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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舞会结束,人群便渐渐散去。 卫绾坐着时没有感觉,一站起来,方才知道自己吃撑了。 萧鸣看卫绾摸着肚子,便知他是吃撑了,于是按住卫绾,让他坐下歇会。 “反正现在人多着,让他们先走。”萧鸣如是道。 如今还不是上元节,但是泱河边还是有不少卖花灯的小贩。 二人正沿着泱河慢走,被一小贩的巧舌给拦住了。 “诶,这两位公子,相逢即是缘,在下正好识得几分面相,我观两位公子仪态端正,文雅非常,定是赴京赶考来的吧?”小贩笑眯眯地拦住二人,一手提着两盏花灯,一手摸了摸并不长的胡须,硬是要整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可惜效果并不怎么佳。 小贩一上来便对着两人一顿夸,直将两人夸得天花乱坠,好似遇见文曲星下凡。 卫绾在听到“文雅非常”时就差点笑了出声,说旁边这人仪态端正倒是有迹可循,毕竟这人生得好看,又站如松,行如风,一身粗布麻衣都能穿出侠士大将之风,但“文雅非常”…… 他认识这人这么久以来,可从没看出这人哪里沾上了半点文,半点雅。当初他没事干的时候,还曾押着这人学文识字,这人更是横眉冷眼,盯着四书五经时那凶恶的眼神,似是要撕书,惹天下学子骂名。 萧鸣察觉到卫绾打趣的眼神,不动如山。 那厢小贩依旧在滔滔不绝,末了才进入正题,“两位许是京外来的,有所不知,这古有雁塔题目,今有泱河还愿啊,京中考生赴考前必是燃灯许愿,他日若金榜题名,皆会再次来此明灯还愿,正巧在下手中还剩下最后两盏花灯,二位何不试试,许个好彩头?” 萧鸣转身要走,被卫绾给拉住了,“好,那我们要了这两盏。” 他虽然不信这个,但好歹人家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堆,点两盏也无妨。 卫绾将几个铜板给那小贩,向人讨了纸笔,自己认真想了一番,提笔写上愿望后,将纸笔递给萧鸣。萧鸣拗不过这人,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将花灯放了。 “二位慢慢逛,在下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有缘人。”小贩道,说完未等两人作答,便一溜烟融入了人海里。 “你知他那些话对多少人说过?”萧鸣突然道。 卫绾有些惊讶,顺着问道:“对多少个人?” “我七日前来这,便听到他对着他的有缘人这般道。”萧鸣道,末了又补上一句,“一字不差。” 卫绾:“……” 两人看着天色,估计着应当不早了,便打算回楼府。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后方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这位公子,相逢即是缘,在下正好识得几分面相,我观公子仪态端正……” 卫绾朝着声音处望去,方才对着他们说手中只剩下最后两盏花灯的小贩,不知那里又摸出了一盏提在手中,摸着胡子对着一蓝衣公子滔滔不绝道。 他细听下去,竟真的与对他们说的话一字不差。 萧鸣:“听见了?” 卫绾:“……” 虽然知道是揽生意,但这也太敷衍了吧,就不能多走几步再揽客人么? 卫绾面上表情微微变化。 萧鸣揉了揉卫绾的脑袋,“走了。” 卫绾与萧鸣回府的时候,街上空荡荡的,只听见临街老远传来的打更声。 昨夜卫绾不知哪儿又惹楼烨不快了,被他拎去房中罚抄书,后半夜抄完了才准许回来,今日舞会看得这般晚,小腹的饱胀感又愈发地激起他的睡意。 萧鸣见卫绾眉间挡不住的疲倦,便蹲在卫绾面前,说要背他回去。 卫绾看着萧鸣宽厚的背忽而一愣,萧鸣扭头看他:“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期不候!” 卫绾翘了翘唇,乖乖地爬上萧鸣的背,而后问他,“重吗?” “还行吧,轻了点,跟拎鸡崽差不多。” 这什么比喻? 卫绾佯怒地故意向下压了压身体,萧鸣笑了笑,将他颠起来一点,“别闹。” 过了一会儿,卫绾听见萧鸣问他方才许了什么愿望。 卫绾道:“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我?”萧鸣难得地挑了挑眉头,他激卫绾,道,“关于我的?所以才不好意思说?” “这招对我没用。”卫绾笑眯眯道,“而且我娘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萧鸣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卫绾静静地趴在萧鸣的背上,沿路的高墙绿树逐渐向后撤,很久以前另一个人也曾背着他走过回家的这一段路,那夜的天与今夜一般黑,风亦是如出一辙的冷,然而那时迷迷糊糊靠着那人肩膀时,感觉到的似乎只有温暖。 现在回想起来,那份温暖却已经模糊了,而现下这个肩膀的宽阔与温暖却触感清晰。 卫绾默默将手臂圈地更紧了一份。 “冷?”身下的人察觉到他的动作,问道。 “没有……”卫绾安静了片刻,重新挑起话题,“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萧鸣慢吞吞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显然是拿着他方才的话堵他。 “……”卫绾实话道,“其实我娘没说过那话。” “那你先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成。” “我也不成。” “小气。”卫绾激他,“莫不是关于我的?” “这招对我也没用。” “……” 行吧。 两人最终谁也没将谁的愿望套出来。 “睡会儿吧,到了我叫醒你。”萧鸣察觉出卫绾语气中的困倦,道。 眼皮确实渐渐有些沉重了,卫绾没推辞,他将脑袋枕在萧鸣的肩上,唇便恰好地贴近了萧鸣的耳朵:“那快到楼府记得叫醒我。” 萧鸣静了片刻,最后才低低道了一声“嗯”。 *** 卫绾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怎么了,萧鸣……” 他睡眼惺忪,还未完全清明,只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冷厉的眼神,便瞬间吓得清晰了。 ——是楼烨! 14 已是亥时,夜已入深,天边似是铺着一层灰蒙蒙的布,伸手不见五指。 本是黑漆漆的小院在萧鸣与卫绾踏入院中的那一刻,刹那间灯火通明。 