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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周9 预言

    伊恩被迫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她伸出手指,低下头,努力在黑暗中勾勒视觉,就像在夜里,躺着家里唯一像样的那张床上,即使闭着眼也可以在回头时“看”到身边原木色的小床的栏杆。然而当她尝试控制手指时,一个更加强大的力量屏蔽了她的思想,把她赶进一个更为窄小的,拥挤的角落。耳边只有啸叫,伊恩痛苦地抱着头。不,她触碰不到头,她什么都碰不到。

    奈萨的存在增强了本能的意志,它驱赶了光明的理智,接管了她的身体。伊恩在黑暗中尖叫,她呼喊她的亚尔曼,她的法拉赫,她的伯尼和卡修斯,她的维尔登,还有离她无数光年之外的德瓦恩,她挨个呼唤他们的名字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伊恩抱着膝盖哭泣,几乎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虚弱和疲劳立刻充斥了神志,她意识到自己也许就会这样崩溃,即使她的本能什么也不做,也会让理智逐渐消亡。

    黑发的雄子咧出狰狞的笑,看着面前被战甲压垮的岣嵝的身躯,伸手虚虚一抓,奈萨的银色长矛便横着向他飞去,被眼里充满黑雾的殿下牢牢抓在手里。

    “萨利纳的后嗣从不跪下侍奉仇敌。”年迈的亲王挣扎着站起来,他身上流淌的萨利纳和菲斯特的血脉仍然支撑着他抵抗这位殿下的威压。“我也没有答应过侍奉您。”这个老jian巨猾的雄虫否认自己的诺言。

    “穆拉的伊恩尊重每一位勇者。”英武的雄虫不在意他的失信,用古语回敬,“既然涅托·菲斯特不愿接受伊恩的仁慈,他还可以选和帕帕一样荣耀地离开。”雄子殿下做下无情的判决,止住了神庙里的窃窃私语。“他可以在帕帕的庇护下活到圣祭开始的那一天。玛提亚斯,”他召唤菲斯特留给自己的帮手,“帮我看着他,别让他偷偷地投入母亲的怀抱。”

    银发的雌虫优雅地欠身,几位盲从的雌奴自觉地从乌黑的池水里提起一个黑色的石质笼子,把涅托·菲斯特关了进去,留在翻腾的池边。“他们会吃了你,出壳又能怎样?”老亲王忽然发出一声得意的嘲笑,拉长了他的眼瞳攻击雄子,被守在一旁的银发王子用额头的银眼回视,在大脑的刺痛里发出一声闷哼。

    无尽的黑暗中透出一丝光亮,又瞬间被沉沉黑雾掩盖。伊恩想尽一切办法向那光亮游去,然而她失去了对方向的知觉,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胡乱地转圈。

    强壮的殿下用一声嗤笑回答萨里纳亲王的诅咒,这是只有弱者才会在意的问题。他缓缓行走在翻腾的黑色流沙上,环视小心保持悬浮的贵族们,伸开双手用轻柔戏谑的语气询问:“还有谁对穆拉的伊恩的权威有任何质疑,可以现在就下来用你的实力向我发起决斗。”他举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挑衅,“我保证不用武器和精神力……”英武的雄子一直走到门口,看到已经虫化的,用生命死守着大门的上将,用浅薄的雾气抚平了他虫甲上流血的伤口。

    “有谁?”他转过身,收起了黑色的流沙和属于奈萨的威压。一位年轻的雄虫甩开身后雌虫的手站了出来,“卡塔利亚·勒里什也可以拿起奈萨的长矛。”他展开自己带着蓝色斑纹的翅翼,勇敢地发出挑战。黑发的雄子扬手把奈萨的银色长矛扔向空中,它打着旋儿横着飞到卡塔利亚头顶。这位浅褐色长发的雄子伸出双手勉强接住了它,略有些笨拙地把长矛握在手里,完全没有菲斯特家最强大的涅托·菲斯特那样自如。但他挺直了脊背,勇敢地迎向飞速袭来的殿下,舍弃了花哨的姿势,稳稳撑住长矛,在对方靠近时将对着胸口的矛尖对准了裸露在外面的脸。

    嫣红的嘴唇勾起满意的弧度,英俊的下颌在极快的瞬间躲过,黑影无声旋转,握住矛身用力一震便将这位勇敢的雄虫双手震脱。勒里什扇动翅翼向后躲闪,快速靠近奈萨的雕像,黑发的雄子紧咬着追着追逐,他转头和刚刚站着自己身边的雄虫们交换眼神,开口唱出年复一年在奈萨面前要唱的祭词。

