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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敲定婚事]

    细雨如幕,春寒料峭,皇城浸在倒春寒的冷风中,四下都渡上一层湿冷。

    皇宫大殿之前,叶旻易双膝跪地,淅沥雨水打湿了他的发,又顺着湿漉漉的长发染湿一身青衣。寒意沿着跪地的膝头刺进躯体,逼着他咬牙硬挺,身躯几度摇晃。极度的痛与冷几乎麻痹了他的身子,叶旻易抿了抿唇,指甲嵌进掌心,强撑着那份誓死不愿屈从的倔强。

    殿内,国君李承晟端坐主位,手捧一盏温茶,遥遥望着殿外那个跪立的人影。侧首坐着一华服少女,云鬟雾鬓,簪星曳月,周身尽是养尊处优的气派。

    此女名李毓,乃是国君嫡亲的外甥女,其母李承宜与国君李承晟皆为太后所出,乃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国君李承晟专心权谋朝政,李承宜则多年带军驻守边关,兄妹二人齐心治国,安内攘外,乃大齐之幸。后,李承宜得封摄政王,天下皆知,摄政王手握兵权却从不参政,是国土之坚盾,社稷之利刃。

    而李承宜最终也死于保疆护土的战场上,一代名将没落,留下李毓一女。多年以来,李承晟对其视如己出,李毓及笄之年便得封瑞王,更是皇子皇女也抵不上的荣宠。

    而此番,则是李承晟下旨赐婚,欲将统领将军叶旻易指给瑞王李毓为妻。叶旻易乃是叶家嫡子,虽非长子长女,依例也断不会如庶子庶女一般出嫁,自是不肯。而君命当前,叶家心知肚明李承晟的用意,纵是万般不愿,也只得为叶旻易备下婚期。

    便有了今日,叶旻易被一道急令召回皇城,面对圣旨却是誓死不从,不惜以命相搏长跪宫门。

    原因无非有三,一来叶旻易身为嫡子,自幼便习文从武,以日后袭承家业。大齐百年传承,从来都是不论男女论嫡庶,从未有嫡子嫡女出嫁的先例。二来叶家式微,叶旻易虽上有长姐下有三弟,却都不过只是区区四品官员,唯独一个叶旻易拿得出手,堪称家中顶梁柱,若是出嫁为妻,自然只得辞官在家,对当下的叶家无疑是重创。三来依照大齐律法,为妻者自动并入夫家,不得私存钱款,私营权势,连同其本人一并归丈夫所有。

    是以,叶旻易嫁给李毓,必然要交出兵符。

    从军者一受君命,而从兵符,李承晟心思深沉,此举一能打压叶家,二能拢权于己,三来也可让李毓女承母业,更是一层信任至极的恩典。

    至于叶旻易,不过是帝王权术之下的牺牲品罢了。他和他的苦苦挣扎,在这一潭深水之中,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李承晟喝完一盏茶,大总管端上几盘精致糕点,一一摆放在李毓手边。李毓拈起一块,兴致缺缺,只咬了一小口又放回银碟里,挑起翦水双瞳望着主座的李承晟。还未开口,国君便已洞察心思,轻言道:

    “毓儿,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李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更清楚自己这位舅舅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只是一想起今早,叶家已经致仕多年的老爷子去到王府,二话不说,当众给李毓来了一个长跪不起,左一个“犬子管教无方”,右一个“殿下海涵”,只差直来直去告诉她,叶家愿意把叶旻易嫁给她,但请别动怒降罪。

    无奈之下,李毓只好带了腰牌匆匆入宫,来喝这一盏茶。

    “实在不行,”李毓眨了眨眼,冲着李承晟笑道,“您把毓儿嫁给他算了。”

    李承晟自然不应:“荒唐!”

    一声喝罢,李承晟又道:“此事关系甚多,其中利害你也明白,不可胡闹。”

    李毓吐了吐舌头,端正身形坐了回去,慢慢呷一口温凉茶水。

    正因明白,李毓才对此不甚在乎。便是叶旻易“忍辱负重”嫁进王府,李毓对他也一样提不起兴趣,他所代表的权势兵马也并非李毓所向往,而李毓同样也不会推辞,这是她身为皇家嫡系所必须的责任。

    她可怜叶旻易的境遇,也深知,权益之下必有人为之牺牲。

    “这般,”手里茶盖轻轻撂下,一声脆响,李毓撇了撇嘴,“婚姻大事,毓儿自然做不得主,全凭舅舅安排。”

    “只是——怎的也要他自己心甘情愿才是。”

    李承晟等得便是这么一句,叶旻易自有他心甘情愿的理由,他只消李毓点头。

    “此事无需你cao心,拘了你半日,想来你也累了,跪安吧。”

    李毓顺从屈膝行礼,轻手轻脚退出大殿。等候在外的月桦立刻上前,先为李毓系好披风。习武的手满是厚茧,几下翻动,却能打出漂亮规整的结。李毓伸手扯了扯,隔着一层雨幕,朦朦胧胧与跪着的叶旻易对上一眼。

    月桦撑起纸伞,落后李毓半步,一主一仆缓缓走入雨幕。

    叶旻易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滚进衣领,那个或许会成为他丈夫的女孩正向他走来,簪在她发间的玉簪比细雨更加温润。

    再温润的雨,浇在身上也是冷的。

    李毓慢慢走过,披风擦过叶旻易的肩,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视若无睹地离开。叶旻易骤然放松了紧绷的躯体,吐出一口冰冷的气,身披细雨,长跪于皇宫大殿之前。

    他该庆幸李毓似乎对他兴味乏乏,还是悲悯自己连个眼风都未能分到?

    又半个时辰过去,叶旻易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扑倒在地。候在殿前的总管即刻进殿禀报,李承晟正执朱笔勾过奏折,头也没抬:“撑不住了?还当他真是铁打的。”

    大总管堆着笑,顺着回道:“便是铁打的,连绵的雨浇着,这会儿也锈散了。”

    叶旻易只是凡胎rou体,逃不脱皇命束缚。

    李承晟放下手中细毫朱笔,案上奏折晾了片刻,墨汁缓缓洇入纸张,只剩了干涸。

    “好生送回府里,再去四个嬷嬷,礼部那头尽快定下婚期。”

    “嗻。”

    大总管应声退下,指了两个小太监将叶旻易扶起,大殿前重归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