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石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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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指腹在瓷白的杯壁上留下丝丝缕缕的絮状痕迹,一抹深红,将坠未坠。 伏钟拎着酒壶,将空杯再次满上,然后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液刺痛了口腔黏膜,顺着喉道一路涌下,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钝痛生生压下。 他放下杯子,复又拿起随意搁置在桌案上的匕首,被血濡湿的手在握刀的时候偏偏稳得惊人。 一个又一个咒文随着刃尖的游移,呈现在苍白的皮肤之上。 猩红的伤痕蚀透了血rou,在形成完整一行的瞬间,印进莹白的臂骨,迸发出片刻夺目的金光。 伏钟不紧不慢地一行一行刻着,仿佛刀下的仅是一段朽木,而非自己的手臂。 他惯于隐匿情绪,切肤之痛也未能令他有分毫动容。 那日从薛烛那里没有寻得想要的答案。 伏钟宁愿听到的是任何一个荒谬的说法,而不是已经死透了上千年的那人重返人间的可能。 如果是真的,自己没剩多少时间,临死之前才知晓的迟来重逢已无太大意义。 如果是假的,一旦被那些阴魂不散的老东西知道碣陵刀认了新主,程危泠的性命多半难保。 从破裂的伤口间涌出的血滴滴答答缀满了衣摆,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咒文逐步呈现。 那人的埋骨之地被下了禁咒,使伏钟千百年来未曾踏足一步。 而今,为了寻得一个答案,他刻下这威力可与禁咒相抗的经文,并以自己的血与骨为底,将其镌刻。 至于这种不计后果的做法会带来的反噬,倒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所镇守的这座旧神的陵墓中,有太多未得安息者,日复一日期盼着他身死魂消之后能重新卷土重来。 那些痴心妄想的家伙想必难以想象,在他咽气的那一刻,骨上的经文便会将他的尸骸炼化,成为最后一道不可破的枷锁。 那时候整座陵墓将永远地沉入地底,彻底与世隔绝。即使那些恶毒的旧神何等心有不甘,也再不能为祸人间。 伏钟深知,无论程危泠是不是那个人,他刻下这咒文不过迟早。 自己的结局只会有一个。 在死亡面前,一点微不足道的血与痛算得上什么。 带着临行前去医院拿到的一袋子药品,程危泠拧开宿舍门把手,房间里食物的香气和热闹的电视声迎面而来,他有些诧异地走进房间,看到拉维正在打开一个披萨盒子。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程危泠将药塞进背包,挂在书柜的挂钩上,走过去凑到拉维旁边看他忙活。 将披萨小心翼翼分好,拉维用纸巾擦擦手,塞了一罐啤酒到程危泠手里。 “哥们儿,这不是给你践行呢。” “我就回国休个秋假,至于吗你……” 程危泠一脸莫名其妙,接过啤酒按开拉环,闻了一下麦芽的香气。 “怎么不至于!”拉维将程危泠按在沙发上坐好,起身将装着薯条和洋葱圈的餐盒打开,“以前你放假都不回国的……” “哈?原来是你舍不得我走哦。”看着好友别别扭扭的样子,程危泠促狭地笑了出来,“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特产。” 走廊尽头有一间没有窗的房间。 陈星知道那是一个暂时的停灵地。 铁铸的一门之后,长年不灭的烛火点亮了不见天日的灵堂。 没有名字的牌位后停放着一方玉棺,躺在这世上最为珍贵也最为妖邪的血玉之中的,是一具千年不腐的尸体。 陈星本能地抗拒走进那个房间。 因为那死去太久的人,有着一张和他非常相似的脸。 房门两侧的陶俑日复一日伫立在寂静之中,头颅因谦恭而垂下,使得那油彩绘制的诡异笑容只见一小半。 陈星站在门前,等待着陶俑的头慢慢抬起。 陶俑没有眼睛,空荡荡的眼眶注视着陈星,片刻之后,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陈星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的不适,踏入其中。 从穹顶垂落到地面的黑色帐幔遮去了大半空间,柔软的地毯足以吞没所有足音。 无风却隐隐摇动的烛火将一个身影映照在被帐幔覆盖的墙壁上,陈星朝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去,然后在最里一层帘幕前驻足。 “你监视程危泠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基本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这次你跟着他一起回去,看看伏钟要带着他去做些什么。” “这个房间被我的符咒层层封锁,他竟然能不受阻碍地轻易闯入。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带回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灵位和玉棺通通隐没在帐幔之后,陈星听见陈辞的声音,自幽暗深处传来。 屏幕上的通关评分弹出,多人模式下还能打到这个分数,拉维把手柄往沙发上一扔,掐着程危泠一顿摇。 “程,你怎么做到喝完酒玩射击游戏手还这么稳的?” 程危泠抓着拉维的手臂,将人按到一边,接着自己翻身靠在沙发上,喘了口气。 “一边去,差点给你摇吐了我……” 两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玩游戏,转眼几局下来,啤酒还剩下最后两罐。 拉维开了两罐,一罐照例递给程危泠,一罐自个儿拿着,坐回沙发上慢吞吞地喝。 “你今天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程危泠灌了口啤酒,也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道。 拉维看了程危泠一眼,“没想和你聊什么,就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想让你开心点。” “……我哪有心情不好,我只是失眠而已。” “看看,你都心情不好到失眠了!”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你也想太多了。” “你别装,我失恋的时候就跟你这状态差不多,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拉维的解读一路走向一个诡异的方向,程危泠听到一半,顿时举起双手大呼投降。 “别猜了别猜了,我就普普通通纠结一下,有些事情没想通之前总要花点时间思考。” “不是吧——真的单恋啊?” “喂……” “我们泠泠这么英俊潇洒又风趣可爱,还会有追不上的人吗!”拉维激动地一拍大腿,“是哪个小哥,说出来我帮你把把关!” “……” 陷入鸵鸟状态的程危泠躺在沙发靠背上两眼一闭,开始假装自己喝到人事不醒。 和他并排着躺在沙发上的拉维盯着天花板,半晌之后,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感情这种事,不留遗憾就好了。” 程危泠对于拉维那夭折的爱情经历心知肚明,瘫在沙发上也没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旁边那个喝得晕乎乎的傻孩子。 人的感情总是多变,他这一时对于伏钟的心动,到底能够持续多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况且那人一贯自由如风,随心所欲,若是真的用这种不确定的感情去将其束缚,是真的好吗。 在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前,程危泠在心底问了自己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