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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艾克的初夜

    曾经我在纽约的家与焦虑症和躁郁症抗衡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那个时候,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到了瓶颈期,停滞不前、进退维谷。虽然总有人说:“停留在人生的低谷,不论如何都是在向上走。”但不论我再怎么拼尽全力地摸索,也根本找不到上升和前进的路,我像是作茧自缚的蚕蛹,越是拼命挣扎,那些比发丝还要细上一万倍的丝线就越是一根根地把我紧紧围困住,我就沦陷得越深,到最后完全看不到一丝外界的光亮。天知道我有多少次支撑不下去,恨不得即刻回去过那种虽然颓废却时时有刺激的生活,那种可以尽情发泄性欲、吸食大麻、破坏公物而不必被管束的生活!

    但我没有选择重蹈覆辙,除了按周期跟德维尔医生谈心,我还悄悄去找过一个占卜师,我让她为我抽一卦塔罗牌,看看我人生的出路究竟在哪里,何时才能找到这条出路,她听了我的问题后点点头说道“没问题”,随手从身边拿起一副牌来在手中快速打乱,洗完牌后把它们呈扇形摊开,让我随机抽取三张牌出来。

    那天她告诉我,人生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的课题,只有研究好了眼下的课题,才能顺利进入下一课题,当很多年后回想起自己现如今痛苦难熬的状态,会发现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而我的生命中也将很快出现一个命里贵人,他会帮助我走出这段阴霾,抚平我的伤口,这位贵人的性格一定是与我互补的,我阴郁内向残忍,他必然积极阳光善良。我又央求她顺便帮我看看我的爱情,她便从那牌堆中抽出一张补牌,然后告诉我:“你这一生的爱情运都会被一个人困住,他是你的白月光,不论你多想摆脱他,他将永远会留在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卜卦算命和巫术之流总是爱说大同小异的江湖话,可这样的话往往是绝望之人的安慰剂和止疼片,它能够给人活下去的希望。我靠着这样虚无缥缈的希望慢慢挺了过来,却从没有想过认真地相信她的话。可是看看我现如今的生活,我居然觉得她当年的话有几分道理,每当我回首那个少不更事的汉斯·赫伯特时,我想要穿越到从前告诉他:“不要再透支生命了,你会后悔的。”

    那个时候,我还常在幻想自己不属于这个星球、这个维度,总是伤感地期望我的星球的人能接我回家,直到他出现了。当艾克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并和我相处的日子渐渐长起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在这个星球上并不是无依无靠,只是从前没有遇见他罢了,我越来越笃信,艾克就是那个我命里注定的助我走向人生新课题的“贵人”,他是第一个给了我强烈的归属感的人!

    从火车站回来那晚,我对艾克说他可以暂时留在这里,住在这房子的小阁楼上,直到他能找到有能力并且也愿意收留他的人家,而他也不愿再过辗转漂泊、居无定所的日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想不到这一“暂时”就是弹指三年。这三年里,我已通过编辑社出版了多部短篇,尽管称不上本本叫座、部部爆红,但至少每天每月都有新的稿费流进我的口袋,我在文学界新晋作家中也算是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而艾克,当年那个嗓音稚嫩的小孩子也变成了翩翩美少年,精致漂亮的五官变得比从前更立体,高贵冷艳的气质也比之前更加成熟,不论岁月怎么变换,都不会剥夺他给我留下的美好印象。

    为了报答我的收留,艾克每天都会为我做家务,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还会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法国料理、意大利餐、日本料理甚至连中国菜他都会,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便利店卖的速食半成品。

    闲下来的时候他依然有机会去社区大学旁听,这两年大学开设了一门新课程叫作“写作课”,我拜托他去一节不落地听这门课,并且把笔记记好,也方便我回来研究。有时候我要交文稿的时候,会请他来帮我做参谋,他提出的一些修改建议,连保罗那种挑剔精看了都拍案叫绝,并直言要艾克以后来我们编辑社工作。

