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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嫌尽释红线绕

    七月流火,云水生。

    那日同钱卿若在表妹的相亲宴上一遭放纵,纵然没有被华妍郡主府上的人发觉,殷琅在事后回想时仍然隐约有无地自容之感,因着总觉无颜面对姨母,所以殷琅一直未曾堂而皇之的上门去寻钱卿若。

    然而在那场激烈的情事过后,钱卿若体力不支昏睡过去,殷琅没能同他好生说上几句话,总归心中仍有牵念。

    是以在这一日,殷琅舍下脸面,做了一回鬼祟之徒,越过华妍郡主府上的围墙,东游西逛地找到了钱卿若的屋子。

    出乎意料地,钱卿若的屋子偏僻得如同被所有人遗忘,院子里唯一一个半老的男仆看起来耳聋眼花,正驮着背艰难地从院中水井里提一桶水。

    殷琅飞快窜过这人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凉风,恰巧从此人颈后掠过,将他惊得手上失力,手中水桶“咚”得一声摔落到了井里,将辘轳牵扯得转个不停。

    顾不上那唉声叹气去打捞水桶的老仆,殷琅径直闪身进了屋内,险些被扑鼻而来的药味冲得一个踉跄。

    殷琅顿时就变了脸色。

    那药味浓烈,显然已经积压了数日没有通风,越是往屋内去,熬煮药材带来的味道越是冲鼻。

    当殷琅挥手拂开门帘进入到内室之时,看到的就是脸色微有些苍白,靠坐在床榻上的钱卿若。

    殷琅紧走几步上前去,扶着钱卿若细细看过,确定他没有太严重的伤病,仅是微微有些发热才略略放心。

    “怎么就将自己弄成这样?侍候的下人呢?”殷琅刚问出口就意识到不妥,须知此处可是钱卿若自己家中,又有什么下人敢如此慢待金尊玉贵的少主人?

    唯一的答案就是,这府中真正的主人,华妍郡主刻意如此安排。

    殷琅忽然想起相亲宴那一日,母亲身边的侍女巧心曾提及钱卿若现下过得很是不好,就有些后悔为何没有追根究底地问一问,致使如今称得上一头雾水。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当下最重要的是去给钱卿若请个大夫。

    但是想到将大夫带进府中将要面对的种种麻烦,还有自己姨母那与母亲相比分毫不落下风的性子,即便是在自家母亲面前恣意惯了的殷琅一时间也不禁头大如斗。

    “阿琅。”

    钱卿若轻声唤了殷琅的名字,殷琅连忙向前几步,将手扶在钱卿若的腰间,几乎将人搂进怀中。

    他的手搭在殷琅手背上,让殷琅感到了一丝凉意。

    看着脸上不见血色的钱卿若,殷琅望了一眼院落中依旧在料理那落入井中水桶的老仆,略一咬唇,随后双臂用力,径直将钱卿若抱了起来。

    钱卿若尚且来不及表现出讶然,就被殷琅带着疾行而出。

    也亏得当下钱卿若居住的所在位于郡主府的角落,殷琅只越过一道围墙就轻轻松松将人这般偷了出来。

    而那耳聋眼花的老仆在发现少主人不见之后怎生惊恐,殷琅暂且没有心情去考虑。

    因为他此时正忧愁于如何安置钱卿若。

    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衣,在已经暑气渐消的天气中微有些寒颤的钱卿若,殷琅先解下自己的外袍替人披上,随后搀扶着似是有些打晃的人,犹豫片刻后终于低声说出了口。

    “卿若,我带你回家罢。”

    然后殷琅便眼睁睁看着钱卿若白净的面颊眨眼间浮上一层淡淡的红,虽然仍是透着病气,却多了几分鲜活。两人目光相撞,殷琅一瞬间心如擂鼓,顿时闪开了眼。

    殷琅为自己这样的躲闪感到赧然,但料想钱卿若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毕竟在移开眼睛的前一刻,他的余光已然扫过钱卿若酡红的面色。

    想到这样的钱卿若,殷琅反而将心中的拘谨抛开了去,带着强硬地扶了钱卿若的腰。

    “同我回府上。”

    被殷琅偷出来的人就这样又被他拐回了家中。

    两人甫一回到家中,殷琅那生性要强,将府上篱笆扎得牢牢的母亲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更何况殷琅本也没想着要隐瞒母亲。他先将钱卿若带到自己的房间吩咐管家请了大夫,随后让后在门边的巧心回禀母亲自己稍后前去请安。

