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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节 深渊 【我在这儿呢,塞谬尔。 】

    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两个教徒架着神智不清的克里斯进来,脱手甩在地板上,,哐当,一声关上了门。地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不至于摔伤,但克里斯还是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疼痛。青年费力拖动身躯,挣扎着爬到床上窝成一团,喘息着。上午电刑留下的疼痛仍然停留在神经里,让肌rou不由自主地痉挛,手脚冰冷。

    克里斯和塞缪尔被捕获已经过了七天。卡尔并没有急着折磨他;相反,生物学家像做科研试验一样地实行着计划:一切有关于他身体的数据都被严谨测量并记录下来;博士像是在脑科手术一样,几乎每一次都把疼痛精确地控制在让他失控的边缘,关于他痛觉阀域的数据也被一次次测量并更新——

    “您知道吗,卡特先生,”卡尔对电刑椅上奄奄一息的克里斯耐心道,“电击相对于其他方法的优势就在于,它是可以持续进行的,并不会在疼痛达到极点时,让人产生麻木的感觉。实际上,反复施用电击时疼痛程度会一次比一次强烈,如果掌握得当,即使疼痛级别到达难以忍受的地步,您也绝不会昏迷过去,这对我们的实验是十分有利。“

    ”为了调动起黑鳞的情绪波动,您的疼痛感知是非常重要的。”卡尔倒了一杯水,递到青年唇边。克里斯脸色苍白,颈侧的几条鳃裂鲜红无比,不断张合,上面清晰可见几道深深的刀口。冷汗从额头不断滑下,他的四肢仍然不自觉地神经质颤抖着,像是癫痫发作的病人。

    “很遗憾,黑鳞现在还需要加大试剂的注入。您还不能和它接触...我们不能保证他和您接触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博士的话还没有说完,青年就猛地像是一头受伤的狮子般挣扎起来。卡尔没有预料到,下意识立刻后退一步 -- 对方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太可怕了。那是只有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 甚至比那更可怖。野兽尚且惜命,不到临死关头远不会孤注一掷;但人却会。人的恶意永远比野兽可怕,博士自认为已经见过了最凶猛的野兽,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杀意。

    “我要杀了你,卡尔,我要杀了你... ..."克里斯粗重喘息道,血在他齿间含糊不清,从唇角往下流。他的眼睛瞳色变深了,再不是那种澄澈的青蓝色;黑色瞳孔在其中缩成了很小的一点,不断激烈颤动着。接着他猛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骇人的怒吼声,赤裸上身暴凸的肌rou线条无比清晰。

    卡尔手里的东西一惊之下砸在了地上。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是他作为人类天性中所携带的直觉...但这中感觉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数据,逻辑,计划,实验,这些才是有用的。

    在简陋的床铺上,克里斯微阖着眼睛,精疲力竭地喘息着。金发被汗一络一络打湿。残余的疼痛仍然让他一阵阵干呕。在祭祀之后,卡尔和教徒们已经把船上其他人都作为饲物献给了人鱼群。当天,卡尔从船上掷入海中的是一瓶高阶人鱼的鲜血 -- 这是他们早已安排好的计划。这片海域,就是他们的祭台。

    在这几年中,他们不断用船运载选中的人类祭品来到这片海域,献给这里的灰尾人鱼群。这些祭品早在上船的时候,就被暗中下了诅咒;那些蚕食他们生命的符文早已经渗透进血液之中,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日益增长力量。被选中成为伴侣的祭品,几乎无一不在一年的时间就会虚弱死去;在这之前,他们的人鱼伴侣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延长他们的生命,哪怕是残忍地截断掉四肢。

    这个符咒是很缓慢的。过程要很漫长,但必须很痛苦,最终指向绝望。破开时空的力量只有在这样违背上帝的痛苦之下才会被孕育而出,自黑暗的深渊之中,在接近永恒的折磨里。

    但他们的实验没能成功。失去伴侣的灰鳞人鱼们纷纷死去了,他们悲伤的长鸣在海域上空回响。不,为什么...为什么会失败?

