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邢墨其人
【1】 与傅归和旗越不同,邢墨的压力并非来自于家族,而是生存。 为了让可怜的血脉延续,父母拼命生育,希望上帝从中撷取至少一枚生命握在掌心,可真当生了孩子,为人父母的心又让他们无法舍弃任何一条生命。母亲难产离世,父亲偷抢入狱,儿时的邢墨奄奄一息地卧在脏兮兮的床铺上,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饿得咽了气。 让他活下去的食物,是邢寒的rou。 邢墨自小便不爱多话,他因这一口rou活了下去,却没有道谢。年幼的他只是看向邢寒,携着一对哀伤而平静的目光。 …… 或许在邢墨内心深处,他与邢寒本就是一个人的黑白两面。 为了生存,邢寒自甘堕入永夜,他像是为此而生,对于犯罪甘之如饴。而与他截然不同的是,活在人世的邢墨干净出尘,虽然沉默寡言冷淡疏离,却自有一种“我是好人”的气质在内。 当然了,邢寒几乎把“我是恶人”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以至于在不久的将来荣获了“摇筝通缉犯”的响亮名头。 又或者说,邢寒把邢墨保护得极好。 邢墨那双手不曾染过半分鲜血,在进入迷窟之前,他所要努力去做的只有生存一事,除此之外,一切都与他无关。 【2】 邢墨是个只懂生存的自闭儿童。邢寒是个只懂犯罪的杀戮机器。 与人进行正常的交流,对于兄弟二人来说实在是一种缥缈虚无的愿望。在进入迷窟之前,他们能够进行交流的对象只有彼此,更进一步地说,因为兄弟二人太过灵犀,以至于他们根本不需要进行过多的交流便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因此,交流这一简单的行为,对他们来说实在艰难而难得。 …… 迷窟那个雨天,第一次有人给邢墨撑伞。 彼时,已经异化成邢寒的邢墨狼狈又警惕地对曦保持着戒备,可又对曦为自己撑伞的行为生发出一种奇异的烦躁感,他已经不是自己了,可内心深处还在挣扎着成为自己。 邢墨该是对曦示好的行为有所触动,可邢寒的人格决不允许自己向温情屈服。 于是,僵冷、别扭、不耐烦,成了邢墨包裹自己的壳,他对曦恶言相向,换来的却是少年俏皮又明亮的目光。 邢墨渴望的东西就在眼前,可他不能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也会得到他人的关怀与温柔,所以他用自己的冷漠对抗渴望,坚信自己的壳会把这样虚假的温情撞个粉碎。 事与愿违。 【3】 曦的温情倒是把邢墨重重的壳撞了个粉碎。 这种感觉是十分奇异的,好像有暖流灌入亘古不化的心脏——血液在血管里温热地流,是人生的头一遭。 邢寒十分排斥,可邢墨十分甘愿。 这种甘愿一直持续到邢墨被关入天牢,才陡地转化成撕心裂肺的痛恨,可邢墨从不会张扬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在邢寒的人格沉眠后,他独自一人望着阴暗遥深的天牢,一边因为曦将自己送入天牢而痛彻心扉,一边又因为曦给自己打过的伞而心生暖热……无论如何,邢墨知道自己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会站上亲王的位置。 原因很简单。 ——如果曦能够变相决定亲王的人选,那么等他成为亲王之后,必然会再次接触到曦。 被关入天牢的这几年,邢墨从蛛丝马迹中对曦的身份与地位做过多种猜测,他不厌其烦地想着他,想着那个亲手为自己打伞、为自己包扎,却又亲手把自己送入天牢的少年。 但同时,邢墨把这一切想法滋生出的情绪都推给了属于邢寒的人格。 是邢寒先遇到了曦,是邢寒接受了曦的温柔,在迷窟里的那几天,始终是邢寒在与曦相处,任何与曦有关的情感,也理应由邢寒来全权负责。 邢墨从未想过,每一个不同状态的邢寒,都是他不同情绪的写照。 