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惊愕
康礼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的父母去亲戚家串门,因此到处都是黑暗,康礼有些神经质地将所有灯打开,才坐在沙发里,等待手机响起新消息的提示。他不敢在班群里继续发言,也没有点开,只是向那个同样察觉到不对劲的朋友求助。 “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是卓然啊!” “就算你讨厌他,也没必要这么绝吧……” 一条条态度与往日截然相反的回复占据屏幕,康礼不由得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咳嗽起来。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恐慌、紧张或者孤独……康礼不甘心地再看了一遍,没有改变,连这个曾与他持有相同见解的朋友也认可了“Z”的存在。 并且,对方给出了“卓然”的明确称呼。 康礼绞尽脑汁,三年,40个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对应。想到这,他急急忙忙起身,把已经摆放到床头柜的同学录取出——那张合影仍有些灰尘的气味——康礼看到了那张脸,就在他身侧,露出淡淡的微笑。 对,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摆出相近的表情,仿佛在那天,平和地让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康礼粗喘几口,谨慎地把照片翻过来,那个凭空出现的名字仿佛火焰灼烧了他的视线。他数了一遍,一遍,又一遍。41,确实是41,他们班上的人都到齐了! 康礼颓然地坐在地上,一霎那,他脑海中冒出各种奇怪、恐怖的想法,比如他患上了某种遗忘症,比如他的确遇到科学不能解释的事件,比如他身处在梦境…… 时间陡然变得漫长,恍惚间,又好像恢复了正常,等康礼回过神来,仅仅过去了二十分钟。突然,他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痛感迅速蔓延,使他意识到一切仍是真实,并非噩梦。康礼缓缓移动目光,合照里的人也回望着他,笑容依旧,尤其那个叫卓然的少年,本就漂亮的五官显得愈发吸引人。 “你忘记了吗?” 他看见那双纸质的唇一开一合,声音灌入大脑。随即,剧烈的头痛侵占了康礼的感知,他试图保持清醒,但很快,他就重重地摔倒在地,再也没爬起来。 …… 尽管母亲反复责怪他不该在地上睡着,但康礼记不清当晚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回忆起几个画面:他赴了同学聚会,见到当年暗恋并追赶他脚步到同一所大学的青年,是的,他能很清楚喊出对方的名字。 卓然。 康礼从床头柜上拿来同学录,据说他睡着后,手里还紧紧抓着它。合照被擦拭得很干净,41个人,不多也不少,他不自觉弯弯嘴角。谁能忘记那段开心、轻松的时光呢?他们在教室里读书、做题,下了课就跑到运动场尽情挥洒汗水,总是在小卖部花上十来块,装模作样,将瓶装的气泡水喝出红酒的感觉。 更何况,卓然还暗恋着他——康礼忽然觉得害臊,即使他被许多女孩追求,也拒绝了一封封情书,但男性,始终只有卓然一人。对方是班主任心里的好学生,成绩优异,只是身体不太好,后来还生了重病,差点错过高考。 康礼没有回应过,可卓然痊愈后,立即考取了他的志愿大学,不远不近,就这么默默地继续喜爱他。纵然康礼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日积月累,仍感到内心柔软了,偶尔会害怕做出太无情的举动伤害到对方。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康礼翻看着群聊,发现聚会后大家依然兴致勃勃,经常谈论卓然和他的事情。哪怕是与康礼玩得最好的朋友,也会稍稍为卓然说几句好话,还被大家戏称是墙头草,左摇右摆的。 “好了,你们收敛一点。”康礼回复道,“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有人调笑:“阿礼有意见了——不过另一位主角,我们的卓然,似乎一直没开口呢!” “心里乐意呗。”还有人趁机起哄。 没等康礼继续回应,一个用着红花盆栽头像的家伙上线了,说:“我在,怎么了,你们又在逗康礼?”