    也许是因为灰鳞人鱼不够强大的缘故。那么双尾的黑鳞,也许是可以的。这个计划从四年前就开始了;策划之人一直在幕后沉默地注视着。最开始的计划是得到那只还未成年的黑尾,但他很快察觉到,那条年轻的,还未分尾的黑尾似乎已经有了伴侣。

    那条人鱼选中了一个年轻的人类伴侣。这让他的计划更加顺利了。但接下来,这条黑尾却没有分尾成功... ...接下来又发生了许多事。等到他重新有了精力,再来监查这件事的时候,那条年轻的黑尾已经不在英国的陆地上了。

    人鱼回到了海中。从此,这个计划就被暂时搁置了;直到几年后,他再一次得到消息:他遍布各处的手下在海面上发现了一条黑鳞的分尾人鱼。那条人鱼如鬼魅般尾随着一艘船,船上有对方一直在凝视的那个人。

    公爵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克里斯的身上。

    克里斯勉强阖眼,强迫自己用为数不多的一点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他喘息着,浑身发冷,仍然颤抖:他在等待着中午的第二针吗啡。克里斯心里清楚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对吗啡产生了成瘾依赖;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是每天三次的一克剂量的吗啡已经显示出了它的威力。

    不幸中的万幸,卡尔并没有利用这一点折磨他:或许是因为电刑本身就有足够的效果。

    时间的流逝已经无法感知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再一次推开,尚在昏迷中的克里斯恍惚感觉到自己被人粗鲁架了出去。

    他被按在椅子上,手臂内侧被扎入一根针头... ...克里斯轻微地哆嗦了一下。疼痛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几乎是立刻,他全身的细胞都开始如饥似渴地从针尖上畅饮那渴求已久的东西。就在几秒钟之内,随着冰凉的液体的注入,他感到一阵久违的平静... ....舒缓的浪潮缓缓涌上来,逐渐平息了他久久未散去的神经疼痛。

    克里斯缓缓吁出一口气,慢慢清醒过来。

    “您感觉如何,卡特先生?”卡尔为他做例行检查,将另外一管配好的针剂再次慢慢注射进克里斯肌rou绷紧的左手臂内侧,“希望您状态能够达到最佳。黑鳞的各项指标已经达标,第一次接触可以开始了。”

    克里斯被两个水手左右架着,连拖带拉地引进了船舱内的教堂。这个神圣的天主教教堂此时显得十分空旷,中央放置着一个三米长,两米宽的水箱,被一块幕布完全遮掩着。

    克里斯被按在放置在祭台下的电椅上,挣扎着抬头;教徒粗鲁地给他系上皮带和铁链,把他全身都紧紧固定住;膝盖皮rou内侧还有胸肋骨处都连上了电线。水箱的两旁立着一排神色肃穆的教徒;无一例外的,他们都穿着灰色的立领上衣,戴着木十字架,神色中透露出凝重和不可掩饰的狂热。

    “博士?”

    站在卡尔身边的助手低声向他请示,卡尔点了点头,水箱旁的两个手下揭开了盖在水箱上的幕布。

    克里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箱。他的心在胸膛里不受控制地跳动着,颤抖着... ...一种预知的直觉让金发青年绷紧了下颌线。一股浓重的鲜血气味弥漫开来,克里斯的心骤然紧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然而此时此刻,青年几乎没有勇气,去面对他即将看到的场景。他的呼吸窒住了...克里斯的目光盯着前方,被束缚住的手臂不住发抖。微弱光线透过教堂的玫瑰玻璃照进来,照亮了呈现绿色光泽的水箱。

    克里斯的瞳孔骤然一缩。

    水箱套嵌在一层铁笼里,一条粗铁链横穿人鱼锁骨,把他钉在了箱内。他的上半身乃至头部都被安上了数个的探测接头,手腕粗的链条交叉横过,锁住他的胸膛和手臂,三米有余的鱼尾正当中和侧下方分别被铁链贯穿,死死固定在水箱底部。

    青年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拼命忍住,死命紧咬着牙关,像是孩子似的咽下去呜咽;但泪水还是从通红眼眶落下来。

    高处的耶稣像漠然俯视众人,塞谬尔在水箱中陷入愤怒且不安稳的昏迷,月辉般的银发萦绕在他脸侧。

    克里斯哽咽般的喘息着,像受伤的野兽。过了一会儿,他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小塞谬尔还是那么英俊,尽管一脸血污,满身伤痕。克里斯注视着他,手指关节在椅子扶手上紧紧蜷起,已经用力发白。绷起的青筋在手臂侧凸显出来,不断发抖。

    “Samuel,” 青年轻轻呢喃,“Samuel, my love.”

    泪水划过发颤的唇边。下一刻,昏迷中的塞谬尔猛地挣扎了一下 -- 他伤痕累累的鱼尾痉挛般抽动起来。

    “黑尾醒了!”