    殷琅一直看着大夫煎完药,亲手端到钱卿若的嘴边让人喝下才稍微安心,不多时药性发作,钱卿若昏昏沉沉陷入浅眠,殷琅凝视了钱卿若清俊苍白的面容半晌,才拖拖拉拉出了房门。

    心中竟生出这样的不舍。

    对自己嗤笑一声,殷琅轻声出了自己的院落,大踏步往母亲华昌公主那里走去。

    刚一推开母亲的门,殷琅就险些被一只甜白瓷的小碗砸个正着。

    认出这是母亲素日最爱的那只盛放浆酪的瓷碗,殷琅不敢轻慢地小心接住,生怕母亲一时冲动砸了心爱之物过后憋闷得吃不下饭,让自己平白惹来挂落。

    将瓷碗端端正正放在案几上,殷琅这才看向华昌公主。

    母子连心,华昌公主与儿子对视过后,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痛斥尽皆堵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带着纯金护甲的食指按在额角,华昌公主似是气忿,又似无奈。

    “冤孽,你对卿若那孩子生生恨了那么些年,如今怎就……”

    “当初华妍甚至为了卿若上门与我分说,那时任谁也劝不动你。”

    殷琅看着仿佛自己素来被岁月厚待的母亲眼角也不能避免的有了细细的纹路,此刻母亲正望向自己,眼中满溢着不解。

    “母亲只需知晓,当初我心坚如何,此刻亦然。”

    华昌公主无奈摆手,自顾自坐在了一边。

    “当初没人能劝得你与卿若和好半分,你最喜的伴读不过是多说了几句就遭你厌弃驱赶,如今你这幅做派,想来也无人能逼得你和他分开。”

    “做母亲的当初管不得你,如今更是不能够了。”

    殷琅感受到母亲言语中的难过,蹲下身凑到母亲旁边,柔声开口:“母亲,儿子往后再不教您cao心了。”

    华昌公主摇头:“我若是为这些与你cao心,怕是早就活活升天。只你今日拐了卿若回来,须得想想如何同你姨母解释罢。”

    殷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气性忽然上来的母亲轰出了门,只能无奈让巧心去请自己那状元郎出身的父亲去劝劝他那任性了二十几年不曾收敛的妻子。

    谁的人由谁去哄,正该如此。

    他自己也有要照料的人。

    钱卿若的病症来势汹汹,大夫言说这正是因为他先前体虚过甚,最近又不知为何元气大失,这才遭风邪入体,直接病成了这样。

    殷琅不敢想钱卿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与姨母闹成那样,但想起先前巧心被自己打断的言语,殷琅当即要找人去问个明白。

    巧心不知道自家的公子究竟犯了哪般毛病,但还是无所保留地将一切告知了殷琅。

    钱卿若前几年便早已经到了该说亲的时候,华妍郡主千挑万选想要为他定下一门好亲事,但是他却断然拒绝,华妍郡主看中的几个名门淑女,他要么避而不见,要么拒之门外。

    若只是如此至多是母子之间多拉锯几回,然而钱卿若却做出一件荒唐事,直接将华妍郡主彻底惹怒。

    他在京城最豪华的那家显贵云集的青楼流连数日,花大笔的银钱包下几个颇有名望的姑娘。

    然后就传出了钱卿若身患隐疾,床事不举的流言。

    一时之间传言纷纷,他的名声毁去大半。

    自家人知晓钱卿若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隐疾,然而外人即便是猜到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也不介意将此事当做拿来当做笑谈。

    巧心轻叹一声,又道:“华妍郡主素来要强,钱公子这番所作所为生生将她的脸面踩在地上,哪怕是亲子一时也难以释怀。”

    “更何况,那边有消息,说钱公子染上五石散,郡主令他在府中断食反省,若是还不能戒掉,就算是饿死,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有半分心软。”

    殷琅眉心紧锁,他能肯定钱卿若绝无什么吸食五石散的习惯,其中怕是还有隐秘不曾揭晓。

    不过此时不急着去询问此事,让他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除此之外,自己将钱卿若悄声拐来,无论姨母是否已经知晓,他总是要通报一声。

    这事还得去找母亲帮忙,殷琅在心中暗道。

    母亲毕竟是华妍郡主的堂姐,两个人针锋相对这许多年,对于对方的了解毕竟要胜过旁人许多,由她在华妍郡主那里将此事引出,自己再出面陈情赔罪才是最好。

    打定主意之后,殷琅就暂且将此事抛在一边,先去看望仍在病榻上休养的钱卿若。

    认清钱卿若的身份之后才知情到浓时的好处,对于那人的牵挂竟是一时半刻都放之不下。

    殷琅推开房门时,钱卿若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病去如抽丝,钱卿若的身体当真如大夫所说的那样亏空得厉害,即使殷琅这几天教人用尽了各种方法补养,他的脸颊仍是苍白之中透着不健康的一抹淡红。

    殷琅用手指轻轻抚摸钱卿若清俊的脸庞,带着十足的怜惜,轻轻亲吻在钱卿若的眼角处。钱卿若轻轻颤了颤,整个人却如同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唯有那震颤不已的眼皮显示他已经醒来。