    我喜欢静静地看着他看书写作的样子,有时候他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把他写好的东西拿给我看,缠着我要我告诉他我的观后感;喜欢看他做饭的样子,我不时会帮他打下手,他吩咐我打鸡蛋或者切洋葱,我笨手笨脚地总是把鸡蛋的蛋黄磕得质壁分离,洋葱被我切得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他走过来笑骂我一声“笨蛋”,然后拿着我的手把那些洋葱切成漂亮的样子;喜欢什么都不做,就是单纯地看着他;喜欢我叫他“艾奇”的时候,他的脸颊染上的玫瑰色红晕……我想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我越来越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将是副什么模样。

    艾克十五岁那年,他的继母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打听到了他现在的住址,托人给他寄了封信让他知道父亲车祸去世的噩耗,我对他说:“亲人去世,你该在他的葬礼上出一下席。”艾克浅浅一笑,回答道:“我在别处没有亲人。”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上帝给我的指引,上帝希望我们在一起,便安排了先前的相遇和现在的同居,我已经陪伴一个孩子长大了,现在的我,再也无法不承认我喜欢艾克的事实,我想艾克一定也是喜欢我的,可这日子平缓淡然地像一条活泛的小沟渠,没有引吭高歌,没有激流勇进,细水长流,流到哪里是哪里,我们谁都没有刻意去想着拿一把小刀直白地捅破这层窗户纸。

    一转眼冬天又结束了,门前的河水破了冰,清澈的流水把透明或白色的冰块朝着东方冲刷而去,庭院里花红柳绿,新枝吐芽,万物复苏,艾克的十七岁生日就要到了。我也终于不想让这段关系再拖延下去,打算亲自向他表白。

    那段时间他正在为自考高中学历做准备,每天都泡图书馆泡到很晚很晚才回来,他生日那天,我给他准备了一块蛋糕,并故意造成没有为他留灯的假象,当他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时,看着漆黑的客厅正在纳闷,我端着插着十七根蜡烛的生日蛋糕,一边向他走来一边唱着生日歌。

    往年他的生日我都会为他准备礼物,可今年没有——因为我要送他件特殊的礼物。当他对着蛋糕许愿的时候,我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他懵在了那里,却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意思,我把嘴唇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生日快乐,艾奇,还有,我爱你。”

    他站在那里,久久不说话,蓦地,我感到怀中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了起来,像是抽泣带来的痉挛,我把他的身子转过来面向我,他不知什么时候低下了头,怕我看见他流泪的样子,因为他知道我最见不得他哭。我掀开他的金发捧着他的脸,把嘴唇贴在他的额头,然后划过泪水涟涟的眼角,吸去他的泪珠,最后沿着他的鼻尖停留在嘴唇,夺去了他的初吻。

    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甜蜜——我终于品尝到了少年红润的嘴唇的滋味。我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他的初吻,这些年他居然没怎么和别人约会过,连被吻的反应都那么青涩。一开始面对我的进攻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只知道抱着我的肩膀,被我的舌头穿透的牙关里青涩的小舌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任由我的把它搅来搅去,好在他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跟着我的动作有样学样。

    他的手移到我的胸前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在我耳边说了一声:“我也爱你,赫伯特先生。”

    四年了,他一直用这个正式又尊敬的叫法称呼我,然而今天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这暧昧就像催化剂一样使我浑身的血液在血管里的流速骤然增快,使我的皮肤guntang得像岩浆,我的心脏几乎要冲出肋骨,跳出胸膛!

    那天晚上,艾克没有回他的小阁楼去睡,我把他带进了我的卧室。在黑暗里我褪去了他的外衣,把他扑倒在床疯狂地吮吻他白皙光滑的肌肤,我的柔情蜜意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变成了带有原始野蛮性的粗暴,我不再是那个担心骨瓷会碎掉的正人君子,而是只正在啃咬吞噬他的猎物的饥饿的野狼。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艾克居然主动提出想要和我做些“比接吻更加亲密的事”,我揽他在怀里,把张开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轻轻抚摸着,问道:“你不害怕吗?”他靠在我的怀里,用他那半阖的翠蓝色眼睛注视着我,像只羞怯黏人的小猫:“一点点……”我吻了吻他细软的头发和脖子,柔声说道:“我会小心的,尽量不让你受伤也不弄疼你,但你要听话,按我说的做,好吗,甜心?”