素来无人问津的小院一下子落满了人,主室的门大开着,堂内多出了一副檀木桌椅,楼烨坐于檀木椅上,逐渐褪去少年气的五官愈加立体,神采冷厉,像一柄将要出鞘的刀,欲现锋芒,墨发被束了起来,拢于玉冠之中,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得贵气。他神情怡然,指尖拾着一盏热茶,茶上蒸汽缕缕,似乎是一个偶发兴致,欲夜里品茶的书生。 但卫绾心中清楚,楼烨从来都没有那样的雅兴。 院中一个灰布短衫的小厮被捂着嘴巴、绑着手脚趴在长凳上,后臀的地方已然见血,显然,方才受了刑。 楼烨轻扬下颚,下面的人会意,解开那小厮的手脚。 那小厮身形颤颤,顾不得自己臀上难忍的伤痛,“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哭喊着求饶:“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三少爷饶了奴才这一次……” “你一个贴身小厮,连主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还敢讨饶?”楼烨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话是对着小厮说的,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看着院中呆立着的卫绾。 卫绾手脚冰凉,连萧鸣何时握上他的手也没察觉到。 小厮听了楼烨的话,脸色更是惨白,除了更加语无伦次地磕头求饶外,说不出其他话了。 楼烨听得烦躁,抬了抬手,“带下去,给我细细拷问了,看看是谁教坏了咱们的表少爷!” 下面的人领命,重新将小厮的嘴堵上,拖畜生一样拖了出去。 “卫绾,过来。” 瓷玉的杯盖与杯身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楼烨看着卫绾,终于发声道。 卫绾身形一僵,身体十分抗拒前进,但他心中清楚,与楼烨硬着来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他暗自深呼吸了一口,确实是他犯了楼家的规矩,楼烨要罚也是应当的,他只盼着别连累了萧鸣。 卫绾刚踏出几步,手臂便被人攥紧了,他回头,萧鸣却没看他,而是越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里头的楼烨。 楼烨支着头,笑意冰冷地看着下方两人的纠缠。 卫绾触到楼烨的眼神,心中更凉,他朝萧鸣摇了摇头,看眼下的情形,也是躲不掉的,若能坦白从宽,他不介意低头。 然而萧鸣却突然执拗了起来,攥着卫绾的手,不让他走。卫绾没办法,只能加大力度,甩开萧鸣的手。 萧鸣还想拉住人,手臂向前,却抓了个空。 第二次了…… 萧鸣沉下脸,眼中眸色暗沉。 “三少爷,我……”卫绾垂着头,想主动认错,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楼烨给打断了。 “不急,还没轮到你!” 卫绾愕然地看着楼烨,没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院中的人动手了。 “萧鸣——” 卫绾看向院中,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欲追出去,却被白恒抬手给拦住了。 萧鸣双肩一挺,震开按在他肩上的手,后退几步,握住袭来的长棍一端,猛然一拉,而后抬脚踢向来人的膝盖,那人当即重重跪了下去。萧鸣面色不改,飞快地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人,侧身避过扫来的袭击,而后借力打力,让两个家丁的身体撞在一起,没一会儿功夫,院中的人已经趴下一半了。 白恒收到楼烨的眼神,飞身跃出主室,与萧鸣交上手。 两人武力相当,一时谁也制服不了谁,身后突然有劲风袭来,萧鸣神色一凛,当即要避开,然而又被白恒给缠住了手脚,只得硬生生地扛下这一棍。 卫绾看得心惊,要下去阻止时,身后便响起一道寒声。 “你敢踏出这房门半步,我今日就要他的命!” 刚迈出的步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院中的动静还在继续,长棍在风中挥得“呼呼”作响,单听那声音便知力道极大,似乎有种往死里打的架势。卫绾心中急得不行,近乎扑过去一般地跪在楼烨脚边,求饶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贪玩想要出去,才要挟他带着我出去的,求你了,三少爷,让他们停手吧……” 楼烨不为所动,院中萧鸣似乎又挨了两三下长棍,卫绾两头看着,眼泪聚在眼眶中,他将楼烨的衣袖攥地极紧,满脸恳求,“三少爷,三哥哥,求你了,让他们停手吧,这样会打死人的……” 楼烨看着这张满脸泪痕的小脸,这才开口道:“第几次了?” 卫绾一愣,而后连忙道:“三……第三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不敢如实说,也不敢说得太假,然而楼烨却不相信。 “三?”楼烨冷笑一声,“不止吧?就三次,哪能那么熟练地背你翻墙进来?” 楼烨寒着脸捏起卫绾的下颚,俯身逼近他,眼神阴鸷,“成日里同一个马夫黏黏腻腻地厮混在一起便也罢了,如今竟还跟着他夜不归府!怎么?再过几年是不是要同他私奔?” 卫绾脸色一白,楼烨的表情太过陌生了,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唇瓣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卫绾,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不喜欢看到你不知分寸地同个下人厮混在一起!” 院中。 萧鸣腹背受敌,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家丁围了上来,他眉头皱地更深。 ——现在还不是时候! 卫绾还在楼烨手中,并且双拳难敌四手,这样死耗下去没有任何益处,倒不如保存体力,伺机而动。 心中思绪飞转,萧鸣慢慢卸了防备,故意露出一个破绽让白恒擒住自己。 “带下去。” 萧鸣被反压着双肩,离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卫绾跪在男人脚边,仰头祈求地望着对方,纤细白皙的脖子暴露在对方手中,脆弱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