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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pitel 118再次扼杀

    一道含着淡薄笑意的浅叹便被这番细微的响动遮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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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清醒之际的浅眠被漫无逻辑的梦境填充着,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因将醒未醒而混沌且沉重。即将被生物钟唤醒的兰伯特放任自己沉沦在这份浑噩的处境里,他维持着经年未变的睡姿,平躺在双人大床的左侧,双手交叠搁在腹上,若不是胸膛还随着绵长的呼吸缓慢起伏,看起来便像是一具入殓于棺中的尸体。

    兰伯特的梦还在继续,即便大脑已经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在他睁开眼前,梦境便不会破碎消散。他仿佛梦到了几个月前,被仅着一身酒红色睡袍的文森特压在身上的情形,虽然他恍惚间只能看到大片的血红和对方蓬松柔软的浅灰色发顶,可他仍感觉胸口闷闷的,似是他的身体回忆起了那人存在感十足的分量。

    他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口,有些艰难地喘息了几下。这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令他理智地决定要尽快醒来,他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小幅度地转了转,浓金色的眼睫也细细发颤。

    就在下一秒,他的意识如雨后的细芽般从朦胧之中破土而出,击碎了所有幻梦的余韵,令他彻底苏醒了过来。他的视线中首先出现的是笼罩在四柱床上方的银蓝色拱形蓬盖,此时天色尚早,光线又被厚重的窗帘和密闭的床幔层层削去,使得床榻之上这片不大的私密空间内昏暗得恍如深夜。

    兰伯特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处,没有试图伸展整夜未曾动弹过的身躯。此时他的双眼中不含倦意,但却隐约有些未曾掩饰的疑惑。

    他明明已经醒来了,为什么还觉得身上有些沉甸甸的?

    兰伯特下意识认为自己遭遇了睡眠瘫痪,虽然大脑清醒了,但身体还没有。可是当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并顺利地碰到了身畔的手杖后,他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微蹙着眉打算起身,决定如果早饭后还有这样的症状,便联系家庭医生过来看一看。

    诸如此类的想法在脑中滚过一圈只需短短两秒,而兰伯特的视线还因为平躺的姿态而停留在上方,没来得及顾及身旁。他腰部微微发力,毫不拖沓地预备坐起。但就在他稍稍抬起了上身的那一刹,他胸前的沉重感陡然加重,令他不由自主地低头,望向了自己的胸口。

    而随着视野内的画面从顶部的蓬盖迅速跌落,他凭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在一片黯淡的环境中,描摹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无论是身形,还是体貌特征都格外熟悉,好似在仅仅半分钟前,还在他的梦境中扰得他不甚安稳的人影。

    兰伯特明显地怔了一下,直起上身的动作只做到一半,便因为这意外的发现而短暂地忘记了继续,腰上顿时一软。他及时将手肘后撤支住床面,勉强撑起了身体,可还不等他从怔然中晃过神来,他便感觉有温热微软的物什温吞地蹭了蹭他的心口。

    他目光一凝,紧接着就见那伏趴在他身上的人微微一动,即将抬起那颗有着浅灰色发丝的脑袋。

    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在这一瞬间用力震荡着他的胸腔,如同在回应他某种糟糕的预感,激起一股令人焦灼的烦躁。兰伯特几乎能听到一阵熟悉的嗡鸣声急不可耐地钻进了他的脑海,但在他脱口低喝出一声“别动”的同时,近在咫尺的男人便已经若无其事地扬起头,对他露出了慵懒而温和的笑容。

    属于文森特的面容就这样完完全全地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兰伯特紧紧地抿起了唇,双手先是不受控制地弹动了一下,而后便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拉扯出条条此起彼伏的褶皱。他迅速地闭上了眼,在掩去了恼怒的同时,也将那骤然翻涌出的、难以压抑的冲动竭力克制住了片刻。

    被他小心掩盖在层层记忆之下的画面在漆黑一片的视野中闪光般涌现,如同零散又失真的碎片,将半月前那个温暖的午后影影绰绰地勾勒了出来。他又一次“看”到了自己背露青筋的双手,也又一次,“看”到了指缝间露出的黑色项圈,以及失去了脉搏、被烙上青紫痕迹的脖颈。

    而随之闪现出的下一幕,是文森特恢复了鼓动的胸膛,和一声缥缈虚弱的呼唤——

    “主人……”

    至此,沉眠的杀意终于冲破了阻挠,渐渐苏醒。兰伯特似乎能听到他心中的怪物打了一个冗长拖沓的呵欠,透着一丝讽意,像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但他仍用力抗拒着,总算不像上次那般直接失控。

    “你想死吗?”他仿佛是从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了这句夹杂着惊疑的质问,但他显然并不想在此时得到什么回答或解释,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便紧跟了一声冷厉而生硬的呵斥。

    “滚!”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文森特惶然愧疚的道歉或是身上豁然减轻的压力,而是对方短促的浅笑。

    “早上好,兰伯特。你见到我就是这种反应吗?可真是伤人啊。”