    他点了点头,我从床头柜里拿出凡士林和保险套,还有一根特质的熏香蜡烛,这一次我没有忘记把它放入杯筒,摆进烛台后,我用脉冲点火器点燃了它,香氛很快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这支蜡烛是我托上个月去印度出差的德维尔医生带来的,里面含有特质的催情春药,通过嗅闻它的味道就能发挥作用。

    我深呼吸一口气,这香氛让我本就躁动不安的身体更如火上浇油,我抱着他,在他雪白的皮肤上种下一枚枚紫红色的吻痕,深情而忘我地享受着这一室旖旎。

    事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艾克靠在我结实的臂膀上,用细瘦的指尖转动着我胸前的胸毛玩,我问他感觉怎样,他笑了笑说道:“我感觉自己真幸福。”

    欲望的火焰逐渐熄灭后,理智再一次占了上风,我却恍然间有了一种负罪感,好像自己把手在肮脏的泥坑里浸泡过后,没有清洗就用它触碰了干净纯洁的骨瓷瓶,把他玷污之后还失手打翻在地,尽管他并非我想象得那般脆弱,看上去和被打翻之前没什么两样,可这一切都变成了积压在我心头上的沉重负担,也许这么做会有些奇怪,但我想我应该向他坦白自己那段不那么光彩的过去,这样能让我显得更加真诚一点,对伴侣真诚就是给予他们想要的安全感,比任何甜言蜜语所能带来的都更多。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叫他的昵称:“艾奇。”

    “嗯?”

    “唔……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他又笑了,给我的答案是四年前他曾说过的一句话:“你是我见过的对我最温柔的人。”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温柔,我可以说是个残忍冷血又道德败坏的混蛋。我曾抽烟酗酒,和瘾君子们厮混在一起,随意破坏过公物,虐杀过鸽子和金鱼,到处嫖娼甚至还玩过不少女人……你会相信吗?”我面无表情地诉说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人生。

    “你?”他明显愣了愣,抬起头来看我,五官深邃的脸庞上仍旧带着笑意,只是那碧蓝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惊讶和不安的慌张。

    “是的,没错,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好。”我点头,不由得顿了一顿,“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他沉默了片刻,重新把头靠在我的臂膀上,又展露出了那幸福的笑意——他总说我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可他并不知道,在我心里,他才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哦,汉斯。”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何必再提陈年旧事,现在只要你爱我,我也爱你,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紧紧搂着他,亲吻着他的额头和脸颊,那天晚上我很意外地没有再失眠,我们就这样相拥着很快进入梦乡了。梦里那些可怖的阈限空间不见了,我看见我和艾克在一座巨大的花园里嬉戏,明亮的太阳在远方的天空上挂着,他在花丛中奔跑,不时回过头来冲我微笑,一只紫色的蝴蝶落在他沾染花粉的头发上;我们坐在树下讨论文字和文学,坐在小溪边依偎着说些甜言蜜语,在阳光与月光的照耀里看见了彼此人生的尽头。我默默在心里发誓,往后余生,一定要好好对待艾克,并且至死忠于这段关系。

    如果放在十年前,不,哪怕五年前,我都无法想象自己要一辈子只能面对一个爱人,只能和他接吻,只能和他zuoai,要满眼都是他,和他相濡以沫,和他执手偕老,和他在渐渐平淡的日子里了此余生。可现在的我,愿意做到以上所有的事,只要那个“他”是艾克,不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终于深刻意识到,原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思想和观念是会改变的,就当那个吊儿郎当到处惹是生非的汉斯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个想要和真爱过一辈子平淡稳定的生活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