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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伤疤

    他的衬衫一下子便被淋的湿透了,谁能想到这天方才还睛空万里的这时候雷雨大作,乌泱泱的一群行人跑到医院大堂入口的门檐下避雨。

    这就是首都九月份的阴晴不定啊。

    他也在这群避雨的人群中,目光穿过雨帘定格在医院小地图心理部上关于抑郁症的标语:敞开天窗说亮话,相似心灵栖息处。

    突然sao动的人群将他的思绪打断,他回头看去,才发现是因为有老人在大堂内中风昏倒了。他自己不是医生,所以只是略带惋惜地让了个道,让有能力的人去帮忙。

    医院急诊部的医生很快下来了,把老人抬起送到了急诊室。

    经过此遭,身边的人被换了一波。有个女人不小心被人推到他身上,他好心的扶了一把,欲脱口而出的没事儿吧在看到她的脸时被掐灭在咽喉。

    “…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身材瘦小面色泛青的女人正是凌康宁,这才几个星期没见,凌康宁又把自己折腾的变成了这样。

    “小远…”凌康宁站稳身子,略带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淋湿了呀,会感冒的。”

    这脱口而出不加掩饰的关心瞬间把他拉回了十八年前。他眼前的jiejie竟逐渐和十八年前的她融合,他一时间快要分不清到底是她变了还是时间变了一切。

    他竭力控制住心中泛滥的情绪,把凌康宁拉进医院大堂的椅子上坐着,“没事,倒是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

    凌康宁无意识地双手揉搓一张什么纸,说:“没有,我来看他…”

    因为这句话他刚才所有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他无奈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凌康宁。他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平淡,“姐,谢少琛已经死了,十五年前c市皖江路车祸时他就死了不是么?你自己说的啊,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女人使劲摇头,眼里噙着泪,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也希望,我也希望…”

    凌负远根本没听清这些混着哭声的话说了什么,他抓着座椅的手指不禁又收紧了些,“谢少琛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不就是一个体育生吗,你怀孕后毅然决然地抛弃你去参加比赛了三年,他有没有把你考虑进未来你自己不清楚吗?”

    他要做这个恶人,这个狠心撕开十八年前就已经牢固不可摧的疤痕的恶人。凭什么你谢少琛追求梦想要让凌康宁自己生孩子,凭什么你谢少琛一死了之要让凌康宁一辈子为你赎罪?

    女人还在低声喃喃,神经质地揉搓着手上的单子。期间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凌负远无力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算了…姐你那个朋友靠谱吗?怎么瘦成这样了?”

    凌康宁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轻声说了句:“嗯,是我自己没什么胃口。”

    这时候一个阿姨经过他们,阿姨眯着眼瞧了瞧凌康宁,认出人来后又折返回来,“唉?康宁啊?怎么不上住院部去?正好碰到你了,你陪我一起上去吧,我那个老头子一直念叨你呢,说起来康宁你太客气啦,每次来都给我那个老头送吃的,真是的…”

    “崔姨,先别说了…”

    阿姨还在念叨着,凌负远却逐渐皱起眉头,看向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凌康宁。

    什么意思?凌康宁有朋友住院了?凌负远一瞬间便把这个假说否定了,他姐在a市无亲无故,工作还被辞退了,难不成是那个青川区的朋友?可看凌康宁这副心虚的模样,他竟然有点怀疑这个青川区的朋友的真实性了。

    “崔姨,我是她的弟弟。我姐最近都不回我信息,今天好不容易逮住她了,您能说说她最近在忙些什么吗?”凌负远笑着说。

    崔姨不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见到姐弟俩极为相似的眉眼后打消了疑虑,爽朗地笑道,“康宁她不是有个朋友好几年前出了车祸腿脚落下了后遗症嘛,去年就来这里治疗啦。其实依我看这完全没必要治了,都这么久了不是?我家那位也是,真是受罪哦,年纪一大把了还出车祸,幸好没什么大事儿,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啦!”

