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事难开口

    陈泮虽然在近海城市沪市长大，但他其实并不爱吃海鲜。这些个人的口味习惯，他并没有如实告诉刘渺阿姨，生怕阿姨因为自己而增添麻烦。一顿饭下来，他吃的大多是清炒的时蔬，为了让刘渺高兴，也喝了很多她精心煲制的紫菜海参汤。

    林荟之说刘渺阿姨平日里下厨很少，但今天的一餐其实味道相当不错，可见刘渺阿姨为此做足了准备。

    餐后，陈泮强烈要求自己来洗碗，被刘渺阿姨拒绝了。她说：“家里有荟之，怎么就轮得上使唤你这个客人了？”陈泮被刘渺阿姨语间的亲昵搞得很不好意思，左瞅右瞅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林荟之瞥见他的动作，不经意间缓解他的尴尬，“这里有些水果，你帮我洗洗吧。”

    陈泮走到他示意的地方，那些水果还装在购物袋里，没来得及清洗放入冰箱。他四处找找，终于寻得一个合适的容器，走到水池边将草莓去蒂，一个一个仔细清理。

    现在已然下午三四点了，阴云散去，斜撇的光线射在厨房，笼罩在靠得很近的两个人身上，水声潺潺，一时无话。客厅里传来刘渺拿钥匙的声音，她扒在厨房门口，仔仔细细地吩咐：“我下午编辑部还有个会，荟之，你先带着阿泮好好休息。看看阿泮还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有的话你就出去买一下。”

    “知道了妈！你放心吧！”林荟之回头响应一句，侧过脸来看比他矮一头的陈泮。陈泮此时有些意外，一想原来今天是工作日，也就乖乖回答：“阿姨不用担心，荟之哥刚刚就和我确认过了。”

    阳光洒在陈泮的侧脸，沿着轮廓清晰的下颌印下深浅不一的底色。仔细瞅瞅，颊畔的绒毛还在反光，给他的脸笼上一层圣洁的辉。说话间，与寻常男性相比稍显厚实的嘴唇不时嘟起，泛着动人的嫣红。他的睫毛密且长，瞳色深且纯，为这张一派天然的面孔添上一缕情思。鼻子不算高，也不算挺，偏偏与其他的地方搭配起来，那么柔和优美、天衣无缝。

    和四年之前相比，这张脸更精致了许多，褪去儿童的纯真，属于青年的清凌更多几分。尤其是现在这样近距离观赏，四年前的身影明确了很多细节，好似一幅惊艳动人的水墨图就此生动起来，在林荟之心中徐徐展开。

    怎么就能长成这样呢？林荟之心中不由叹道。

    “行，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先走了！”刘渺阿姨阖上门，走了。

    诺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两人。对于陈泮来说，林荟之是个非常陌生的兄长。四年前，也就是陈泮刚满十五岁的时候，和林荟之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刘渺来沪市出差，林荟之也在沪市有约，母子二人一起来沪市探望陈泮。那年林荟之已经20岁，高高瘦瘦的，陈泮踮起脚尖也只及他的胸口。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截优美的下巴，以及性感异常的喉结。一路上，总是刘渺阿姨和他说话，林荟之静静地，不动也不说，帮刘渺拿着包，像一尊刚请来的玉菩萨。

    此时，那尊菩萨却在低眉看他，在微信上和他说那么多话，在车里帮他系安全带，带他介绍卧室。陈泮想，这人真的好怪，他根本摸不透他。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每一个抬眸的意味，他每一句结语的内涵，总显得朦朦胧胧。

    陈泮逃避也似的低头，手上动作不停，嘴巴不知道今天怎就熄了火。反倒是林荟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问他的年龄，问他的喜好，问他今日下午的打算，问他明天出行的安排。等到一盘草莓清理干净，林荟之的碗也洗完了。他拿过纸巾为陈泮擦手，纤维摩擦过指尖、掌心、十指相连之处，都生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别扭。陈泮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感觉，毕竟他19年的人生里，还没有人这样认真地为他擦过手。

    或许三岁之前，陈雅映为他做过。但他非常确定，这不是一回事。

    林荟之说是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也不为过，毕竟彼此的人生中都未曾有对方出席。可是他此刻那样明确而带有指向性的温柔，又让陈泮生出一些恍惚和疑惑。

