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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阶下囚

    南齐,建康。

    百官环伺的宫殿中,皇帝高坐御座之上。镇海节度使姜崇站在御前,趾高气昂得恨不得把小人得志这四个字裱在脸上。

    “霍忠尧,你可知,朕为何要把你唤回建康?”

    皇帝缓缓开口,五十多岁的他此时已是形容枯槁,双鬓斑白,声音空洞洞的,透着一股无力的虚弱。南齐皇帝耽于享乐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纵欲过度的生活早早地掏空了他的身体。尤其是在这些日子里,皇帝病重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

    “臣不知。”霍忠尧跪在殿下,眼眸里却是眸光凌冽,面色沉着冷静,“请陛下赐教。”

    “朕让你去平乱,是让你去除掉赤炎教这颗毒瘤,可你却心存姑息之念,收留赤炎教教众,养寇自重。上述之事,你可有异议?”

    霍忠尧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皇帝,道:“臣的确收留了赤炎教教众,可那些人本来就是一群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走投无路之下才误入了歧途,投靠了孙无晦。若朝廷能管百姓的温饱,百姓又何至于落草为寇?臣的所作所为,正是劝他们弃暗投明,改邪归正。这又怎么能叫做养寇自重?”

    “还敢狡辩!”姜崇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了霍忠尧的辩驳,“什么叫做‘若朝廷能管百姓温饱’,你这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圣上不顾百姓,昏庸无道吗!?”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炸了锅。

    霍忠尧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从容不迫地朗声答道:“臣只是陈述事实,并非含沙射影!”

    光禄大夫霍衍之也赶紧上前一步为儿子打个圆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犬子为朝廷讨伐逆贼,此举也是为了安抚民心的权宜之计,绝无他意,请圣上明鉴。”

    “不错。”霍忠尧起身,不卑不亢地挺直腰板,“霍某不像某些人,在其位不谋其职,成天只知党同伐异,阿谀奉承。看谁不顺眼就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妄加诬陷!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在,南齐才会国将不国,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你……!”姜崇见霍忠尧如此理直气壮,一张脸都涨成了土色,转身就对皇帝控诉道,“陛下,霍忠尧这厮简直大逆不道,竟敢藐视朝廷,当着您的面搬弄是非血口喷人,若是再这么放任他为所欲为下去,日后必成祸端!”

    姜崇话音刚落,他的朋党们也纷纷发声附和,对霍忠尧群起而攻之。霍忠尧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来有回地与一众人唇枪舌战。姜崇的朋党们虽人多势众,但在气势上丝毫没有占到霍忠尧一丝便宜,气急败坏之下各种污言秽语都出来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用口水将霍忠尧淹死。

    唇枪舌战很快沦为了低级的骂街,一时间,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场面混乱不堪。大臣们打得热火朝天,却把御座上的皇帝搞得下不来台。他喊了好几声停,可根本没人搭理。眼看着朝堂之上火药味越来越浓,手底下的大臣们一个个如狼似虎,丝毫不将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皇帝再也坐不住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霍忠尧也用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大叫一声“陛下留步!”。

    霍忠尧知道,皇帝这是打了退堂鼓,想要抽身而出。可这样一来,朝堂会彻底失去控制。姜崇及其朋党肯定再无顾忌,气血上头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是谁都无法想象的。

    值此攸关性命之时,霍忠尧也顾不上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御座之上,试图挡住皇帝的去路。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之间,一个人影从旁边闪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霍忠尧面前。

    “霍将军是要干什么?逼宫吗?”

    那人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霍忠尧,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道。

    看清面前之人的瞬间,霍忠尧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挡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竟是相识多年,颇为信赖的好友淮陵王。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霍忠尧脸色铁青,他的双脚牢牢钉在地面,幽深的眸子盯着淮陵王不放,“难道连你也站在姓姜的那一边,觉得霍某是乱臣贼子吗!?”

    淮陵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王从不站任何人,只信亲眼所见。眼下的事实便是霍将军,你僭越了。若是再往前踏出一步,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话音刚落,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殿前侍卫一拥而上,将整个大殿团团包围。淮陵王威风凛凛地伫立与御座之侧,那架势比皇帝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与淮陵王相比,皇帝反倒像个局外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一动不动地瘫坐在御座上。

    霍忠尧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双眼含着血丝。

    面对莫须有的诬陷与指控,他尚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底气,淡然处之。可被信赖之人猝不及防地背刺一刀的感觉,却可以让他瞬间崩溃。这就好像一个被吊在悬崖边上的人,当他拼命地想要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时,上头的人不但没有拉他一把,反而一刀狠狠扎在他的手背上一样。

    “忠尧,不可僭越!快回来!”危急时刻,霍衍之也赶紧冲出来救火,一把抓住霍忠尧的手,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霍忠尧往回拉。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儿子的手心竟已全都是汗。

    姜崇却唯恐天下不乱,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高声道:“霍忠尧目无朝廷,欺君犯上,按律当领廷杖五十!”