    “恩典此景,陛下亲临,祭司舞起

    恭迎圣驾,吾之主君,祭司舞起

    祭司舞时,请旋转吧

    来吧陛下,舞蹈旋转

    跳上一轮,祭祀的舞吧。”

    勒里什绕着奈萨的塑像飞了两圈,险险躲过伊恩的利爪,雄虫们跟着他的调子重复着最后两句。安德烈不能阻止祭司赞颂主神,高昂的歌声刺激着奈萨的神识,是的,他应该与自己的祭司们一起舞蹈,他应该带着他们,向自己心爱的陛下舞蹈。黑发的殿下在空中打了个弯,不由自主地旋转起来,勒里什趁机去抢他手里的长矛,扇动翅翼在翻滚的黑池上随着英武的雄虫一起转动。他险险避过奈萨的漂台,避过中心白色神殿的檐角,在被黑发的殿下拖拽的同时去用力后退着去抢他手里支发着光的银色长矛。

    被本能完全支配的黑发雄子发出嘲弄的轻笑,“还学我……你以为没有帕帕,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雄虫?”他放松了翅翼,让奈萨支配自己的身体靠近了黑色的雕塑。雾气从挥动翅翼的殿下身上抽离,回到了虫翅融成的雕塑上,驱使这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转动。黑发殿下的的体型迅速变小,恢复成俊俏少年的模样。银色的铠甲在穆卡芒的照射下中重新明亮,伊恩被刺眼的光芒照得眩晕,在旋转的中看见一个相貌堂堂,浅褐长发的雄虫拧着眉毛抢她手里的武器。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力转了两圈,收起翅翼团身下沉,拽得这位黑袍祭司意外地在空中打了个趔趄。伊恩转过身顺势迎了上去,一屁股坐到他脸上,膝盖勾着雄虫的后背猛地坠下,柔软的身体释放出惊叹的柔韧性,把勒里什甩了出去。这位黑袍祭司一头撞倒了困着老亲王的石笼,在他的闷哼里发出难堪的巨响。银色长矛打着旋在神殿光滑的地面上滑行,雄子的铠甲背后伸出透明的翅翼,勉强优雅地落在大殿中央,脚尖对着滚动的长矛轻轻一挑,便让这根沉重的武器嘣地一声从地面弹起,牢牢地回到了自己手中。“还以为有多厉害~”娇俏的伊恩抬起下颌,伸手甩了甩背后的长发,从鼻子里发出轻哼,环视四周,对贵族们发出灵魂的拷问,“还有吗?”

    为勒里什唱歌的雄子们安静如鸡,这位殿下的动作敏捷程度和一个军雌虫相上下,而他们多数都修炼精神力。羞愤的勒里什捂着脸,总觉得鼻子里塞进了奇怪的甜味儿,而脑子里又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被屠尽的,强壮的法尔奈斯和善于控制精神力的萨利纳相结合,此时会不会有一位强壮如这位殿下的祭司站在他身前,为神庙挽回尊严?

    “索布里诺·杜克为涅托·菲斯特而战。”这位仍然强壮的雌虫挣脱了伯尼的钳制,抹去了骨甲上的鲜血,扶起关着老亲王的石笼,站在伊恩面前。“噢,等你愈合了再说吧,”伊恩不在意地扇动着半透明的翅翼,托着奈萨的长矛飞过索布里诺的头顶,抢在阿尔托·菲斯特站出来张嘴之前回答。她跪在漂台上,将奈萨的武器双手托过头顶,好让旋转着的雕像可以取过这把银色长矛。“穆拉的伊恩更爱实力相当的较量,”她提起一边膝盖,仰起头看着舞动银色长矛的奈萨,“我在圣祭的角斗场等你,索布里诺·杜克,或者还有谁,不敢在这里站出来的,我都等着你们。”她站起身跃下漂台,落在魁梧的伯尼肩上。“在那儿,帕帕不会因为你们的冒犯而降下惩罚。”

    “他们走了吗?”年幼的阿特戎躲在神庙中间的小庙里,问趴在窗户边探出头的祭仆。这个只裹着暗红色遮裆布的年长雌奴点点头,习惯性地摸了摸脑门,好像在找头顶常带的帽子,之后又安静蹲了回来。“那我们出去吧。”阿特戎也学着他摸了摸金红色的,刚刚留到肩膀的头发。他盖上色彩斑斓的头巾,整了整被压皱的袍角,走下黑池中间白色小庙前的台阶。年长的祭仆放下手里的垫子让阿特戎好有个舒适的座位,伸手从黑池里捞起一个信徒放下的纸船递给了阿特戎。这个年幼的大祭司把纸展平,从一堆客套话里寻找提问。