    他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林荟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手。林荟之翻来覆去地擦，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强硬地拒绝陈泮想要抽回手的动作。陈泮就这样咬着唇，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林荟之放开他的手。陈泮再也不能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灼热的视线，于是灰溜溜钻进暂时的属于自己的房间。

    厨房里，林荟之也没有抬头，他只是用那张已经半湿的纸巾摩挲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觉到陈泮在纸巾上遗留的温度。

    整个下午，陈泮都待在房间没有出来。这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平日里他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可不知怎的，今天自遇见林荟之以来，礼貌的防线就被频频打破。先是在机场给人家摆脸色，只因为林荟之没有乖乖等他而是自己玩起了手机。后来在林荟之为他擦手之后，连一声道谢都没有，像一只落败的胆小老鼠一样溜回房。

    心绪繁乱，微信的提示音在滴滴响，陈泮索性不再多想。明天就是的面试，节目组的对接人员在微信告知了陈泮详细的时间地点，叮嘱他务必及时赶到。

    是橙子视频重金打造的一档选秀节目，因为是国内第一档偶像选秀节目，热度非常高。听对接老师和他讲，明天整整有400多个选手来面试，无疑是非常繁琐的工作。于是节目组分了三个通道：颜值、唱歌、舞蹈，三个通道的面试同时进行，以期提高面试效率。扪心自问，陈泮唱歌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一直以来都是和同学朋友在KTV自娱自乐。跳舞呢，就更不用说了，简单比划几下还行，竞技水平还真的达不到。那就只能拼颜值了，对此陈泮倒是有几分自信。

    他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取消滤镜，观察自己的面部状态。没有毛孔，没有痘痘，只要今晚不熬夜，黑眼圈也不明显。眉毛没有修过，因为他的眉毛像mama，秀丽非常，再修就会有一种女气的做作。

    房门被人敲了敲。

    打开门，是林荟之拿来一杯果汁。此时陈泮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十分自然地朝林荟之笑，“荟之哥，有什么事吗？”说着，他觉得开门只给开个缝儿有些不太礼貌，于是将门大方拉开。

    林荟之也对着他笑，明明表情淡的很，却让人如沐春风。“渴了吧？给你拿了果汁。”

    陈泮接过，又是一句亲昵的谢。这杯果汁似乎拉近两人的距离，陈泮侧过身，示意林荟之进来坐。林荟之徐徐进屋，自顾自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左手曲指，一下一下稳健地敲击桌面。陈泮在床侧坐下，尝了一口手中的果汁，被清新的果味冲击了味蕾。这果汁是冰的，想必林荟之在制作时还加了些冰块一起搅碎。这实在很符合陈泮的口味。不由得接连品尝好几口，感觉浑身的燥意也随之消散不少，窗外的蝉鸣也不那么刺耳了。

    林荟之状似随意地问：“明天面试用不用我陪你去？”

    陈泮舔舔嘴唇，掖了掖耳边有些长的碎发，“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林荟之直视陈泮投来的眼神，在渐渐黯淡的房间里，只觉陈泮的双眸简直亮的灼人。他“唔”了一声表示同意，又提出自己的主张，“那我明天开车送你去。”

    陈泮于是再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他把那果汁喝完，此间约有一分钟二人都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点什么，“荟之哥，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说出口后，却觉得有些不妥。这样直接的盘问，简直算得上对林荟之隐私的侵犯，更何况他们只是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

    但林荟之显然没有计较，他的笑容陡然扩大，语气中含着打趣：“我和同学开了公司，实际上也没我什么事。闲下来就什么都做，没准儿明儿我还和你一起去选秀呢。”

    这样混不吝地说话，倒有些像是微信里那个聒噪的人了。陈泮心中发笑，说话就大胆起来，“那你一定能进面试的！说不定还能出道当明星呢！”这话有些小孩子气，拍马屁的嫌疑颇重——尽管陈泮觉得他说的是事实。林荟之却好像特别乐意听陈泮的夸赞，眉眼生动起来，真正像是个24岁的年轻人了。

    二人你来我往几句，林荟之的手机响起提示音。他打开手机看了几眼，站起身，“我妈说她单位有事，今晚不回来了，我们出去吃。”

    “嗯。”陈泮也站起来，乖巧等他的安排。

    林荟之禁不住这样毫无自知的诱惑，按捺了一下午的心思终究压抑不住，左手重重压在陈泮的头顶，像宠爱小弟弟一样又拍又揉，把陈泮整了一个大红脸后才满意地开口，“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