    此言一出,霍衍之刷地变了脸色:“廷杖五十不是闹着玩,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姜崇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不见得吧。末将倒是觉得,霍将军铮铮铁骨,与咱们这些‘阿谀奉承之辈’不可相提并论,这五十杖打下去,指不定还依旧谈笑风生呢。”

    “你……!”霍衍之怒目圆瞪,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群狼环伺之下,霍忠尧根本无法反抗,不由分说地便被当众剥去了上衣,按在殿外的行刑台上。手臂粗的棍子一下下地打在他赤裸的背上,打得他皮开rou绽,背上的鲜血顺着垂地的长发淌到了地面上。

    从始至终,淮陵王只是事不关己似的冷眼旁观。

    霍忠尧脸色苍白,一双含了血丝的眼睁得大大的,豆大的汗水布满了额头,如雨般抖落。他紧咬着下唇,咬到下唇出血,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地受着。

    棍棍到rou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外的上空,血腥味弥漫的空气之中,大臣们噤若寒蝉。

    霍忠尧身为名门豪族之后,为南齐屡立战功,曾经是那样的风光无限。奈何树大招风,如今只因小人的谗言,平白无故地承受这般屈辱。众大臣看在眼里,怎能不心有戚戚焉。

    霍衍之自然也是痛心至极,这五十廷杖打在儿子身上,他这个当爹的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在心中淌血。可是当着皇帝的面,他不能将情绪流露出分毫,只能强自镇定,将拳头攥紧,闭上眼睛,祈祷着这五十杖早早结束。

    霍忠尧终究还是命大,生生挺过了这五十杖。他记不得自己是在挨到第几棍时失去意识的,迷迷糊糊之中,有人似乎在拉扯他的四肢,在漫长的洞xue之中缓缓拖行。后背无时无刻不在热辣辣地疼,只稍微动弹那么一下,浑身骨骼就如散架一般叫嚣个不停。

    在此期间,他的意识时有清醒,断断续续。他依稀记得些片段,能感觉得出有人在替他处理背后的伤口。而他目不能视,也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旋即又陷入昏迷。

    当他再次醒来时,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恢复了神智。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了自己所身处的环境。这是一间密室,光秃秃的墙面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不知是受潮而生的霉斑,还是陈年的血迹。从墙上五花八门的刑具来看,这里毫无疑问是一间囚室。明明四面无窗,却不知从哪儿吹来阵阵夹杂血腥味的阴风。

    “你醒了?”

    就在这时,囚室里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霍忠尧循声望去,借着囚室里唯一一盏昏黄的烛火,他看到说话之人坐在囚室一角的石桌旁,在这样一个阴森的囚室之中,那人竟还有闲情逸致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酌。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淮陵王。

    正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霍忠尧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想到自己日防夜防,却不知最大的敌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猜到,当今皇上膝下唯有一位年仅三岁的皇子,可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恐怕不久便要龙驭宾天。一旦皇上驾崩,幼帝继位,那么霍家毫无疑问是当之无愧的托孤之臣。

    然而现在看来,淮陵王似乎并不乐见其成。

    怪只怪淮陵王演技实在太好。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霍忠尧面前装孙子,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以至于让霍忠尧彻底解除了对他的戒心。

    “这是你第一次进诏狱吧,霍将军?”淮陵王缓缓起身,手里拿着酒杯,走到霍忠尧面前,微微一笑,“感想如何?”

    霍忠尧死死地盯着淮陵王,眉眼间尽是不肯屈服的倔强。

    “别这么看着我,霍将军。本王是打心底替你不值。若你一开始就乖乖负罪认错,皇上最多也只是撤回你的兵权,革职处分。现在倒好,不但生生挨了五十廷杖,折磨掉了半条命,还被丢进这暗不见天日的诏狱里,前途未卜。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淮陵王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把酒杯往霍忠尧面前一递,然而霍忠尧并不打算领情,甚至眼珠子连转也没转过一下。

    “看来那五十廷杖的屈辱和蹂躏,倒是丝毫没有折损霍将军这一身铮铮铁骨。”淮陵王也不介怀,只是轻笑一声,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别摆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本王只是想找个机会,与霍将军推心置腹地聊上一聊。”

    “我和你无话可说。”霍忠尧咬着牙关,从鼻孔里冷哼出一声,“事到如今,我霍忠尧已成了你刀俎上的鱼rou,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了你?”淮陵王笑了,他缓步走到霍忠尧身后,撩起一缕沾满了血污的长发,“本王可舍不得。”

    霍忠尧背上窜起一阵恶寒,士可杀不可辱,他攥紧了拳头振臂一挥,想要将那张恶心的嘴脸狠狠砸个稀巴烂。啪地一声,淮陵王手中的酒杯被他一拳击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可重伤之下的霍忠尧动作明显比以往迟缓了许多,淮陵王不但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躲过了他这一拳,还顺势钳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霍忠尧的手骨拧断。

    “放手!”霍忠尧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淮陵王牢牢地将霍忠尧按在身下,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霍将军,你急着寻死本王不拦你,不过至少先听完本王的话再说吧。”

    霍忠尧动弹不得,只能怒目而视地瞪着他:“有屁快放!别跟老子玩拐弯抹角这一套。”

    淮陵王沉默片刻,直视着霍忠尧眼睛,正色道:“霍忠尧,做我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