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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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发疯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那一日在皇帝寝殿发生的事也成了禁忌。 皇帝用一场又一场杀戮表明了他的决心。原本想趁皇帝还未驾崩,哪怕陷害也要抓住太子的错处,无论如何要将太子废弃的那部分臣子,在顺理成章的罪名、理由和机遇来临之际,半是绝望半是无奈地选择了放弃。 皇帝寝殿、皇后殿乃至东宫的宦官宫女全部换上了新人,当时在场的所有侍卫即将前往边疆从军,就连那些为了太子的安全与声名,必定对禁忌绝口不提的太子老师及东宫属臣,皇帝也没有放过,罢免的罢免,贬的贬,一律赶去了偏远之地,唯独留下了众位太医。 雍王承担了所有的罪名,被贬为庶人之后本该离宫别居,在太子认错之后,皇帝大发慈悲,准许他养好伤后再出宫,这一养便是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继后被禁足,连探视亲生儿子也不被允许,太子也只能往返于皇帝寝殿与东宫之间,离了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也少了最重要的一个去处。 皇帝毕竟身患重病,精力有限,国事还要依赖太子,又无法放手皇权,便下令让太子搬到他的偏殿居住,被太子婉拒。 自从太子认错,皇帝的脾气好了许多,对太子的态度也改善不少,这一次被拒绝,皇帝竟没生气,想到太子所言,皇帝之寝殿,就算是偏殿也属于皇帝,他是太子便不能居住,皇帝便没什么障碍地接受了这样的理由。 少了皇帝的刺激,没了臣子的掣肘,楚仁的监国变得顺利起来,闲暇也多了一点。 一旦闲了,楚仁就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寝殿里,平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上方,不停地用目光描摹穹顶的花纹。 他之前不算话多,礼貌浅笑却算频繁,如今则说得越来越少,神情逐渐趋于平静。他进食也愈发地少,气色每一日都变得更差,身子也日渐消瘦。 皇帝看出了楚仁的消极,严格规定了楚仁每顿的食量,勒令他必须粒米不差地吃下去。 楚仁很顺从,吃力地将足量的饭食吞咽入腹,令皇帝十分满意,可没过多久,楚仁就会尽数呕出。 楚仁终于病倒了。 他开始卧床修养,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皇帝不许他死。 他要乖乖吃药,好好养病,早日痊愈,再把之前的日子周而复始。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负责楚仁身体的太医一直关注着楚何的伤势,在每日被继后召见的时候,把楚仁的消息透露给继后,却不敢将楚何的近况告知给楚仁听。 但看在那一盒金叶子的份上,太医什么也没瞒着楚何,却没想到楚何得寸进尺,在得知了皇帝对他的最终处置后,以继后另有重赏为由,非要让太医再帮他一个忙。 楚何虽不是雍王了,但继后还是皇后,太子也依然是太子,太医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于是在三月期满的这天夜里,楚仁在失眠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却遥远的声音—— “哥。” 楚何原本有许多不甘。他终于意识到,就连认错,他都是不配的,皇帝想要的至始至终都只是哥哥认错,如果废后能起死回生,皇帝亦不肯放过,而他不仅没能帮到哥哥,还促使了这一幕的发生。 是他亲手让一只宁折不弯的鹤,低下了高昂多年的头颅。 可当他阔别三月,终于再见到哥哥的时候,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被无声消解,只剩下做错事的愧疚与不安,让他在走近哥哥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些许。 楚仁起身坐在卧榻边,定定地看着楚何缓缓走到面前,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楚何单膝跪在楚仁面前,仰头望着,学从前的哥哥,屈指刮了下哥哥的鼻尖,红着眼睛朗笑:“哥,你看清楚了,这不是梦。” 不是梦,是真的。 楚仁一点点伸出手,先捧住了楚何的脸,仔仔细细瞧了半晌,才像醒过神一般,有点慌张地捉起楚何的双手,垂头去看。 楚何的双手还缠着雪白的绷带:“其实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伤口深了点,太医怕又裂开,怎么也不肯让我拆。” 楚仁的手指在绷带上轻轻摩挲几下,抚向楚何被杖责的背。 楚何不觉得疼,反而痒得笑出了声:“那些侍卫不敢真把我怎么样,伤势看着血淋淋的,实则并不严重,很早就好了,不过我娘想让我拖上一拖,看看陛下会不会收回成命,恢复我的身份,结果……不提他了。” 楚何说着往前凑了凑:“哥,我听说你病了,你不来看我就算了,怎么还让自己生病,活活让我担心呢?” 楚仁这才哑着嗓子开口:“快好了。” 楚何不信:“真的?” 楚仁点了点头。 “什么?我不懂。” 楚仁难得弯了弯唇,轻叹道:“真的,太医说我不日便能痊愈。” 楚何几乎日日与哥哥的太医见面,当然知道这个答案,可他就是想听哥哥亲口说,他太清楚哥哥在这三月都过了什么样的日子。 以他现在的处境和身份,本不该再冒任何险,可当他听说楚仁病了,还是半威逼利诱半恳求地,请太医安排他与哥哥见面。 半月来寻觅了多个机会,才终于有了今晚。他蹩脚地穿着宦官的冠服,盗贼一般偷偷摸摸地来到哥哥身边,不仅仅是为了能与哥哥相伴这离京前的最后一晚。 “哥,我被封了郡王,你可以放心了。说来阿娘还真是了解陛下,我大小是个皇子,他再怎么厌恶我,也不肯令皇族失了起码的颜面……” “他……放过你了?”楚仁甚感意外,想了想,忽地抓紧了楚何的手腕,追问道,“是什么郡王?” “……荆阳王。”楚何笑意不改,实话实说。 荆阳,西北边陲最小的郡,是整个国家最荒凉的地方,时常为相邻的部落发兵抢掠与sao扰,从古至今,从未有一位皇子的封地落在此处。 楚仁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怔愣地看着楚何望着自己笑,嗓音低而轻,像在春风里被送行的人折断的柳枝,搔动在他耳边: “哥,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