    兰伯特仍没有睁眼,但在听到这句似委屈又似玩笑的回话时,眉心却急急跳了几下,将遍布额头与额角的阵阵闷痛激发得变本加厉。他对这种令人憎恶的头疼已不觉陌生,但思绪还是被搅弄得愈发迟钝了一些。

    即便如此,文森特的埋怨还是触动了他的警觉。

    他直到现在才忽然觉得,这个突兀出现于他被中的男人有些不对劲,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电光石火间有一丝灵感在他脑中一闪即逝,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只差一步就能挣脱出现下的境地。

    但,或许是他的理智在躁动与杀意的浸染下不再占据主导,又或许是奥氮平的副作用在雪上加霜,他明知自己不该被蒙蔽,思维却还是比从前慢了几拍。

    在他能够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他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温热吐息,还有一个落在他唇上的轻吻。

    兰伯特听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耳畔炸开,让他被刺耳的杂音隔绝了正常的听觉,就好像儿时遇到刺杀时,有人在他耳际开了一枪后的感觉。他有那么两三秒钟,再一次精神恍惚,几乎又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但他咬住了嘴唇,在尝到了血腥味的同时,拉扯住了自己摇晃不稳的神智。

    对文森特的疑虑还如同扎在他心口的尖刺,和唇瓣上的刺痛一起,似船锚般钉住了他。他微微抬起了眼睑,虽复又看到了文森特温柔含笑的面孔,眼中蕴藏的情绪中却少了几分迷乱与燥意。

    但是他没有试图抗拒自身条件反射般的动作。他顺应那疯狂叫嚣着的冲动,一把将身上的男人掀在了身侧,并翻身覆压上去,双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兰、咳……!兰伯特?”文森特的脸上流露出了真实不似作伪的震惊与惶恐,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兰伯特的手腕,一只手抬起抵住了兰伯特的胸口。兰伯特的心跳有些快,而当文森特望进兰伯特的双眼时,他能够从中窥见到露骨的冷酷与淡漠。

    兰伯特的手持续性地发力,将手中脆弱的脖颈越箍越紧。文森特的表情因为痛苦和缺氧而变得有些扭曲,他看起来迷茫极了,那双清透的金珀色眼眸中很快便覆了一层泪光,显得既委屈,又对兰伯特的行径不可置信。

    “为……什么?”文森特艰难地开口,逐渐被阻塞的气管令他难以发声,说出的语句零碎短促,如同含混的呓语,“我、咳咳!我爱……爱你啊……”

    兰伯特的手指发僵,心头先是狠狠一窒,而后又蔓延开了波浪般接连不绝的苦涩。他的面上在某一刹那闪过了一丝动摇,但他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加狠绝,指尖几乎陷进了文森特通红的皮rou里。

    文森特的身体难以自制地挣动了起来,嘴唇还微弱地翕合着,好似在默念兰伯特的名,却再也出不了声。他紧握着兰伯特的手腕,用尽了全部的克制才没有抓挠对方,但他的双腿却下意识地攒动起来,脚跟一下下无力地蹬踹着床面。

    “啪嗒”一声轻响,一滴殷红的血珠在文森特愈渐微弱的挣扎间坠落下来,砸在了男人泛起一层淡淡青紫的下唇上。这滴鲜血迅速沿着他的唇纹铺延开来,为他染上了一块异样的血色。

    是兰伯特将唇绷得太紧,使得先前被咬破的创口溢出了血珠。

    兰伯特的手臂颤抖了起来,鼓胀的肌rou将材质绵软的睡衣撑起,令他看起来像是濒临失控的野兽。他眼睁睁地看着文森特的面容一点点变得绝望,而那双总是专注地凝视他的双眼,也从碎金般耀眼的琥珀,褪色成了死寂的暗黄。

    他将近一瞬未瞬,把这个过程深深映入眼里,镌刻在了脑海之中。

    最终,随着文森特嘴唇上的血印渐渐干涸,兰伯特再也感知不到对方的挣动,也再也触不到任何一丝脉搏了。

    于是他终于松开了手,手指还因为持久地发力而僵硬,连握拳的动作都做得分外艰难。他略微直起了身,垂眼静静地打量了身下这具新鲜的尸体片刻,好似在分辨,这一次的文森特与上一次窒息气绝后的文森特有什么不同。

    同样的松散凌乱的酒红色绸缎睡袍,同样的项圈,同样布满了血丝的双眼,还有同样斑驳发绀的颈子。如果不是场合从书桌变为了床榻,时间也从光线充足的下午变为了昏暗的清晨,兰伯特几乎要以为,他穿越回了那个旖旎与苦痛交织的午后。

    一声暗含嘲讽的冷笑忽地在他耳畔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句熟悉的、阴冷的称赞。

    “做得漂亮。”

    兰伯特沉默地听着,没有四下张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他在盯着身下的尸身看了足有一分钟后,忽然拧身伸手,摸索着探向了自己睡过的那只枕头。而当他在枕下摸到了一样触感坚挺微软的物什时,他沉冷的眸光蓦地一缓。

    而后他再次望向尸首,提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