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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狄路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他已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只因严柏的髂骨上不再有纹身,不再有‘狄路的贱货’这五个字,而从发现的那天到现在,严柏从未提过为什么会洗掉纹身,也没告诉他是什么时候洗的。

    狄路这段时间很忙,在终于抽空给严柏搓澡时,发现髂骨那里不再红肿,洗去纹身已有一段时间。

    狄路想开口问严柏,但总是问不出口,两人都三十出头了,狄路不想显得自己幼稚计较,也不想勾起严柏不愉快的回忆。

    这个纹身对于狄路来说有重大的意义,他实在忘不了当时严柏被刘静亲后的反应,他在街的对面看得很清楚,严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没过多久整张脸就红得要命,严柏和他接吻时就没有过那样的表情。

    也是那天他带严柏去纹了身,也是那天他明白自己想占满严柏的整个人生。

    他侧身看向严柏,对方大概是工作疲惫,睡得倒是沉。严柏早不和初中那样瘦骨嶙峋,但还是瘦,狄路看了半晌,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严柏,用手轻轻勾住严柏的指头。

    狄路怎么也看不够对方,看得看得心里发酸难受,狄路知道自己又犯病了,开始患得患失。

    狄路很克制地不去想那段时间,但严柏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总控制不住地变成那四个月的狄路。

    严柏当着他的面,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就像他妈一样,有那么一瞬间,狄路以为自己变成了狄石峰,大量失血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回神过来只看到空落落的窗台及随风飘起的窗帘。

    直到死亡前,狄路总会梦回空落落的窗台,梦里窗台前mama穿着很漂亮的一身白裙,正沉溺于与狄石峰的恋情中,他焦急地去拦住mama,双手直接穿过了mama的身躯,一转眼,双手正抱着一副冰冷的身躯,狄路紧紧抱住mama,在朦胧的视线中自己手上正拿着一把刀,刀刃仍残留着未干涸的血迹,狄路惊慌失措地扔掉那把刀,而怀抱中的人变成了严柏,严柏的脸颊青紫,早无声息。

    mama和严柏的身影不断重合不断分开,母亲死在了他的怀中,严柏也死在了他的手中,狄路恍惚中看到了窗台,窗台上还有几摞书,几瓶空的易拉罐,几个橡皮泥捏的小人,一盘新鲜的水果,伸进室内的枝条上站着白鸟叽叽喳喳,一个抖落,白鸟扇扇翅膀飞向远处,连同mama和严柏的虚影带走。

    狄路踩着母亲留下的脚步,学着严柏那样爬上了桌子,他站在了窗台上,他好像看到了母亲向他伸出手,严柏也早已不介怀,狄路由衷地感到幸福,闭上眼睛从窗台上跳了下

    机器的声响中断了痛苦的美梦,狄路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熟悉的病房天花板及闻到呛人的一室消毒味,全身疼痛尤其腹部,狄路用手掩面,只有自己活了下来,不该那样的。

    李叔注意到他的动静,按住狄路乱动的四肢,又俯身凑近狄路问:“你别激动,你要什么我去拿?”

    狄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沙得发不出声响,狄路难受地哭不出来,在梦里他几乎流尽了眼泪。

    李叔费了些功夫才知道狄路要什么,李叔不再按住狄路,蹙眉想说些什么,只是半天没开口,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狄路沿着他的视线向后看,是想不到的人站在那处,狄路大脑一片空白,是关系算不上好的杨星亮。

    杨星亮看着床上的狄路,对方不再意气风发,眼下的黑眼圈及发白的嘴唇尽显憔悴,杨星亮的心情很复杂,以严柏朋友的名义来说他厌恶狄路,他不想告诉对方关于严柏的任何消息,他恶毒地想,狄路这样的人渣就不配做严柏的朋友。

    狄路忐忑不安,咽了咽口水,他隐约看出了什么,他在等杨星亮开口。

    杨星亮沉默,他看严柏的日记花了三个小时,每一页看完他都不忍心再翻下去,他无法想象严柏这六年的经历,可严柏从上面跳下来时,杨星亮是能看出来的,那是解脱后的微笑。

    “严柏给你的。”杨星亮最后还是将日记本递出去。

    狄路看着杨星亮,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带着彷徨,他甚至不敢高声询问:“他还活着,是吗?”

