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 赠人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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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日景明,惠风和畅,窗外传来声声莺歌燕舞。纪殊在床上躺了几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便趁万嵎到兵营巡视cao练时偷偷下床走动走动。 蓝桥推开窗子,和暖的熏风将书案上的诗卷吹得翻飞。纪殊懒懒逛了一圈儿书房,碧海便在一旁抱怨道:“这二爷也是不体贴,屋子里都是些兵书,也不知备几卷旁的书给公子解闷。” 纪殊抽出架子上的一本论兵法的册子,信手翻了翻,看见万嵎注在书眉的朱批,抿唇一笑,对碧海道:“前几日你从这边拿来的我看完了,今日你替我咱们去西厢房那儿拿些新的书过来吧。” 碧海动作还挺快,拿来新的几本书有诗集,有戏折话本,纪殊便坐在书案前,闲闲翻几页,没一会儿又打起呵欠。 蓝桥见他又犯困了,便问:“二夫人可要我伺候着下去歇息?您有孕在身,仔细别cao劳过度。” “不必,成日价躺床上倒是让我腰累得慌。”纪殊揉着腰站起身来,从角落旮旯里寻到一叠纸,蓝桥见他又拿起一只小紫豪,便熟稔地为他研墨。 万嵎从兵营回来时,还穿着一身戎装,径直走进屋子里打算换身衣裳,就看见纪殊立在书案前提笔书写的背影。 鸦羽般乌亮的长发松松绾着,露出一截玉白修长的颈项,一眼便见得那暗沉结痂的齿痕;肩头瘦削,天青石靛色云衫丝绦未系,交襟长衫微敞,衣摆如纱随暖风轻漾。 明明是一派随性逍遥的清逸,看在眼里却亮如春光媚三分。 万嵎心微跳,悄声走近书案。侍立一旁的碧海见了他,刚想作礼,就被万嵎打手势止住,手腕一挥,让她且退下去。 纪殊原在题字,没分心注意周围。书毕提笔,他忽觉身后有人站得很近,呼吸都一下一下扫过脖子,惊得回头想要躲闪,万嵎动作却比他快三分,两手撑在书案边缘,便将纪殊困在书案与自己胸膛前,沉沉的嗓音便在耳边回荡:“我让你卧床静养,你就是这么在我背后耍诈的。” “将军床榻硬,躺久了身子不舒服。”纪殊稳了稳心绪,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想把书案上的东西趁万嵎不注意时收起来,却被万嵎手一快给截下了:“明日我就差人送张软榻过来——让我看看你方才写了什么东西。” “也、也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纪殊伸手要遮,却被万嵎一手拦腰抱住,两只手臂一同被箍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一身蛮力又是自己这病秧子挣脱不得的,只能由着万嵎将纸张一一展开,赫然是一首七言: 帐殿玉销春夜寒, 画楼雪霁秋风清。 青衫尽褪换襦衣, 仍记芙蓉嘱咐频。 “古来贤士皆向往科举入仕,你这首诗倒有趣。” 十年寒窗苦读,方得一览长安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繁华看尽了,便抛却功名利禄、宝马香车、红楼优伶,一朝褪青衫换襦衣,还乡共糟糠之妻,了此熙熙攘攘。 万嵎一笑,又将诗页翻了回去,挑眉问道:“难不成,你也有个糟糠妻等着你换襦衣、归乡里?” 纪殊却忽然冷了下来,一手推开身后的万嵎,一手将泛黄微皱的薄纸轻轻扬入火盆,漠然讽笑道:“老夫人三月三那天,特地给戏班子点的那出,不就是在众人面前为阮姑娘鸣不平,还顺带敲打我吗。” 大红戏台上,长袖翩翩,水磨腔宛转缠绵,丝丝诉怨:襦衣才还青,快着归鞭,早办回程。他十里红楼休恋着娉婷,叮咛,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榆暮景。我频嘱咐,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 里,蔡伯喈与妻子赵五娘新婚不久,便告别家中新妻与年迈双亲,入京应试,中得新科状元及第,却被当朝皇帝与丞相强留在京中,许了丞相之女,欲辞婚罢官回乡不成,哪知家中桑榆暮景的双亲在饥荒中逝世,结发妻噎酸齑咽糟糠,苦等不得人归。 谢夫人当着一众亲友宾客面前,点这出,正是暗喻纪殊不承君子之美,生生拆散一对良人,也替阮怡棠鸣冤叫屈。 万嵎听不惯这儿女情长的戏折子,当时并未留意其中关窍,现在才知道纪殊的委屈,却无人说去,只能偷偷摸摸写首小诗,还要被万嵎取笑。 万嵎正想说什么,只见谢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茹芳端着一个乌木托盘大大方方走进来,笑道:“前日荣少爷冲撞了二夫人,阮姑娘替他给二位赔不是,送来了一碟亲手制成的糕点小食,还有一块特制的香薰木。” 不等二人反应,茹芳便将糕点碟子和香薰木从托盘中拿出,口中还振振有词道:“阮姑娘有心,这香薰木呀,还是阮姑娘听老夫人说二夫人喜燃沉香木,便特地托手艺巧的大师傅制的,融了几味安神养气的药草,对怀胎在身的人是顶好的……” 丫鬟这般恃傲无礼,纪殊自然是横眉冷对,不作言语。茹芳并不在意,仍笑着说:“二夫人且尝尝这点心合不合口味,我现在就把这香薰木燃上。” “不必了。阮姑娘好意我已心领,你把这些东西怎么拿来的怎么端回去。”纪殊将手中的紫豪笔重重一放,冷声威喝,并不像半点心领好意的样子,就是茹芳也有些下不来台。 万嵎只当他仍在为那夜所见的事情闹别扭,可想到失魂落魄的阮怡棠,又自觉心中有愧,轻叹一声:“罢了,留下吧。莫负了怡棠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