毫无疑问,这就是卓然本人了,康礼不由多看了几眼,总感觉那盆盛开的红色鲜花非常眼熟。 众人不肯承认,没多久,群里慢慢安静下来,康礼正想放下手机,又忽然收到来自卓然的私聊。对方如外表那般温和、礼貌,先向他道歉,然后克制地询问他是否有时间,因为先前在聚会上,康礼曾说想去看一支乐队的演出,正巧现在有两张票。 康礼咽了口唾沫,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输入了一段话,又赶紧删掉,许久才发出回复:“我,我应该可以,那天有空。”他舍不得拒绝,况且那支乐队很受欢迎,若不是卓然提出邀请,他早就放弃了观看演出的尝试。 “太好了。到时候我在门口等你,别担心,我会一直在,直到你来。” 即便只透过文字,也能体会到对面的愉悦,这下康礼连耳根都红了,咬牙切齿,想制止对方的暧昧言论,却又无从说起。最终,他也仅仅装作冷漠地回答:“知道了,我会准时到场。” 虽然结束了对话,但康礼犹犹豫豫,舍不得放开手机,干脆点进卓然的朋友圈。他平日很少看这些,觉得无趣,不过卓然发的东西很简单,大多是风景照,能清楚辨认出是大学周围的景色,比如夕阳、平静的湖水和密密麻麻的枫叶。在某些特殊日子,对方还会有感触地配上几句话,大意是希望与人分享这样的时光,尽管没有直白地说明,但康礼知道那个“某人”就是他自己。 “好矫情。”他嘴硬,脸颊倒是不受控制一般发烫了。 无论康礼如何暗自纠结,约定的日子到了,他花费一个小时收拾仪容,顶着父母意味深长的目光出门,坐车赶到目的地。这里是城中最大的体育场,观众席呈环形围绕着当中的舞台,因此常常承接大型演出。离开场还有四十多分钟,周围已经人头涌涌,康礼险些被撞倒,一转头,就瞧见了在广告牌下等待他的身影。 卓然穿了一身简约的长袖、长裤,很适合现在的季节,也足够看出经过精心搭配,并非随意拿来。康礼看得耳朵发热,连忙呼吸几口,将无端的燥热感压下去。但随即,对方伸手拥住他,低声说:“人太多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嗯。”康礼自小喜欢打篮球,身体还算强壮,但被对方强势揽住的时候,总感觉使不上力气。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康礼一歪头,就能闻到对方外套上的淡淡香味,可能是某种香水,又或者只是他混混沌沌的错觉。 幸好卓然很认真地照顾他,直到坐在订好的位置上,对方才温柔地问他:“刚刚没有不舒服吧?” 康礼听出了话里潜藏的几分紧张,表情不自觉柔和了些:“没事,我还是第一次到现场,太难得了。” “我知道你喜欢。”卓然先是一愣,仿佛不相信他的态度,紧接着脸上泛起笑意,又迅速收敛住,害怕让他感到不适。 忽然,潮水般的欢呼声打断了两人对视,原来是表演要开场了,康礼的注意力马上被音乐吸引,自然也无暇关注身旁人的眼神——如果他能看到,便会发现那双浸满温顺的眼睛,此时已经被狂热的痴迷占据,浓郁如同杀意。 南方的冬季称得上湿冷,不过今天气温不低,加上场内气氛过分热烈,等演出完毕,康礼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嗓子也哑了。卓然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从背包取出一个保温瓶,里面是桂圆红枣茶,看上去像父母那辈人才会做的东西。康礼有些吃惊,却还是乖乖接过来喝了,说:“你……你亲手煮的?” “也许不太合你的口味。”卓然摸摸鼻子。 康礼受不了对方这么小心翼翼:“挺好的。”话音刚落,他又想起是自己的缘故,才使卓然在他面前变得过于谨慎,一时间尴尬起来,“我是说——我喜欢甜的东西。” 时间不早了,在卓然的盛情邀请下,他们在附近的小店吃了一顿夜宵,食物自然是符合康礼喜好的,天知道卓然为什么记得这么牢!若是凭康礼的记忆,他们似乎只在某些班级聚集的场合一起吃过饭,寥寥数次,但卓然都放在了心里。 确实很难对这样的人抱有抗拒的情绪,康礼舔舔下唇,暗想以前竟没有对卓然一见钟情,太奇怪了。更何况,除去卓然生病的时间,他们也算相处挺久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选择和对方错过。 然而,记忆应该不会出错,并且同学们的说辞如此坚定,康礼只能认为是他当时年纪太小,不懂感情。他忽略了掠过心头的一丝微妙,抬起头,对眼前的人勾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