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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飞沉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将近一个月后,闭关的公仪斐将灯油炼制成功。飞沉辛苦砍了拖回来的那一根树干已经被提取汁液,以灵力法炉炼出粘稠如胶液的灯油,装在一个不及巴掌高的琉璃瓶中。

    聚魂灯不知用什么材料所制,如玉般莹润,却又是半透明的。这个小巧精致的灯具分三层,最上面一层是灯芯燃烧的地方,拢着一个上方镂空的灯罩;中间一层盛放灯油,灯芯只到这一层;再往下一层是个密闭的空腔,叫做魂仓。

    魂魄无形无色,普通人皆不可见。灰黑色妖狐的魂魄因为聚灵阵的关系,才能让人隐约看到呈现一团不稳定的白色雾气的状态。它被聚灵阵困在妖狐尸身上方沉浮,却无法归入妖狐体内。

    公仪斐在聚灵阵里点燃聚魂灯,然后在灯火上焚烧了几根妖狐黑色的狐毛。江屹川看到魂仓四周渐渐变得透明,那团雾气仿佛被强制牵引,向聚魂灯飘来,不知怎么穿过了毫无缝隙不透风的灯壁,挤在魂仓里。

    当妖狐的魂魄全部进入聚魂灯后,魂仓发出柔和的莹莹白光,一闪一闪,好似心脏搏动。

    所谓七星灯,是指身内七个大的、关键的、能吸收和转换生命能量炁光的xue位。这七个xue位在体内分布的位置,正好是一个斗口朝前下方的北斗七星图案。

    江屹川为公仪斐掠阵。公仪斐将符纸画了回魂咒放在妖狐胸口,三魂七魄归身咒于后心,而后在妖狐尸体旁盘腿而坐,双掌放在妖狐身上,输入灵力。

    他顺七星斗罡次序,先意守膻中;再意守天目xue前虚悬之一xue;接着意守泥丸一xue;再意守夹脊、命门、炁xue、阴跷诸xue,逐一以灵力对xue位激荡,“点亮”七星灯位。

    这一过程耗时几乎一整个日夜。当七星灯位全部点亮,也就是七个xue位全部储入灵力激活,魂仓内的莹光突然一改先前的平稳闪动,变得毫无规律。那团雾气似的魂魄也蠢蠢欲动。

    公仪斐仍喃喃念诵法咒,那魂魄突然透过聚魂灯壁,再次像被强制拉扯一般,倏地用一种扑的姿态飞向妖狐身体。

    莹白光芒温润地拢住妖狐胸口部位,很快如同液体落在旱地上一般,快速渗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妖狐胸膛开始缓慢轻微地起伏。

    公仪斐收了功法,急切地伸手去探妖狐胸口,又摸他颈脉,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他转身对江屹川一揖到底:“借灯之恩,没齿难忘。”

    江屹川扶住他,连称不用。他头一次见公仪斐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知道他必然喜极,也不由为他高兴。

    随后,公仪斐留下继续一些收尾的事,江屹川则拿了聚魂灯回到他的房间。

    他把灯放在桌上,彼时天色已晚,灯火在黑暗里跳动。他心情激动雀跃,一时有些魔怔了,只望着灯火出神。眼前一会儿是霜儿的如花笑靥,一会儿是过去在顺天宗时其乐融融的景象。他眼眶不知不觉湿了几分。

    用聚魂灯聚魂,需用灯火焚烧些许魂魄主人的毛发或贴身衣物。江屹川虽留有林又霜不少衣物手帕首饰,但时日已久,只怕这些东西上属于林又霜的气息早已淡薄。

    他想了想,召出了赤瑶撑花。这个法器虽已被他滴血让它重新认主,但它曾属于林又霜。法器上残留的灵力和气息数十年内都不会完全消散。

    赤瑶撑花伞柄上垂着一个绳结,绳结下是一个穗子。江屹川从穗子上剪下两根细细的红丝线,拈着它们放在灯火上烧。

    火焰由白色变成蓝色,随即又恢复成白色。这说明聚魂灯已经记住这两根丝线上的气息。

    赤瑶撑花已经认江屹川为主,其中自然也蕴含了江屹川的灵力和气息,还有它最初的所有者,林又霜母亲的气息。但江屹川还活着,林又霜母亲早已转生,聚魂灯会聚集到的,只会是林又霜的魂魄。