    教众道。他们的声音里透出喜悦,而就在下一刻,一股巨大的疼痛感像是沉石一样迎面碾压而来!

    被束缚在电椅上的克里斯痛苦挣扎起来。他的身体紧绷成一个极其异样的姿势,不断痉挛,任何人只要稍微看上一眼,就会知道他已经无法呼吸了,并且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几乎是瞬间,一阵炸裂声从水箱猛然内传来 -- 人鱼竟然挣开了胸膛上的锁链,血雾顿时炸了出来,鱼尾以一种极度扭曲的角度弯曲了过来;即使是水箱旁意志坚定的教徒,面对这种滔天怒火也不由得连连后退 --

    “立刻暂停!”卡尔对助手说,对方急忙赶到一旁的桌上,关掉。被钳制着的感觉消失了;那双无形紧锢他脖颈的手松开了。克里斯视线一片模糊,大口大口挣扎着呼吸,费力地抬头看向前去。

    塞缪尔完全不顾鱼尾上贯穿的固定铁链,正在拼命地挣扎着向前来,连锁骨处的链条都被挣得发出可怖响声,好似即将要被暴戾扯断。他几乎是扑在水箱的前壁上,把脸贴上来,银色长发在绿色的水和血雾之中丝丝缕缕散开。

    他的獠牙全部露出来了。人鱼喘着气,紧紧把脸贴在玻璃上,死死地看向克里斯。他的那双金色瞳孔可怕地抽缩着,像是渴水致死的人那样望着克里斯,望着他唯一的渴望。他的小人鱼遍体鳞伤,满脸血污,正如同他们在四年前的初见一般;但他的双瞳中还是可怖地闪着那种永不屈服的灼烫野兽光芒,就像他们初见时在那个闷热潮湿的船舱里一样。

    他是他最战栗的疼痛,是最纯粹的欢愉。一眼便是一生,克里斯永远也忘不掉。

    “我在这儿呢,塞谬尔。“

    克里斯轻声说。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心如刀绞般疼痛,金发青年狠命咬住牙关,吞下去哽咽。

    “继续吧,加大程度。“ 卡尔指挥道。 另一个助手在桌旁毫不犹豫按下按钮,顷刻间滋滋声的电流窜过全身,通过血管走入骨髓 -- 血管在沸腾般灼烧,肌rou好似要拉开骨骼般的剧烈疼痛,青年痛苦的惨叫就像被人掐在喉咙管里一样,心脏麻痹般抽痛,耳中轰雷般响,眼前一片令人眩晕般的黑——

    塞谬尔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样暴吼起来。他一拳砸在玻璃壁上,让整个水箱包括地板都颤抖不已...他疯狂挣扎,像一头困守洞xue又陷于绝境的狼,把只要是碰上的任何东西都会暴戾地撕成碎片。几乎所有人都胆颤心惊,克里斯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他狠狠咬着牙,人鱼在水箱里疯狂咆哮着,狠狠撞击被钢筋框住的玻璃壁,清澈的水箱里很快渗出一缕缕鲜红血丝。

    电击暂时停止了,可在他血管和神经里肆虐的电流似乎还没有平息。克里斯颤抖着深深喘了一口气,强行抑住了痛苦的呻吟,他还没有缓过劲来,下一次的电击就又开始了——

    这痛苦仿佛没有止境一般,一次比一次来的剧烈,克里斯歇斯底里地痉挛起来。塞谬尔的眼底透出一种只属于野兽的嗜血寒意,那杀意如滔天巨浪,尾部的铁链重重地砸在水箱底部 -- 他发出疯狂的暴怒咆哮声,一次又一次地猛然全力撞击水箱,巨响震碎了上方的玫瑰花窗,彩色玻璃碎片如同雪花一样纷纷砸下,所有人都慌乱地护住了头和脸 --

    “停下!”卡尔大喊。他见情势不对头,连忙下令阻止:青年的鼻口间已经流出鲜血来。博士立刻从手提箱里翻出针管,急忙上前来给他注射吗啡。

    “您的恢复能力还不太健全,”卡尔道,青年在电刑椅上奄奄一息,“再用电击已经不合适了。”

    一针肾上腺素强行拉回了克里斯的神智,他咳嗽起来。

    “黑鳞对您接受电击的反应虽然很大,但是并没有达到阀值,””卡尔说。他思考道:“或许是因为没有足够刺激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