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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rou渣)

    大豹子愣了愣,他绝对作过如何揪出身边刺客的思索,但哪儿会有人彻夜蛰伏只为踢上得意一脚呢?很快他头垂得更低了一些,紧张地问:是肚里踢的?

    得了得意的肯定,他脸上的喜悦瞬间就冲散了其他情绪。不过当瞥见得意惨白的脚丫时,季良意神色立刻又凝重许多。他带人回到小几前坐下,剥炉子上烤热的桔子给他吃。

    这小几上下、周围地板,都堆满了大营送来的急信,信纸中摊在最上的一张,是在禀报祁州现有的存粮和军备状况,皆很充足,但至于是否要等战时才送往大营,还需向季将军请示,落款处是祁州知府的官印。其下一张留着的则是朝廷的印章,看来圣上身在京城,却心系北境,他已得知老可汗和图雅去世的消息,认为眼下羌部群龙无首,正是趁虚而入,一举攻下的好时机。老皇帝在信中告诫季良意不要畏手畏脚,应明白此役之成败乃是入主北境的关键,就算倾尽祁州之力,也要把这些羌子从草原上赶出去。

    在这封信底下,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想必是被人攥在手中反复才呈此状。那纸条上字写得很小,得意将其贴在眼皮底下,才看清上面写的是祁州的连年战乱,抓去不少人充军的事儿。为此,祁州农户的家里早已没人干活,加之近年雨水不好,农田收成惨淡,知府却以填补军饷为名苛捐杂税,百姓拿不出钱,只能上交压箱底的存粮,有些村庄里一下就饿死了不少人,没死的到处要饭,明明没什么大灾大难,祁州却突然多了不少流民。来信者自陈写这封信目的是希望大将军能向朝廷进谏,恳请圣上暂缓祁州的战期,给百姓一些调养生息、恢复劳作的日子。

    按说州府内的事务怎么着也不该轮到季良意头上,这张纸条又偏偏没有落款。再往下的信件统统没有拆封,谁知道季良意坐在这冷冷晨风里,攥着三封迥然不同的信看了多久。得意放下信纸,转头找人,看见季良意低着脑袋,乌发垂肩,还在仔细地给自己剥一只表皮通红的小桔。他心中五味杂陈,轻声问: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

    季良意平静回话:别担心,这里会一直很安全,公主在北境地位很高,羌人不敢……

    “祁州 !我说祁州!”得意冲他大叫,心急火燎地问:“良意,难道你非去不可?我爹每日都上早朝,说京城那边还留着好几个将军,他们怎么不来?此外……若我此时没起来,是否……是否像在京城,若不去找,便不知你去了何处,也不晓得回不回来?”

    他越问心里越慌,不由自主拽紧了季良意的袖口。后者把这只手拉过去,拢在掌中。季良意的声音很沉,很和缓,他这样说话时总是使人安心,得意明明已听了一晚上,却还是松开指头,手心一暖,接住了个剥去外皮的小桔。

    “得意,我今晚只想和你在一起。”

    得意盯着手里的果rou,声音小得像雨点:“……可你若有心事,也要让我知道。”

    方才说完“心事”二字,笼罩在季良意眉间的那层薄光似乎动摇了,他注视着身边人,目光比静夜里的湖水更深沉。得意当时不解其意,季良意靠近自己时,也并未闪躲,一直到对方的气息覆过鼻尖,呼吸声在他的嘴唇短暂停滞,这小孩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臂,予心上人深深一吻。

    想来季良意身材高大,体型健壮,着人环臂一拥就往后倒下,实属不应当。两人身子一倾,得意立马坐起来,撑直胳膊,有些懊恼地低吼:季良意,你好不正经!

    他身下人一脸无辜:我不过在给你剥桔子,如何不正经?

    可惜得意正坐在他身上,听了这话,脸上更是像蒙了一层红纱:你不能……不能一惹我生气,就要与我做那事!

    这时季良意的语气有些委屈了,他毫不脸红地问:相公所言何事?

    见得意瞪着自己不回话,他又故作恍然之态:我以为相公与我亲昵,是正有此意,若相公不愿意,我……

    季良意此时此刻的眼神,叫得意无法不想起府里那条大黄狗与他玩耍时,拿头蹭他手心的情形。

    事后回想,得意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真就解了腰带、脱掉外袍,将头发从一边肩膀揽到另一边,曲腿夹紧了季良意腰身。这男人相貌好看,嗓音迷人,很懂得哄枕边人开心,可是这些都不足以解释为何得意妥协得如此之快。

    得意在事前有过须臾间的后悔,他觉两人前程渺茫,不该贪图享乐、不计后果,可茶杯倒在桌面上了,热茶慢慢消弭了纸张上沉重的笔墨;炉边卷曲、焦黄的桔皮,已被明火炙烤出一缕淡薄的轻烟;有人打翻墨台,毛笔滚落,得意捡起它,将就地板上流淌的墨汁,在季良意衣襟大敞的胸膛上勾画起来,他在京城时爱画兰花,寥寥几笔,纸上便有一株清雅墨兰成型,如今大抵技法生疏了,他的手腕太抖,心也不静,笔尖从季良意的腹部挪到胸膛,线条断断续续,在男人身上张牙舞爪、四处蔓延,若真要细看,更像春潮来时,几颗被暖风压弯了腰的细竹。

    季良意望着他,眼角始终漫着细细的、浅浅的褶痕,若真是白玉雕琢的一座人像,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皱纹?得意俯下身去,含住季良意口中的guntang呼吸,他很确定这也是冷冰冰的雕像所不能拥有的。躺在季良意身上时,得意叫男人的名字,用沉闷无比、带着水汽的鼻音,他没法从男人身上下来,却也不松口求饶。柚木地板亮如镜面,他肌肤白得像月光,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长的、卷的,像两条夜河徐徐交汇,暖流冲触着河底的静水。

    得意搂着季良意的肩膀,发现男人的后背上的挠痕还没愈合,他既不愧疚,也不觉得自豪,他拿脸贴着季良意头顶冰凉的头发,小声说:“……别走……”

    季良意安静下来。他接着说:“……我不要你去祁州……”

    季良意没有说话,头发和额头已经湿漉漉的。他搂着得意,发觉小孩从没有像这样颤抖过,他担心,就把人从身上抱下来,看见小孩闭着眼睛,不知是哭累了,还是不愿与他说话;他同时也想起许多年前,母亲在自己入睡前所吟唱的歌谣。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星还挂在山顶上,他一面唱,一面在心中许愿,他希望得意平平安安,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