    顾不上去揭穿钱卿若拙劣的掩饰,殷琅又去亲吻钱卿若略有些干燥的双唇,他含住那薄薄的唇瓣,用舌尖慢慢舔吻其上细小的纹路,最终叩开钱卿若的齿关探入他的口中。

    细密绵长的亲吻让钱卿若有些呼吸不顺,随着两个人身体愈发贴近,殷琅几乎将他压倒在床上。最终当钱卿若吃力不住,被殷琅带着一同歪倒在床榻之上时,他终于睁开双目,对上殷琅的眼睛。

    殷琅笑笑,搂着钱卿若的腰肢想要继续那中断的亲吻,钱卿若急促地喘息数次,就又被堵住了双唇。随着钱卿若逐渐开始迎合殷琅的热情,两个人都愈发情动起来,他们的舌尖在口腔中追逐着彼此,炽热的呼吸交融在一处,细小却清晰的亲吻声在这间只有两人的屋子里如此鲜明。

    殷琅感受到钱卿若气力不继,主动将人松开让他能够换气,钱卿若低下头不肯看他,胸口激烈地起起伏伏,好一阵子之后再呼吸平稳。

    殷琅抓了钱卿若的一只手摆成十指相扣的姿态,出言打破沉默:“我已经禀明了母亲,届时我同你一处去见姨母。”

    钱卿若的手指似乎僵了片刻,最终他缓缓点头。

    “卿若,你至少要叫我知道,姨母是为何气你至此?”

    殷琅的声音温柔和煦,让钱卿若愣了片刻。

    年少时殷琅恣意张扬,像一团灼人的火,后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堪称冰冷,而作为念思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年岁看起来不大的缘故,殷琅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带了些许圆融的宠溺,却不同他敞开心怀。

    这样宛如轻风细雨的柔和,是钱卿若从未能够从殷琅那里得到的。

    钱卿若一时间喉头有些哽咽,他用了些力气扣紧殷琅的手指,缓缓同殷琅讲述自己究竟为何惹恼了母亲。

    殷琅听过后,着实没有想到这因果竟然还会落在自己身上。

    彼时殷琅不肯再与钱卿若有半分瓜葛,钱卿若心中又痛又悔,多年辗转早已成了执念。钱卿若的心思太过明显,华妍郡主身为母亲又如何能够不知晓,打骂都没有半分用处,钱卿若这些年硬是没有分毫改变。

    华妍郡主终是没有倔过自己的儿子,本想着若是他能够让殷琅回心转意,做母亲的也就顺了儿子的心意。

    谁成想那时的殷琅,当真是狠下了心肠。

    后来钱卿若偶然从那位隐世高人手上得到那堪称神物的好合珠,原本并没有其他念头,只是当做奇珍收藏起来。

    直到有一次钱卿若在街头偶然见到殷琅。

    那时钱卿若见到殷琅心中又是悸动又是胆怯,两人几乎是迎面撞上他已经躲闪不及,钱卿若在脑海中思量了无数种应对的场景,然而唯独没有想到,殷琅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只是与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

    直到那个时刻,钱卿若才恍然意识到,殷琅已经认不出他的模样。

    对于殷琅来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过自己了。

    钱卿若因为此事心中郁郁,甚至病了一场昏昏沉沉数日才有所好转。

    就是在病中那几日,钱卿若心中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若是他已经不认得我,那我就与他重新相识。

    就是在这样念头的驱使下,钱卿若想起了那被他饲养起来的蚌壳,和那蚌中产出的好合珠。

    然后钱卿若按照那位仙长传授的办法,吞服了第一枚好合珠。

    好合珠效用玄妙,能够让人在一定时间内出现还少之态,虽然对身体并无损伤,但是在初期却会带来不少负面影响,而为了让身体适应这等神效,又需要每七日服下一枚好合珠,直到四十九日之后。

    那些日子里,钱卿若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等闲就会发起高热,还有其他病症。

    这自然隐瞒不了华妍郡主,她作为母亲自然不同意钱卿若这样荒唐的做法,然而那时钱卿若已经熬过了大半日子,同样僵持着不肯放弃。

    母子之间就这样生出矛盾。

    好合珠这等物什必然不能流落在外,因此才会出现钱卿若沉迷五石散的传言,这传言能够扩散开,其中未必没有华妍郡主的手笔。

    钱卿若讲述这些的时候因为身体尚且虚弱,声音略有些沙哑,但一字一句都像是刻在殷琅心上。

    殷琅的嘴唇被他咬出一道妍丽的红痕,他感到自己握着钱卿若的掌心泛起一阵潮热。

    然而殷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抓住钱卿若的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两人这样无言相视,彼此的眼中都似有千言万语。

    最终殷琅伸手挑起钱卿若颊边一缕发丝,亲吻后缠绕在自己的指尖。

    缠发结缘,若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