    崔姨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下沉一尺。他无言地与凌康宁对视,凌康宁转过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他沙哑着嗓子,几乎不可闻地说:“是不是谢少琛…”

    崔姨丝毫没注意到姐弟俩奇怪的气氛,啊呀一声说:“那个人名字挺好听的…好像是叫谢什么的。”

    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抓着凌康宁的肩膀,双眼可怖的泛红,“谢少琛他没死?!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这声怒吼在空旷的大堂内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回音,方才还各忙各的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们,天空适时地打了一道雷,雨下的又更加大了。众生百态各有各的悲伤烦恼,尤其是在医院这样与地府通路的地方,这点插曲并不能吸引太久的目光,众人又开始了自己手头上的事,还时不时加杂几句对老天爷的抱怨。

    崔姨被他吓了一跳,他平复下情绪转头说:“崔姨谢谢你了,我和我姐有点事要说,您先走吧。”

    “好吧…”崔姨看了凌康宁一眼,慈祥一笑,“那我先上去啦。”

    凌康宁回以一个微笑,点点头。待崔姨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时,她的笑容瞬间瓦解,不敢看他。

    他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内心迅速梳理一切,不得不推翻十五年来一直坚信的事实。这实在是太魔幻了,记忆深处已经死了的人突然有一天活了过来。他有太多太多想问的了,可这个档口不知道最先需要问什么。

    “你最近住在哪里?别骗我。”他语气冷硬地说。

    “…我在医院住。”

    他抿了抿唇,坐在她边上,“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姐,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家?”

    凌康宁苦笑一声,“我怕飞弈不习惯,我是对他太残忍了一些,他不喜欢我是应该的。”

    凌负远不知道怎么回她,只好说,“我会和凌飞弈好好谈谈的,你住我家,不准拒绝。”

    他摸透了他姐性子,只要用这种语气说这种强制性的话,她总是不擅长拒绝的。果然,凌康宁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那…关于谢少琛的事,你能和我好好解释一下吗?”凌负远知道谢少琛在他姐心里一直是个梗,怎么也过不去。

    他一直都这么认为,他以为她对年少时的情人念念不忘至今,可现在告诉他那个人还活的好好的,而且他们至今还有联系,那为什么凌康宁会过成这样?里面一定有地方出了错,不然这个命题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矛盾。

    直到大堂钟的时针指向了七,凌康宁才小声说:“十五年前,他在游泳锦标赛获得了不错的成绩,我那时候对他心灰意冷,在一天晚上七点四十四分打了电话过去,想和他提分手。”

    凌负远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凌康宁自己也想的明明白白,可为什么后来会发展成这样…所以那一天到底是有多么深刻,就连打电话的时刻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想到因为我的一通电话,他出了车祸。”凌康宁抬起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表情一顿,大脑瞬间宕机。所以这段纠缠不清痛苦绝望的十八年关系,由头是因为凌康宁?他深吸一口气,“车祸的原因不可能只是因为这个的,如果电话是直接原因,那你早就进去了。”

    “我知道的…”她想到了什么一般,语气带着点愉悦,可是眼圈却红的异常,“我也以为他死了啊,可是他一个星期后醒了过来,对我说,他原本那天在回c市的路上,他原本打算拿着奖牌和奖金回来补偿我,他原本打算带着我和飞弈去a市定居…就连房子都选好了…”

    凌负远闻言心中被猛地一锤,他对谢少琛那些恶毒的臆测被推翻了不少。他此时才真真切切的感知谢少琛是个运动员,是个游泳运动员,接下来的事情他已经可以猜到了。

    凌康宁哽咽着,可嘴角却带着笑,参杂着复杂的情绪,“车祸后他变了一个人,对我时冷时热。他经常抚摸那块奖牌,说,康宁,这是我最后一枚奖牌了吗?”

    一个游泳运动员,腿脚落了后遗症,刚参加完一场比赛就无奈宣布退役,家里还有弟弟meimei靠着谢少琛养活,凌康宁就算清楚自己不是导致车祸的主要原因,但还是不免自责。那个肇事司机家里条件也不好,得知要赔天价医药费时直接跳楼自杀了,所以谢少琛的医药费只能由她来凑。

    自十五年那天的七点四十四分后,一个游泳新星迅速陨落,一个a大才女负债累累。

    他们的人生,同样可怜,交错纠缠一辈子也要理不清了。

    凌负远无力地闭眼,控制住眼泪不要流下。

    凌康宁却还在回忆,一遍一遍说着那些话,一遍一遍加深自己内心的悔恨。

    “他说…他一辈子的遗憾就是没有陪我生下飞弈。”

    “他说…他的梦想是参加奥运会,捧回一枚金牌回村里,让弟弟meimei为他感到骄傲。”

    “他还问我…为什么车祸没有让他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