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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不合规矩

    “外门弟子霍源于半月前被害,可与你有关?”

    云落刚跪到地上,一句问话便劈头掷来,被一路押送的迷茫在此时转为惊愕与疑惑。

    霍源,那晚送糕点给他的师弟,死了?

    上一世,他中了糕点里的迷药,险些被这个师弟……之后入了内门,便不再往来。这一世他逃得飞快,居然这样牵连到了别人的命运。

    他如实回答:“弟子并不知情。”

    “不知情?”高坐堂上的执事不肯放过他,“据其他弟子所言,霍源平日与你最为接近,被害当晚还去找过你,而你在那晚之后不知所踪,甚至缺席宗门大考……”

    云落的心随着这一句句逐渐下沉,他无法解释其中详情,怕是轻易开脱不掉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此事与我无关。”

    “那你为何要逃?”执事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厉声呵斥。

    旁边其他的执事一声不出,杵得如木人一般,站定周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似乎认定了他就是杀害同门的罪犯。

    一道道刀锋般的目光下,云落浑身发冷,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训严堂的地砖冰冷而明净,硌得双膝生疼,他垂眸看着这一尘不染的地面,莫名有些想笑。

    这和前世后来的境况也太像了。

    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真相难以示人,他徒劳地独自挣扎,没有人信他,任何一只向他伸来的手都不是救他的,而要将他按进更加痛苦的泥沼。

    他闭了闭眼,略定心神。还没有那么糟,就算辩解不了,最多不过押入地牢中关上几天,比起前世,这种苦算不了什么。

    于是他抬起头,直视堂上人,开口道:“我……”

    “这么多人呢。”

    话音被身后响起的声音猝然打断,云落下意识回头,随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执事显然也被吓到了,但反应得及时,连忙迎上去:“九长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来看看我新收的弟子。”李识微与跪在原地的云落遥遥对视,暗自觉得有趣,都第二次了,这孩子还用看天外来物的目光望着自己,又继续问道,“他这是犯了什么事?”

    “弟,弟子?”执事脸色一白,瞠目结舌,犹豫了一会儿,勉强讲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如此。可有确凿证据?”

    “我们按例叫人来问话,只要嫌疑洗脱……”

    “那就是没有。”李识微了然地点头,不再理会,干脆利落地往前迈出几步,向云落伸出手,“走吧。”

    云落还懵着,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没敢直接去碰,只牵住垂下的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李识微转身就走,他连忙抬起脚步跟上。

    两人就要这样离开,不知哪位胆大的执事突然出声:“弟子入内门都要经过大考筛选,他无故缺席,应当做不成……”

    “怎么?”李识微偏过头,笑得和颜悦色,“这位道友,我收个徒弟,还要过问一下你的意见?”

    那人当即噤若寒蝉,和其他人一道沉默地目送这师徒二人走出门外。

    跨出门槛的一脚像踩在云雾里,云落迷迷糊糊地想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轻松顺利地从这个地方出来,又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人家的袖子,连忙松了手,毕恭毕敬:“谢谢您。”

    “小事。”李识微瞥他一眼,看出几分不安神色,于是继续说,“是我带你回来的,总不能放着不管。”

    云落哑然,从前多少事,他始终是被放着不管的,这般特别的待遇还是头一遭,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心中缓缓渗入模糊的暖意,他忍不住小声说:“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无所谓啦。”李识微轻笑一声,又向他提问,“那个训严堂看起来是不是很新?”

    云落一愣,回想一下,的确如此。蓬山老祖开山建宗已有数百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上了年纪,处处透出古旧庄重的气息,偏偏训严堂像被重新修葺过。

    “当初被我弄塌过一回。”李识微云淡风轻地解释。

    ……似乎听到了很不得了的宗门历史。

    也许是这位长老的态度太过亲和,云落壮着胆子,抬头问道:“那您不怀疑我吗?”

    辛苦赚来的前程触手可及,他却莫名其妙地突然跑路,恰好同门被害,在旁人眼里大概疑点重重。

    “人是半月前死的,若有证据指向你,怎么不早些去抓你?”李识微看向他,“这其中多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弯绕,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话语平淡随意,这最后一句却猛地击在了云落的心头,溅起某些破碎的旧忆,令他骤然生出寒意。

    他蹙起眉,低声说:“……不知道。”

    李识微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状似随意地将视线收回,没再说话。

    天行宗的地牢深处,灵气凝滞,光线昏暗,寂静得落针可闻。

    脚步声轻响,从外面缓缓走来一人,停在阴影处。

    两名执事忙不迭走向他,躬身行礼。

    “人呢?”声音冰冷,带着不虞的威压。

    执事讷讷道:“被带走了。”

    “谁?”他顿时错愕,“他在内门里还有认识的人?”

    “是九长老。我,我们也不知道。”执事额上浮出冷汗,结结巴巴地陈述当时情景。

    一时暴露的情绪转瞬消失,执事讲完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依旧背手在后,沉声道:“你们办事不利,被长老训诫也是应当的。”

    其中一名执事惊讶地抬头:“大师兄,不是您说……让我们把他……”紧接着被另一名执事刀了一眼。

    “我说什么?”被称作大师兄的人冷冷看着对方,气势肃杀,语调缓慢,“我什么也没说过。”

    “是。”

    行礼告退时,那执事还在嘀咕:“那个被害的弟子……”

    另一执事推搡他走远:“这种事也要问大师兄?区区一个外门,死了便死了。”

    话音渐稀,脚步声完全消失,昏黑的地牢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一个阴暗孤立的身影。

    这人驻足深思,面色比周遭环境还要阴沉,拧紧的眉头间满是不解,半晌,喃喃自语:“怎么突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