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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提线

    昏暗的房间,池野手指滑过iPad上的网页,上面是布莱恩的资料。

    退伍特种兵,现在是雇佣兵,给钱什么都干。

    池野的目光掠过一张张他和队友的合照,个个肌rou遒劲,人高马大。

    他在洛杉矶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看来对付这个人不能轻举妄动。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国外不是他的主场,贸然进攻只会适得其反。

    突然他手指一顿,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饶有兴趣地挑起眉。

    沙滩上,布莱恩正搂着一个朋友合照,这朋友赫然是柯宇寰。

    他第一次觉得,世界这么小。

    他当然知道,现在柯宇寰对他有恨,如果他们联手...那他就更自身难保了。

    看来他要未雨绸缪,部署一个周全的迎战计划。

    地窖阴暗潮湿,池野推开门,一股常年弃置的发霉味道扑鼻而来。

    从美国回来后,他就把君晓关在这里。君晓也用绝食的骨气,宁死不屈。

    他也不知道她这好笑的傲骨从何而来。

    一束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光影构成的小小一隅里,君晓抱膝而坐,听到动静才抬起头,蓦然明亮的视野让她不适地眯起眼。她的衣裙污迹斑斑,红棕色长发黯淡无光,凌乱地散下来,靓丽不再,狼狈不堪。

    然而看向他的眼神,还是高傲骄矜的。

    池野端着餐盘,毫不温柔地扔到她面前:“吃饭。”

    就像狱卒在命令犯人一样。

    君晓面无表情,熟视无睹。

    池野也不急,而是坐在了她面前,有些玩味地看着她这副倔强的模样:“你在跟谁闹脾气?你觉得我会永远包容你吗?”

    君晓眼神毫无波澜,依旧一言不发。

    池野存着仅有的耐心,试图好好交流:“我知道你找布莱恩是要军火。”他顿了顿,喉咙耸动了一下,咽下苦涩,“你利用他,就像利用我一样。”

    “你不爱任何人。”池野一针见血,“你只爱权势,和你自己。”

    “谁说的?”君晓突然有了反应,她嘲讽地笑了,针锋相对地看向池野,“你没查到我和布莱恩的关系吗?我和他认识比你要早,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们共度过生死。”

    一句句像一颗颗子弹,不动声色打穿池野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他肝胆俱裂,呼吸困难。

    “他是我的英雄。你才是我的棋子。”

    最后一颗子弹穿透心脏。一击毙命。

    池野拽起她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要扯下她的头皮,她痛苦地眯起眼睛,另一手抬手就要打下来,他又生生忍住。

    他必须要克制住自己暴戾,不能再对她动手。

    就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所以她才想要逃离。

    他捏起来君晓的脸,半威胁,半诱哄,甚至带了诡异的笑意道:“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你的英雄,死在你面前。”

    他一脚踹翻了那餐盘,摆盘精致的西餐洒了一地。

    如果能杀了她,把她挫骨扬灰...哪怕他跟她一起死,便也不会这么痛苦煎熬,但他不能。她根植于他心中,他怎么放过她?又怎么放过自己?

    她只是对他举起枪,他已经感受到了万弹穿心的伤痛。

    “那就都别吃饭好了。”池野不可抑制地惨笑,“我陪你绝食,一起饿死,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一对般配夫妻,怎样?”

    他的偏执让君晓更加厌恶,生生世世做夫妻的说辞也让她倍感恶心,于是她逆反似的捡起地上的食物,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她宁可一辈子做阶下囚,也不愿意来世再碰到他。

    池野打掉她手中的食物,清醒了些:“我再让人做新的。”

    君晓停下动作,一滴泪悄然滑下,和肮脏的食物融为一体。

    “别哭。”他伸出同样肮脏的手,去擦她的泪,却越擦越多。他慌了,手足无措,此时他竟忘了她背叛他的痛苦,而只想着怎样才能止住她的眼泪。

    “你...”他没有心上人在面前流泪的经验,只能笨拙而又语无伦次地道:“你有什么不痛快,告诉我,只要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努力放低身段,然而还是有一种别扭的强势。

    君晓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如瀑的长发更衬得她双眼冷若冰霜:“我想当当家人。”

    这句话又激起池野的怒火,他胸口剧烈起伏,许久才压下情绪:“如果你做了当家人,反手就会杀了我。我太了解你了。”

    君晓弯起眼,扬起唇,轻蔑地笑道:“福尔摩斯,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要不现在就杀了我,要不就死在我手里。”

