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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

    7.

    坐在回去的大巴上,带着点陈旧味道的空调风一直在斜着吹,苏槐有点冷,缩了缩脖子,抬手去关空调。

    苏黎默不作声地靠着车窗,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吃过了吗,阿黎。”

    苏槐试着和苏黎搭话。

    苏黎睁开眼睛。他看了看苏槐,摇头。

    苏槐说:“为什么不自己先吃?楼下打点也好啊,都几点了,来这边不塞车也要一个多小时,不累吗。”

    他刻意避开了很多疑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觉,比如苏黎是怎么知道他要来这座不知名的山,比如苏黎是怎么找到他的,苏槐不敢深究这些事情,他怕一旦追根到底最后崩溃的会是自己。

    苏黎不作声,又闭上眼睛。

    大巴车晃晃荡荡地摇,一站接着一站。苏槐带着苏黎打算坐下一班车,意外发现附近有个地铁站,就干脆钻进了地铁站歇凉。

    “站在这里别动。”

    苏槐不知道苏黎有没有带卡,临时给苏黎买了一张票,从卖票处回来回头四处找,发现苏黎没留在原地,而是安静地站到了自动贩售机的旁边。

    “阿黎,你口渴吗?”苏黎指了指冰柜里的冰棍,不太确定地问道。

    “我想吃这个,”

    他说。

    苏黎很少开口跟苏槐要东西,苏槐甚至以为他现在应该已经没有欲望了。苏槐拿出手机扫码给苏黎买了一根,很便宜,只要一块五。又拉他坐下,等他吃完了再进站。苏黎坐在凳子上,一边吃,手里把玩着剥下来的冰棍包装纸。

    苏槐下意识去拨,要帮他丢掉包装纸,随便一瞥下,发现他买的是盐水菠萝味的冰棍。

    这个牌子有点年份了,又很便宜,一般的城市里已经很难见到。以前农村里物运不发达,只有这种牌子卖,所以苏黎只吃过这种,也只爱吃这种。没想到市郊外的地铁站里也会有。

    “阿黎现在还是最喜欢吃这个味道吗?”

    苏槐心里想着事,随口道。

    他话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这不是阿黎,真正的阿黎溺死了,在一个闷热的暑假和荒废的水塘里,换来一个不知名的恶鬼,而恶鬼又怎么会有他们两个曾经那些温情的回忆,这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

    苏黎的眼睛眨了眨。

    “你还记得吗,我爱吃这个味道。”

    “记得,怎么不记得。”

    苏槐轻声说:“有关阿黎的事情,我全部都记得。”

    苏黎吃完了一整根冰棍。他的身体本来就凉,现在变得更凉,丢掉木棍后,凑近一点,从苏槐的手里掏过自己的地铁票。

    “谢谢哥哥。”

    苏黎的心情毫无征兆地变好了,指尖穿过苏槐的指缝,亲昵地抚摸,旁若无人,开始亲苏槐的脸。幸好这时候来往的人并不多,保安也在打瞌睡。苏槐胆战心惊地握紧了苏黎的手。

    他嘴里还有冰凉的菠萝味道,苏槐的嘴巴从小就更挑一点,奶奶调侃他是个土村旮旯里养出来的像大城市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病,尤其大学在大城市里读的,鬼混几年后,更是要求变高了,有点嫌弃这种人工糖精的腻味儿。但苏黎接地气得多,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没来得及出去就死了,所以对零食的全部想象,还只停留在那些吱呀吱呀推着车子在村子门口叫卖的小冻柜、棉花糖、爆米花。

    “别……。”

    苏槐推了推苏黎,没推动,苏黎开始亲吻他的眼窝。他难耐地眨了眨眼睛,感觉眼球被湿漉漉地舔舐,苏黎的动作让他害怕,有种下一秒会被整颗眼睛吞掉的恐惧感。

    保安的瞌睡虫醒了,他迷迷糊糊往这边看了一眼,苏槐紧张地去推苏黎,可是保安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下一秒又倒头回去,继续打起了鼾。

    苏黎又黏黏糊糊地亲苏槐的嘴巴。他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神色,无论生前还是现在,永远都显得专注而珍重,虽然瞳孔已经变得非常浑浊,分界线模糊不清,几乎分不开瞳孔和虹膜,还仍然执着地倒映出苏槐的模样。

    “那哥哥还记不记得,”

    苏黎模糊地开口:“记不记得我这样亲你。”

    苏槐抬起一点眼皮。才被亲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他的眼睛还有些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苏黎话里的意思。

    苏黎说:“哥哥那时候是装睡的,是不是?”

    “我——”

    苏槐的思绪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错乱。

    他一直都把眼前的这个苏黎当做是披着苏黎人皮的恶鬼,把他做的一切过分的事情,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都当做是自己在替家里还债。当然他一厢情愿地对苏黎好,说白了也不仅仅是为了奶奶说的那句“不要惹到他”,更多的是为了弥补自己隐秘的,对于苏黎太早离开的遗憾。

    各取所需的畸形关系罢了。

    苏黎离开得太早,他还那么年轻,死的时候,他或许会厌恨苏槐这个做哥哥的吗,厌恨苏槐还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考出去,上大学,他却不得不烂在水里,一辈子没出去过,变成村子里一把孤独的坟草。

    苏槐总以为自己在苏黎死后会梦到苏黎,可能是以前的事,可能是怨恨他独活,但都没有,苏黎干干净净走了,留下一副皮囊在苏槐的身边,冷冷地望着他做出所有荒唐的错事,耽于rou体的欲望,和恶鬼交缠,灵魂都被鬼气染脏。

    可是苏黎同时好像还记得他们以前的很多事情,他有过去的那些回忆。

    奶奶是不是骗了他,那天从棺材里回来的并不是恶鬼,那回来的会是苏黎吗?

    苏槐下意识捏紧了手链上凹凸不平的珠子,蜜红色的手链,每一颗珠子上面都刻着审判恶鬼罪行的阎罗,死后地狱,有大法宫殿,如若心里有愧者,必被万千殿内阎罗,破土而出,啮咬至死。

    那日临走前苏槐不甘心,他又问了一次道士:“这个在我家里的,到底是不是恶鬼,阿黎呢,阿黎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道士说:“是恶鬼。至于阿黎在哪,你自己的心里有答案。”

    “阿黎。”

    苏槐去摸苏黎的脸,他已经有些迷茫了,无意识呢喃道:“你是阿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