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被拆开骨头吃了都不知道
郁清弥想过,要接受项适原,就必须得接受他的筹谋、冷锐和杀伐,但这段日子以来,郁清弥没察觉到以上任何一项。 万万没想到项适原直接在伦敦留下,陪他住在学生公寓,跟他谈起了恋爱。 表面上普通而正常的恋爱。 项适原把话说得那么狠,弄得他以为自己很可能要遭受什么非人的对待,可等他跟项适原讨价还价起来,却好像每一次都轻而易举地赢了。他说不能打扰他的学业,项适原便从不干涉他上学和上课,他说不想让周围的同学觉察出异样,项适原便没有让他的任何下属在明面上出现在他眼前。 他知道自己被二十四小时监控着,知道自己从出生到长大的一切经历都在被调查。如果要跟项适原在一起,不接受这个就相当于让自己成为他的累赘,但既然没让他发现,他也便佯装不知,当鸵鸟,郁清弥挺在行。 只有郁清弥抱怨一句学校食堂的中华炒面午餐套餐实在难以下咽的时候,第二天才有穿着西装的大佬手下跑到学校门口毕恭毕敬地端上餐盒,是唐人街赵医生推荐的中餐馆子出品。甚至梁金和Grace也因为顺路给他送过几次,梁金一脸大佬被美色诱惑的沉痛,Grace则一脸大佬终于开窍了的欣慰。 晚上他回公寓做饭。有时遇到Thomas和Alice,对他挤眉弄眼说“今天跟你男朋友一起坐了电梯,一脸生人勿近”云云。郁清弥端着餐盘回房,项适原正巧从外面回来在脱外套,见到他自然而然地搂过腰接吻,一点儿也不“勿近”。 每次碰面的时候必须亲吻。这是讨价还价时项适原趁火打劫提出的一项要求,提的时候非常随意,让郁清弥觉得只是顺便的。 但每次都被严格要求执行了。 从游船回来的第二天,他把补办的电话卡装进新手机。廖梦思已经得知她乘温尚宇的船逃离之后发生的事,却一知半解地以为项适原是在船上干掉项胥顺便捞起他之后被迷住的又一个好色Alpha,劈头盖脸问他“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开着免提的郁清弥目瞪口呆,其时项适原正悠闲地坐在他旁边,拿过他手机:“跟弥弥联系之前,先取得我的同意。” “项适原,你限制他人身自由?”也不知道为什么廖梦思认仇人的声音会准确度一流。 “弥弥是我的小狗了。”项适原以一种十分欠揍的态度说,郁清弥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地叫他小名,又大肆宣扬他是小狗,搞得好像他们在玩什么奇怪的角色扮演游戏,但郁清弥正全须全尾盘腿坐在项适原新买的沙发上画项适原的侧脸速写,他画画的时候项适原连他的手指头都不会碰。 对面气得摔了电话。 郁清弥心惊rou跳,项适原却不在意地说:“我倒要看看她能整出什么花来。” 廖梦思没有再直接打过电话来,但郁清弥知道如果真要找他,那并不难。他几乎每天都去学校,没课也会在工作室待一整天,上下学都坐公交。廖梦思不出现,只意味着她不想出现。 项适原要吞下项胥原本在欧洲的产业,又得防着温尚宇和项骓、廖梦思联手搞破坏,每天忙得不见踪影。有时候郁清弥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了,酒味的信息素才飘进被窝,被子被掀开,Alpha的双手从背后拥住他,皮肤带着刚洗完澡的潮气和凉意。 “你洗了冷水澡吗?”郁清弥被冰得一颤,却困得眼睛也没睁开,只是本能地将手叠在项适原的手背上给他暖和。 “明早不是有课?”对方答非所问,说话间的气息扑在他耳廓上,倒是烫人。 “嗯,”郁清弥闭着眼翻了个身面对他,抱怨道,“版画老师好严格,工作室大门八点钟准时上锁,迟一分钟都不让进。在火车都能不准点的欧洲陆地上,真是凤毛麟角的珍稀人才。”之前投稿到网站上的作品刊登了,收到了几个商稿邀约,项适原听说后让他全部拒绝,听从课程主任的建议回归纯艺道路。难得艺术大学设备齐全,他从头开始系统学习铜版画技巧。 项适原似是叹了口气。 “怎么啦?”郁清弥贴近他,带着半梦半醒的懒散,“话题是怎么从洗冷水澡跳到明早有课的?” 郁清弥模糊间有种他应该要知道真相的感觉,但他实在惰于思考。项适原也没回答,而是有些粗暴地扯了下他的睡衣:“脱了。” “冷呀。” 他的睡衣还是被剥掉了,四肢被捉着放在对方身上,手绕着手,腿缠着腿。 “我要睡觉……!”他不满地抗议。 “没不让你睡。”项适原抱紧他,手掌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放松下来,将下巴搁在他头顶上。 Alpha的体温很快升高了,暖洋洋地肌肤相贴着,让他感受不到寒冷。充满安抚性的信息素萦绕着他,让他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气温有些下降,郁清弥捧着杯路口买的热咖啡在公寓楼下的公交车站等车。天气清朗,高纬度地区的白天也常挂着一弯明月,他望着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项适原昨晚的举动。 他没怎么感觉到笼子的存在,项适原却似乎先将自己画地为牢,为他处处妥协。 长长舒出一口气,郁清弥心情复杂,这实在跟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细火慢烹的青蛙,就要溺于这温水里。 已经是周五,上完半天版画课之后工作室都空了,欧美人过得悠闲,艺术生尤甚,摘下脏兮兮的工作围裙往墙壁一挂,戴回闪亮亮的首饰就去约会了。郁清弥将几张纯棉水彩纸裁好,为下午的印制做准备,然后出门吐出好似混杂着金属和油墨的浊气,大口呼吸庭院树叶底下的新鲜空气。 