    然而灯的主人玉柳真人叮嘱过他,聚魂灯聚魂的能力也有范围限制,最多能在三日内聚集周围两三百里范围的魂魄。

    林又霜死了七年,魂魄早不知飘荡飞散到了哪里。江屹川早已做好了这辈子走遍玄宇大陆的准备。

    江屹川目不转睛盯着聚魂灯下层那个魂仓,好半天才收回视线,坐在床榻上修炼。

    虽然知道不会很快看到魂仓发亮,但他还是难掩几分失望。

    次日魏衡被公仪斐请来为妖狐治疗。妖狐尚未清醒,气息微弱,仍是以原型卧着。魏衡看过之后宽慰公仪斐道:“公仪先生无需担心,魂魄已然归位,只是不够稳固,你继续筑聚灵阵,辅以药物之后会有好转。”

    魏衡开了药方,又上楼拜访江屹川,想见识一下聚魂灯。江屹川信得过魏衡,由他观看。

    魏衡道:“听说这灯也只能聚集一定范围内的魂魄?”

    “对。在这里燃上三日,我就会离开。”

    “源海城离这里两百里,离开这里后不如到舍下盘桓几日?”他已经把方一行家当自己家了,脱口就把那里叫做“舍下”。

    江屹川怎会不愿意,聚魂灯是个稀世珍宝,方家有六壬山庄二公子在,自然比别处安全。他当即谢过魏衡,表示求之不得。

    第三日夜里,魂仓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江屹川心浮气躁,无法静心修炼,只好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眠。

    一晚上翻来覆去,他始终在浅眠中。梦境堆叠交错,零碎混乱。再一次醒来时,他干脆起身,披了衣服推开门走出去。

    已近凌晨,外面极冷。就算他有灵力护体,也觉得寒意刺骨。他在走廊上抬头看了看天幕上闪烁的星子,下意识走到隔壁门前。

    门没有锁。几天前的早上,飞沉从这里打开门再掩上,然后下楼吃早饭,那之后就离开了客栈,没有再回来过。

    江屹川推开虚掩的木门,点亮桌上的油灯。

    桌子的一角,还叠放着他曾经丢弃的那条汗巾。后来飞沉把它洗干净放在桌上,每次他与飞沉交合后都用来擦拭清理身体。每次拿起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房间里冷冷清清,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除了这条汗巾,完全看不出来有人住过。飞沉当日不知道下了楼,就不用再上来了。这样临时的离开,房里也依然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痕迹。

    他就像一只流浪的动物,在这里短暂停留,小心翼翼地蜷着身体,不敢弄脏临时得到的,不属于自己的窝棚。

    江屹川不禁想道,他此刻在哪里,是混在人群里生活,还是真的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盖他的小木屋了?

    他会盖房子吗?

    那瘦弱的身子,只带了把匕首,能砍断树枝吗?

    他是不是躲在哪个山洞里,吐火点燃干柴取暖?

    他会不会又遇上恶人,被捉去折磨?

    他是魔族,在玄宇大陆的地位连妖都不如。就算他是自由之身,若是和当初一样,被蛮不讲理又有几分实力或势力的恶人抓去,强行要他签下自卖自身的奴契,他也反抗不了。

    江屹川突然想起,飞沉的奴契还在自己手上。原先他是打算放了飞沉后就烧掉或撕毁的,后来因为等待公仪斐炼制灯油时心情忐忑,竟忘了那事。

    如今想了起来,他却又不想毁掉那张奴契了。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原因,只觉得心情有些异样。

    或许是因为他隐约觉得,除了聚魂灯的灯油,那张奴契便是飞沉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