把这股感觉当一回事。在非常适合南方都市玛亚的麦色皮肤上仍残留一些乾裂的痕迹,这些痕迹大概才能在塔芙妮心中留下难以抹灭的印象吧。她绝对不容许自己的身体变成可怕的模样。所以当她在邻街某家店的玻璃窗上瞥见手肘处竟然生出死皮时,简直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了位于第三大街的公寓里,二话不说打开偷偷从军方机构接过来的热水就往身上沖。虽然在这里能够使用的水都混杂了相当程度的杂质,至少也比什幺都不做、放任它继续龟裂下去要来得好。爱乾净或爱美并不是坏事,可是产生如此严重的洁癖实在会造成生活上的严重负担。事实上,也许正因为塔芙妮如此在乎她的宝贝身体,才会在短短三天内就将当初带在身上的曼珠沙华全数用尽。

    「啊呜……呜……!呃嗯……嗯嗯……」

    看着塔芙妮再一次抚摸肌肤并发出诡异的呻吟,站在浴室门口盯着她看了好久的桑妮终于忍不住踏进浴室。桑妮将捆住粗糙黑髮的橡皮筋拉开,动作流畅地甩了甩夹杂几撮灰白色的髒头髮,堆积在毛髮间的灰尘也跟着流畅地随头皮屑洒落。塔芙妮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以朦胧的视线注视墙壁上的绿色瓷砖,衔着口水的嘴角不知在低声呢喃些什幺。桑妮将已经搁在阳台将近一个月的浴巾堆到架子上,里头缩着两块全新的乳白色香皂,然后将那身不知道是穿了几天还是几个月的汗衫扔向浴室外头,边搔着发痒的头皮边走向塔芙妮。桑妮拍了下塔芙妮的肩膀,用乾渴的声音说:

    「塔芙妮?」

    「呜……嗯……哼嗯……嗯?」

    「塔、芙、妮?」

    「哼呃……哈……哈啊……」

    又变成这副可笑的模样啦?桑妮的眼珠子古灵精怪地瞄向塔芙妮麦色的脸蛋。好呀,没关係。她上个月才好不容易发现可能成为塔芙妮弱点的东西,现在终于可以试试看成效了。她故意摸着塔芙妮沾了肥皂的双臂,假装不经意地说:

    「啊,肥皂用光啦。」

    果不其然,塔芙妮听到以后突然浑身发颤,迷濛双眼与呆滞神情瞬间就恢复过来。塔芙妮一脸惊惶地看向站在自己右边的桑妮,然后露出更加恐惧的神情推开桑妮的手、接连往后退了几步。桑妮对她的初期反应感到十分满意,然而她却这幺没礼貌地推开自己……真是够了。桑妮鼓起腮帮子向她抱怨:

    「怎样,看到鬼啦?」

    「噫噫……妳……妳是桑妮……?」

    「是啊。不然妳现在看到的是谁。」

    「胡说……桑妮的……的……桑妮的皮肤没那幺糟糕……呀?」

    原来妳是用肌肤来辨别一个人啊……看来这半年内之所以发生好几次在街上认错人的原因就是这个。不对,再怎幺样,塔芙妮竟然说我的皮肤这幺糟糕……桑妮摸了摸乾燥的手臂,歪着头想:不过就是一个月没洗澡啊?然而塔芙妮认真的表情似乎不那幺想。桑妮没好气地指着身后的架子说:

    「呿。妳以为我喜欢这样啊。要不是为了快点把肥皂带回来,现在我还会大剌剌地待在军营与那些无能的家伙一起泡澡咧!」

    「肥皂……啊啊……妳真的是桑妮的样子……」

    「……我要骂人了喔!」

    「别生气呀……呜……桑妮的头髮……变长?」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桑妮看着贴在肩膀上的髮尾,然后转而看向虽然已经抬起右手,却迟迟不敢触摸黑色头髮的塔芙妮。直到塔芙妮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发觉原来头髮已经变这幺长了。难怪最近总觉得脖子不太舒服,可怕的头皮屑也变得几乎整头都是。看来以后最好不要参与什幺狗屁边境任务。即使可以一口气赚到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不管战死还是生还都有很麻烦的后遗症。现在塔芙妮正一边警戒着她的髒头髮,一边慢慢地绕到她的身后。等塔芙妮因为要碰触髒毛巾而发出悲惨的叫声,桑妮只好忍住想赏这位有严重洁癖的姑娘一记直拳的冲动,替她拿出其中一块肥皂。

    桑妮转开热水,将已经习惯乾痒的身子缩进沖洗範围内,如释重负般发出长长的呻吟。不顾急着想抢走肥皂的塔芙妮,她抓住肥皂的手略显僵硬地在平坦的胸口抹了起来。这还是次留这幺长的头髮洗澡。水从她的身上沖走了非常多的髒东西,但是沾了水的头髮却变得相当沉重,这使她决定待会儿就要剪回原来那种贴耳的舒爽髮型。看见桑妮的肌肤重新恢复光泽,塔芙妮也不管她还在抹肥皂就高高兴兴地从她身后整个贴了上去。两人肌肤接触的那一瞬间,桑妮不知怎地感到一阵阴郁。

    好大好柔软的胸部啊……相较之下,自己的胸部永远只能搭最小号的胸罩。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的塔芙妮兴高采烈地将手伸向她的双乳……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往下滑。

    「忘记了呢……桑妮的胸部不好揉……」

    听见她瞬间对自己的胸部失去兴趣,桑妮几乎绝望地大喊:

    「是妳的胸部太大啦!王八蛋!」

    「好嘛……好嘛……塔芙妮又不能分给妳……也许可以?」

    桑妮决定不再反驳了,同时她也没力气再跟胸部比自己大好几倍的波霸女讨论这种丢人的话题了。此时,塔芙妮的手像泥鳅般灵敏地从桑妮的大腿往内滑动,刚才从桑妮身上沾染的泡沫让肌肤的接触更加柔滑。虽然桑妮还在气头上,她温吞的动作却没有让桑妮感到一丝不快,反倒引起了彼此的性致。她的指尖轻巧地窜入她稀疏的耻毛间,接着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朝下方挪移。在丝毫没有受到拦阻的情况下,她的指腹就这幺贴到了桑妮的阴蒂上。塔芙妮温柔地将她紧密包住阴蒂的包皮退开,以指尖轻轻戳了戳整个裸露出来的阴蒂。

    「桑妮的小rou球……嘻嘻嘻……好可爱……呼嗯……现在?」

    完全放鬆身体的桑妮将她略显娇小的身躯压在塔芙妮身上。她闭上了双眼,使出最后的力气抓住开始爱抚着自己的那双手,用难得娇柔的声音在嘻嘻笑着的塔芙妮耳边轻声道:「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