他干脆晃出校门,在学校外面的超市选购了水果沙拉和酸奶,刚走出自动门,手背上砸落几滴雨点。 英国被海洋环绕,天空中时常没来由飘来一片雨云,郁清弥早已习惯了,竖起风衣领子慢悠悠往回走,在食堂找了空桌椅坐着吃完,才原路返回楼上。工作室的门开着,他差点以为是自己中午的时候忘记关了,探头看见高大的亚洲男人背影时怔了一下。 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桌前,低头端详着他上午刚刻好的铜板。 “……你怎么进来的?” 无须回头项适原都知道来人是谁。“访客登记。”理所当然得仿佛对方问了句废话。 大佬遵纪守规,郁清弥不禁笑了:“版画工作室没有预约可进不来。” “怎么,要赶我出去?现在不是没有老师和同学可以被我惊吓吗。” 大佬终于转过身来,带着笑意像招呼小狗一样对他招了招手,郁清弥迈开步子凑到他跟前,踮脚仰头与他吻了一会儿。 “刻好了?”项适原看着Omega被亲得水润的唇,又低头看那块铜板。 “嗯,准备印出来。”郁清弥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来,“是有事情吗?” 项适原说:“晚上接你去吃饭,见见客人。” 郁清弥一听就蔫了。 这个说辞太熟悉了,只是以往都是出自廖梦思之口。他以为自己处境变了,原来是等在这儿呢。 “你们斗完了,准备分赃了?” 他也是赃物之一吧。 “以退为进和以进为退罢了。没关系,你不用懂,只要坐在那就好。”项适原模棱两可地说。 他怎么会不懂,赃物变成了战利品,所以要明晃晃地示众吗。 该来的终究要来,郁清弥知道这次是要坐在廖梦思面对她。既然是经由项适原之手敲定的见面,那便意味着廖梦思放弃了哪怕只是稍微了解一下她的儿子的想法,直接将他当作与项适原谈判的筹码。 不知道项适原买他贵不贵。 “怎么愁眉苦脸的。”项适原伸手抚了下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几乎称得上是宠溺了,“不是要把画印出来吗?” 郁清弥应了一声,转身去作准备。看着白纸平缓浸入清水中那柔软舒展的样子,他想到,以往廖梦思都是派辆车就把他带走了,项适原却特地提前到画室来接他,还给他把作品完成的时间,做项适原的棋子看来比做廖梦思的棋子更有尊严一点? 他转头看了一眼,项适原面对窗户站着,背后像长了眼睛:“专心点。” 郁清弥晃了晃脑袋,像是将瓶子里纷扰的思绪都先倒掉,注意力集中到手上的事情中。他把湿透的纸张压在报纸下吸走多余水分,转而去颜料区为铜板涂上颜料。 项适原走到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怎么了?”郁清弥一阵心虚。 “你天天画我,我是不是该收点模特费?” 郁清弥是真没想到只是给铜板上了颜色,项适原就认出来了。毕竟他只是采用了那次速写的身体线条部分,又叠加了许多装饰的元素和肌理,画面抽象而繁复,与康沃尔的那一套作品一脉相承。 看到郁清弥有些呆的表情,项适原似乎心情愉悦起来:“这有什么难认的,刚刚我就看出来了,只是现在更确定了。” 郁清弥一边把铜板放置在印制的机器上,一边摇摇头:“考虑考虑转行?” 不料项适原饶有兴致地回应:“给你投资个画廊?” 吓得郁清弥连忙摆手。 项适原轻哼一声,这只金丝雀养起来也太不费钱了。 他看着郁清弥将纸张和毡布一层层叠上去,费力地转动着滚轴。指尖微动了一下,最终没有提出帮忙。 郁清弥将毡布掀起,小心翼翼地提起画作的两个角——印坏了。 虽然试印失败对于铜版画来说属于家常便饭,但郁清弥还是有些郁闷,项适原难得来一趟,他当然希望在自己开口闭口总挂在嘴边的领域里能表现得好一些。 项适原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出去抽根烟。” “不不不!”郁清弥跳起来一把搂住他的手臂,“别走,不是因为你在这紧张了……就是很正常的情况。” 手指轻轻弹了下他的额角,白皙的皮肤被短暂染红了:“那为什么垂头丧气?” 郁清弥振作起来,重新调了一版颜色,又印了一张,这次感觉对了,他屏息凝神,将画作自铜板上轻轻揭了下来。 赤裸的身躯线条刀削斧刻,被扭曲的荆棘与花朵所缠绕,同根共生,看上去不似囚笼,倒似加冕。 郁清弥盯着画面中的人看了许久,发觉自己是怀着何等虔诚的心。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这个样子的?”项适原站在他身后问。 “上次你跟我说,你也在笼子里……”郁清弥轻声答,“可即便是带着枷锁与镣铐,你也比任何人都强大,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反客为主,运筹帷幄。我们在康沃尔的时候,我一直觉得……” 项适原将手放在他的后颈处,脆弱的腺体被人拿捏着,可他却丝毫不觉得可怖。 因为对方是项适原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项适原这么信任和亲近的? “要不是对方是你,我就算被拆开骨头吃了都不会知道。” 他这么一个愚蠢得在名利场中周旋许久也闭目塞听,还自以为是与狼共处一室的人,实在是太多可被利用的弱点了。 “从知道要和廖梦思见面之后,你就一直心绪不宁。” 郁清弥伸手往后,抓着项适原的手前移,放在自己的咽喉处。 也许项适原的方法才是对的,他就不该讨价还价。拥有自我意识的金丝雀只会自寻烦恼。 “把我变成小狗吧,项适原。让我不用再去想主人以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