    池野不怒反笑,眼中竟然出现了兴趣,他缓缓起身,拊掌赞叹:“很有骨气。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严刑逼供的反派,我都要唾弃我自己了。”

    他在她面前来回踱着步子,君晓心感不详,他越是不着调就预示他越是愤怒难耐。

    “你一定听说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农夫救了蛇的命,蛇反而反咬他一口——如果农夫一开始就拿蛇来泡酒喝,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缓缓俯视,逼视君晓,望进她眼眸深处的憎恨:“你知道你的作用是什么吗?就是当我的泄欲工具,当我的玩物,这样才叫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君晓呼吸一滞,恨意愈浓,眼中泛出盈盈泪光,凝成两道利刃,几欲迸射而出。

    “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池野喉咙一动,却无言以对。

    他不是恨她,他是恨自己,恨自己面对这样的人竟然还抱有希望。

    其实君晓心里明白,如果她此时能对池野和颜悦色,或者温言软语甜言蜜语几句就能化解矛盾,转危为安,她太清楚他想要什么,想听什么,她可以对所有男人投其所好虚与委蛇,但唯独对他,她服一下软都觉得耻辱。

    好像这是一场无形的博弈,她不惜一切代价用尽所能都要嬴——也是她的感性和理性在斗争,一旦她输给池野,就输给了自己的心。

    于是,只能通过不停地伤害他,来彰显自己的胜算和主宰。

    “今晚,我会带你去我们的新房。”池野自顾地说,君晓猛地转头。

    接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礼盒,打开赫然是一枚闪耀的钻戒。

    流银簇拥着钻石,傲然绽放光芒,如同众星拱月,桂冠加冕。

    “喜欢吗?”池野观察着她的表情,顺理成章从善如流地说,“嫁给我。”

    不是求婚,而像是命令。

    其实他去洛杉矶,就是想先斩后奏地拜访她家人,再找个时间把婚事定下。

    也许是没有安全感,他总想跟她结婚,只有婚姻才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上次买的戒指,她好像不是很喜欢,他打算找一个美国设计师,设计一款独一无二的钻戒。

    但是他没想到,他在计划未来,她却计划背叛,他想要留住她,她却想怎么逃离。

    他心中苦涩,明明说着不屑封三江之举,却也不可避免和他一样,寸步不离,不可理喻。

    君晓嫌恶地偏过头,看也不看一眼:“疯子。”

    “你就当我是疯了吧。”池野语气平静,执起她的手为她戴上婚戒,放到嘴边吻了一下,又自顾自地问,“你喜欢哪个教堂?”

    君晓眼波动了一下,讽笑道:“我喜欢天堂。”

    池野一愣,眉开眼笑:“宝贝,你真会开玩笑。”

    当晚,池野就把君晓带到了一个漾满夜色的别墅。

    用他的话,这是只属于两个人的小家。

    这里远离组织,荒无人烟。月光悄然穿过窗棂,在偌大的房间里穿梭,映在地上,疏如残雪,整个建筑都泛着清冷而凌寒的气息。

    家具精美繁复,衣裙首饰琳琅满目,珠宝名贵不凡,在她眼里都是华而不实的垃圾。

    森林里的城堡,不见天日的莴苣公主,束之高阁。

    黎明来临之际,彻夜失眠的君晓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她摸到床头池野的烟,低头想点根烟,手却抖得连香烟都夹不稳。

    火光一亮,只有这冒着热气的光源才能给她一点温暖。

    腰上缠上一只手,是池野的。她这时才垂首凝目,望向身旁的男人。

    她爱池野吗?她自问。

    如他所说,她谁都不爱,只爱权力和自由。

    可是他却非要让她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让她成为男人的附庸品。

    她从未承诺给他什么,是他自己爱得以假乱真,如痴如醉。他爱她,所以她也必须要爱他,好像他的爱是什么了不起的蒙恩一样。好像她的责任就是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一样。

    她不想做什么如花美眷,她想万人之上,一手遮天。

    可是没有人会信服她。男人只会把她当作猎物,或是战利品。

    也许她对他是有那么点动心的...但是这百分之一的爱,绝不足以撼动她的野心。

    大抵男人对女人总带点保护欲。所以生来,她就无法与他们平等,就如同他们不相信,也不承认她会顶天立地一样。

    她动作轻盈地下床,落足在地上,就像一只无声无息的猫。从遍地散乱的衣物中,轻易摸出池野腰间的枪。她把香烟掐灭,拿起枪躲进卫生间。

    所幸枪里有子弹,也许这是上天的眷顾。

    昏暗的卫生间里,她看到墙上破碎的镜子——这是昨晚池野暴怒后的产物。镜子把她的脸切割成畸形的几小块,辨不出本来五官,只被放大的伤疤掩盖,就像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子弹上膛,她对准床上的池野。池野身体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面对她黑漆漆的枪口,他的神色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