【4】 傅归将他从天牢释放后,邢墨再次见到了曦。 或者说,是纪清。 邢墨的记忆始终停留在五年之前,他清楚地记得曦的每个动作每个情态——回忆与曦的相处时光,是他这五年中唯一的消遣。 所以在遇见纪清后,邢墨认出了他。 曾经能够左右摇筝亲王人选的少年,意气风发地站在兽军阵首。他的模样变了,声音也变了,他的一切都变得与在迷窟中不同,可邢墨总还记得他分毫的细节。 邢墨是个不张扬自我情绪的人。 他敛着极度的恨,镇定地与纪清周旋,故意将纪清引入山中,创造一个与当年并无二致的二人世界。 可现在的曦并不记得当年的邢墨,他只是神色如常地随口一问:“你呢?你是谁?” 五个字,五把刀,连同曦的身份一起把邢墨心口扎出血来,可他早已习惯镇定,于是再次把多余的愤怒情绪推到邢寒身上。他一边用邢墨的人格与纪清交流,一边让所有怨念汇聚到邢寒的人格中——最终迎来让人头皮发麻的爆发。 用邢寒的身份去伤害纪清,再用邢墨的身份来安抚纪清。邢墨反反复复告诫邢寒纪清于他是特殊的、是重要的,可在邢寒的人格看来,特殊的、重要的东西,更应该得到反复而强烈的“关怀”。 何时止歇,并无准信。 【5】 邢墨最愿意回忆的时光,是纪清被俘虏在亲王府邸装傻的那段时光。 三位亲王都不是傻子,他们无一例外地知晓纪清这样一个兽军将领不可能对他们俯首称臣,甚至甘愿用自己的身体来取悦他们。可他们却都无一例外地沉溺其中,最终连自己也被这样的假象骗得落花流水。 那段时日,在属于子庚亲王的时间里,纪清总会乖乖窝在他怀中。邢墨批文件,怀里的人儿就用软软的脸蛋蹭他脖颈,用充满细节的温情一点点填满邢墨的心房。 有时忙得晚,纪清会在办公处与他细细索一个吻,而后乖乖回到卧室帮他暖床;有时忙得早,纪清会主动在他身上挑起火来,舔他耳尖、咬他喉结,拉着邢墨的手放在自己的项圈上,故意“汪汪”两声,嗫嚅一句“我想要”。 这种事,照例还是推给邢寒。 征服Alpha对于Alpha来说能够获得巨大的满足感,尤其纪清极擅长在这方面示弱——放任邢墨抓着他的项圈顶入体内,一边被进入得失控哭叫,一边却用痉挛的双腿死死盘踞邢墨的腰身,不怕死地引诱男人来征服他。 邢墨太喜欢这样乖巧的纪清,以至于成为了一种刻入骨血的习惯。 【6】 他忘了纪清是有血性的,有造反能力的,甚至具有杀死他们的手段。 前一天,被牵着手挑选风筝的纪清还乖顺地踮起脚来吻他,第二天就能修罗下凡一样将自己珍爱的风筝践踏得粉碎。 邢墨一直有意无意地忘了,这样的纪清才是真实的他。 【7】 失去记忆的纪清被傅归领了回来,重新变成一副怯怯的样子。 邢墨的话最少,想法却是最多的,在隐秘的心底,他妄想能够与纪清和平相处、从头开始。所以在某个雨天,他略带希冀地为纪清撑起伞来,可邢墨心向往之的少年却有些茫然地回转过头来,接着用灿烂的笑容告诉他。 他并不需要别人为他撑伞。 所谓和平相处、从头开始,只不过是邢墨欺骗自己的一个幌子、一扇屏障。纪清确实失去了记忆,可失去记忆的纪清才更像“纪清”。 这样看来,那年的曦,反而才更像是一场梦。 邢墨怅然若失。 …… 邢墨始终觉得自己对纪清的感情只是邢寒的附庸,直到现在。 午夜梦回,他也仍旧觉得纪清之于自己,只是一个带着熟悉感的陌生人而已——能够左右自己情绪的人,唯有那个不安分的邢寒罢了。 可是偶尔恍惚,邢墨会发现自己的视线始终笼罩在纪清身上,神志清明之时,邢墨也会对纪清有着瞬间的欲望,他逐渐想要把流失到邢寒身上的负面情绪抓捕回来,以填满对于纪清的情感。 可他毕竟是个不形于色的亲王。 在与纪清相行的这条路上,邢墨走得极慢,他小心而谨慎,想要摧残、更想呵护,他矛盾着也自戕着,用每一份心力狠狠占有着与纪清的每分每秒。 邢墨从不认为自己对纪清有傅归的那份真,更不会有旗越的那种疯,他甚至不认为自己对纪清有着那样热烈的心愿,可他愿意在这条路上陪纪清走下去。 至于以后会怎样,也是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