    杨星亮别过头,好半晌才回复:“嗯。”

    早已干涸的泪腺再次涌出泪水,狄路泣不成声。

    严柏还活着,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狄路等平息后,病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摸了摸那本日记,日记有些年头,封面还有严柏的笔迹,他翻开了严柏的日记。

    第一页纸皱巴巴的,上面还有一些血液的痕迹,只写了一句话:狄路今天连同那些人一起揍了我。

    狄路看到这停住了,他大概猜到这本日记是什么了。

    是他的所有罪行。

    狄路花费了整整一晚才看完这本日记,狄路每看一页就要花费时间去平复自己情绪,狄路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丑陋,他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做过的事,又不得不逼着自己看下去。

    最后一页,严柏只留下了一句话:我原谅你了。

    看到这里,狄路泣不成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没有资格获得原谅,他对严柏做过的事终将反噬在他的身上,他尝尽了痛苦,就像漂泊于狂风巨浪中的一艘船,只有严柏点亮了远方的灯塔,为他照明黑夜。

    狄路想,他将永远追随属于自己的灯塔,未来的每一天他会尊敬严柏,喜爱严柏,甚至毫无保留地去爱严柏。

    躺在病床上的半个月,严柏从未出现在他的面前,远方的灯塔不同原来那样光芒四射,那些灯火愈加微弱。

    期间,杨星亮来看了他一次,狄路有些心灰意冷,问:“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杨星亮并不愿意多说,也是真的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来看我。”狄路甚至还带着些希冀,“他明明原谅我了。”

    “严柏该过自己的人生了。”杨星亮说完,神情有些怪异地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以为这本日记是在和你告别。”

    告别这两个字就像扎了根一样扎在狄路的脑海中,他反复琢磨这两个字,他并不愿意相信严柏会离开他,他催促李叔去找严柏的下落,躺在病床上的第三十天,仍是没有严柏的下落,没有人知道严柏去了哪里。

    啊,原来是告别,原来他是累赘,原来严柏真的抛弃了他,远方的灯塔早已熄灭,他再次回到了无尽的黑暗中。

    狄路站在了窗台上,大风将他的病服吹得鼓起来,他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何能够决绝地离开这人世间,他对过去不再怀念,对未来也不再期盼,母亲的离开带走了他的一半命,没有严柏的未来也即将带走他的另一半命。

    他愧对于严柏,严柏用那三刀告诉自己,不再想和自己有任何瓜葛,而自己仍被罪行的反噬折磨,可他不能没有严柏。

    那么,他去死好了。

    狄路闭上眼睛,伸开双臂,这次和梦里的死亡并不一样,梦里他追随在母亲严柏之后沉溺于美丽的幻想,这次他选择孤独地死去。

    杨星亮进病房时就看到狄路站在窗台上,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跃过病床,直接将狄路脱了下来,他按住狄路,破口大骂:“你疯了?”

    “严柏不要我了。”狄路面无表情,他偏过头说:“我为什么要活着。”

    狄路回忆到这里,清晨的光涌入室内,又是一夜无眠,看着严柏,狄路无比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严柏睁眼就看到狄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虽说两人同床共眠了很多年,但狄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迷人,他避开狄路的视线,那让他不习惯也有些不自在。

    狄路握住严柏的手,和往常一样,低头吻了吻,说:“我爱你。”

    严柏捏了捏狄路的手,以表收到,又示意他起床。

    狄路开始难过,他每天会和严柏说无数遍我爱你,但严柏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三个字,也没有说过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现在想想,都是他主动问严柏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要不要住一起,要不要和他结婚,严柏只有点头,狄路开始不确定严柏是真的情愿和自己在一起。

    “最近怎么没睡好?”严柏看着狄路眼下的一圈黑,忍不住问,狄路向来有事直说,鲜少这么安静,也不知道公司又有什么事,狄路没有说他也不好问。

    “你...”狄路犹豫了一阵,还是用双手揉了揉眼睛,“没事,公司有些事。”

    严柏有些心疼狄路,狄路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低头亲了亲狄路的嘴巴,安抚道:“我看你有些累,今天陪你在家休息一天。”

    狄路实在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只是一个吻,一句话直接冲散了他所有的疲惫和不安,他紧紧抱着严柏,手指若有若无地浮过那片早已没有纹身的皮肤。

    严柏怕痒,一把抓住狄路的手,挠挠自己的那片皮肤以拂去痒意,只是挠得挠得他好像反应过来些什么,他有些诧异地看向狄路,又联想起狄路这几天的异样黏人,严柏有些哭笑不得,故意问:“为什么没睡好?”

    狄路也察觉到了什么,他避开严柏的视线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搂住严柏的腰。

    “学校安排职工体检,我怕查到印象不好,就去洗了纹身。”严柏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学校的事,的确忘记告诉了狄路。

    狄路没有动,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真的。”严柏轻轻搂住狄路,狄路总会陷入消极的情绪中,原因无非是自己。

    严柏能看到自己消失的一段时间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持续干扰着狄路,甚至会贯穿狄路的整个人生,似乎是在提醒狄路,也是在提醒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经得起践踏。

    严柏听着狄路呼吸渐平,他替狄路掖好被子,他想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去验证这段感情是否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