    “巴贝罗明天吃什么?”他奇怪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一个贫穷的,刚刚失去了手臂的雌虫。在没有治疗仓的情况下,这位低等级雌虫只能慢慢经历疼痛的煎熬,直到手臂以幼小的状态生长出来,再在几天到几周的时间里通过疼痛的成长变成成年的样子。不过,这样的雌虫谁也不会雇佣,他不得不经历一段饥饿的日子。

    “巴贝罗可以在圣祭那天去角斗场门口碰碰运气。”他刚说完,这张在神庙门口购买的符纸上立刻显出文字,阿特戎举起这张纸,他身后掀起一阵大风,呼呼地把这张带着答案的符纸吹向这个发丝枯黄的黑发雌虫身边,啪地一声粘到了他脸上。

    “噢…”年幼的阿特戎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连忙接过祭仆递过来的第二张纸,掩饰着自己的过失。

    “胡安今年会找到自己的雄主吗?”阿特戎看着这张被打湿的符纸叹气,符纸不会被池水打湿,那么唯一能打湿它的只有雌虫手心的汗。他头都没有抬,“如果胡安还不能控制他的汗腺,雄虫便不会靠近他。”阿特戎按亚赫亚的风格回复了这个问题,他再次召来一阵风,这次好一点,符纸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才慢慢悠悠地落到胡安被汗水打湿的手心。

    “我想知道今年大乐透的中奖码。”阿特戎打开第三张纸,了然地点头,随意说了一个由两百二十五个由数字、联邦七种语言中的随机字符和符号组成的字符串,它把符纸涂得满满当当,最后阿特戎闭上眼,虔诚地在脑海里搜索财务部下属乐透彩票中心主管的通讯号码,把它念了出来。拥挤的字符不得不再挤一挤,为这个号码空出少许位置。阿特戎把它卷成一个炮弹,在空气中发出噗的一声,击中了跪在黑池边衣着体面的一位雄虫,他欣喜若狂地打开纸卷,脸色变了变,最后镇定又满意地藏起纸卷,揽着身边雌虫的胳膊离开了拥挤的虫群。

    “今年的问题没有去年有趣呢……”阿特戎一边回复着问题,一边和只会点头和摇头的祭仆聊天。这位祭仆摇摇头,又递过来一摞符纸,让这位身量颇小的庙伎垮下了脸。“我好想念亚赫亚……”他苦着脸打开一条又一条小船,从堆砌的词藻中寻找他们的问题,这一看就是有钱的商会成员写的,他们包下了黑池边的一小片地方,体面地站在那里,身边被保镖清理出一块空地。阿特戎翻了翻手里的符纸,发现这是一个董事会正在进行并购协议。

    “甭费力气了,给自己放个假,花掉旧的贡献,给新贡献腾腾地方。”他严肃地点点头,这群雌和雌虫虫站得很不均匀,十七八个虫分成了四堆,一看就不是稳定地结构,亚赫亚说了,必须是十以内的质数。

    一阵风把这叠符纸哗啦啦地吹到信徒们怀里。阿特戎接过祭仆递过来的一张黑纸,上面写着:“贝利尼家族期待奈萨的再次眷顾。”

    一根细细的弦丝发出嗡嗡的虫鸣,上下震动,在绚丽繁杂的命运之脉中扫出清晰的画面。白色的莲花在黑池中翻滚,黑色的莲芯四周泛着细碎的点点星光。阿特戎睁大了双眼,拉长了银色的双瞳,抬头看向财富之门的方向,异虫领主在黑暗中伸出獠肢,切开了行星屏障,他身后是荒芜的行星和无尽的杂兵。阿特戎攥紧了袍子,他看见领主身后露出一对美丽的黑色翅翼,和镂空的贵族之门那样华贵。异虫领主转过身,向身后的杂兵喷射酸蚀的汁水,那对翅翼滴着血,被风吹落,落进奈萨的黑池,落到了哭泣的可爱雄子面前。不,那不是终点,他看见蓝色的星海,听见嗡嗡的虫鸣,发光的水母在头顶漂浮。疼痛和血液染红了眼前的一切,“美丽的法撒诺侯爵大人将接受光明和黑暗的双重审判,”黑色的符纸飞快地映现文字,“他将失去奈萨的庇护,因为眷恋他的……”

    幼小的大祭司一头栽倒在祭仆怀里,手里紧紧攥着黑色的符纸,指缝中露出了不成形的笔划,看着像一个蜷曲的,泡在鲜血中的小小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