    这种情况,几乎每次同床共枕都会发生一次。

    说来讽刺,他和她也曾有意浓时。不仅zuoai,两人也一起看电影,一起跳舞,一起购物,甚至偷偷旅游,那时她还是青葱年华的少女,他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以为这就是两情相悦的真爱,这就是厮守终生的良人。

    不知何时,这些破碎在朝夕相对的算计里。她开始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他们做的次数多了,谈情说爱的次数少了,她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床伴不可能成为恋人,是他自己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封三江死后,两人因着权力,不可避免走到恩怨相对,刀剑相向的地步,每天与她睡觉,都像是枕戈饮弹,风声鹤唳。

    他们的关系,对她只是无足轻重的逢场作戏,对他却是一眼万年的春秋大梦。

    她稍稍假以辞色,或是婉转主动,他就会高兴得发狂,忘乎所以,换来的就是她冰冷的枪口,和一击穿心的子弹。

    他连反抗都不屑,只是面色如常地躺在床上,安静地等那一声清脆枪响。像是笃定她不会杀他。

    他赌赢了。她颤着手打出歪斜的一枪,枕头棉花四散纷飞,漫天羽毛中他们对视,他额头上汩汩冒出血迹。

    他蹭的起身,她却猛地后退,而后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xue上。

    他面色一僵,眼神变了。

    “滚远点。”她冷冷道。

    池野凝睇她,目光紧锁在她扣在扳机的手指上,而后依言下床,和她保持距离。

    她扬起唇,她知道自己是他的软肋。再没有比伤害自己更能折磨他的方式了。

    “把枪放下,别做傻事。”

    她一字一顿,语气决绝:“放我出去。”

    池野眯起眼:“你觉得我会被你威胁?”

    她嫣然一笑:“那就试试看。”卡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动,池野瞳孔骤缩,败下阵来。

    “你的枪该指向我,而不是指向你自己。”

    “让你死是最便宜的方式,”她的脸上是一种报复的快感,“但是让我死,是你最痛苦的方式。”

    池野心中绞痛,她就是这样利用他的爱,利用得彻彻底底。

    君晓又重复一遍:“放我出去。”

    别墅门禁森严,每道门都有密码锁,只有他能打开。

    也就是说,如若他不来,她就只能像金丝雀一样,豢养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池野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盯着她,而后打开密码锁。

    就在君晓逃到走廊时,一声枪响,肩上一个剧痛,她像断了线的风筝跌落在地,殷红的血从她曼妙的身躯下绽放开来。

    池野步步走来,又毫不留情地照着她小腿上开了一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血泊里,一动不能动,痛苦挣扎的君晓,就像奄奄一息的小老鼠,垂死挣扎。

    “得到希望又失去的滋味很不好受吧?现在你明白我的感觉了吗?”

    他抱起她,走回卧室。她身上的血染红衣裙和地板,就像雪夜里盛开的一簇玫瑰,燃到极致便骤然一暗。

    他附在她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阴寒狠毒的话语。

    “下次再逃跑,打断的就是你的骨头。”

    他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正欲叫医生,她蓦然夺过他的枪对准自己的太阳xue,他眼疾手快地打掉枪,子弹擦着她的鬓角飞出去,打穿墙壁。

    他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剧烈的疼痛让她悸动了一下,死死拧住床单,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然后她就不再动了,像失了生命力的偶人,任人摆布。

    头上的血顺着脸庞滑到枕头上,浸湿枕套。再加上浑身的枪伤,她身上再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池野狂乱地吻着她的嘴唇,就像痴迷约翰的莎乐美,最终如愿以偿吻着爱人的头颅一样。

    口腔里咸涩的味道不知是血,还是泪。

    血源源不断地淌下来,滴滴答答渗入地板。

    黑与白,光与暗,神与魔,生与死,皎洁与堕落,纯真与邪恶,供奉与亵渎,绚烂与毁灭,性爱与失乐交杂共存,鲜明极致。

    什么是永恒?什么又是虚幻?

    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