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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伤我心

    鱼汤煮出了奶白色的浓郁香气,小绿手一样的香菜漂浮着,青葱可爱,我滴了几点香油,盛出一碗在保温盒里:“这是送给椋梨源的。那个……凌歌,你帮我跑一趟呗。”

    我怕了那小兔崽子的冷心冷肺了,今天已经足够倒霉,我不想再找窝囊气受,好在凌歌没有多问,直接拿起保温壶出门去。

    我喜滋滋地把汤锅摆上桌,坐下来拿起平板,用凌歌的账号登陆知网,搜索闽南建筑方面的文章,这时候手机铃响。

    是聂甹悠打来的。

    我走向露台,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压抑着暴戾情绪的嗓音:“你想逼疯我是不是?”

    “你又怎么了……”

    “你今天和谁在一起?去了哪儿!你住在哪里?你竟敢,竟敢跟他住到一起!”

    “你监视我?”

    聂甹悠发出怒吼:“陈净!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他吗!一个吃里扒外的科学家,不知好歹拒绝李家认亲,你以为他能有多大能耐?根基不稳的蠢货,我有一万种方法叫他……”

    “够了!”我也咆哮,随后拼命镇静下来,用脑子对付他:“你喝醉了。才会在这儿大放厥词。甹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相信我跟他是朋友?你以为这世上真有不变的感情?你忘了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现在他已经不是他,我也早就不是我了;况且十年前我当够了舔狗,现在我会自取其辱地继续吗?不可能的,我的自尊心不允许!但是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我退缩,倒不如迎难而上,相逢一笑泯恩仇,做普通朋友。

    我不知道是谁在挑拨你,跟你讲我白月光归来这样的胡话,我不想追究,我不在乎,因为重要的只有你。如果你不相信我,不能设身处地的为我想……”

    “我想相信你,我爱你,陈净。”

    我猛然提高声调:“什么是爱?爱不是占据,爱是关心!你关心我吗?你监控我的生活,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受了什么委屈?

    瑞斯商贸的白隽,我可以不要脸地说他爱我爱的要死,对我死缠烂打,今天他父亲联合我上司对我施压,这件事你一点儿也不知情?或许你觉得这样很合适,毕竟你跟工会党牵涉很深了,在利益上休戚相关,能获得更高支持率,那牺牲我也没什么,不过是从三人行变成四人行……”

    “不是这样!绝对不是!白隽?白隽,他当下在匈牙利准备比赛,我知道,我明白了……”

    我有些心惊,他不会用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吧,“别做出格的事,甹悠,不要脏了手,我舍不得你冒险。”

    他笑了两声,苦涩的,混浊的,被酒麻木了喉舌:“我喜欢听你说话,我喜欢你骗我,我知道你为了保护凌歌把话题往白隽身上引,可是我甘愿被你牵着鼻子走,因为……”那边传出玻璃杯破碎的巨响。

    “……这他妈是爱你的代价!”他急促地喘息,像胃疼,像克制怒吼:“你知道我在哪里吗?我在酒席上,喝倒了一批官员,我走到窗前,看见了月亮,特别亮,特别圆,我突然就很想和你到月亮上去,没有旁人,就你跟我,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到我们,你是我的,你只有我。”他又像小孩儿一样委屈道:“可是高处不胜寒,我怕你被冻着。怎么办?”

    我戏言道:“那换个地方吧,上火星去。”

    “不要,太热了。我要带你,带你去婺源,到我mama的故乡去,那里冬暖夏凉,春天里开满了油菜花,还有一树一树桃花。我带你住我mama的房子,那里才是我的根。

    北京、香港、新国、伦敦……我都是过客,只有那里才是我的根,你知道吗?我父亲有很多儿子,但我mama只有我一个孩子……

    我要争气!从小我必须争气,我要让他后悔,他最出色的儿子只能是我!现在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可是……我不觉得快乐。”

    最后一句轻的像叹息,我忽然为他心疼起来。

    “好,我们去婺源,我知道那里很美,是在江西省吧,我听说那里是画家写生的圣地,我记得有一位海派画家的家乡也在……”

    我温声细语,谈画,谈风景,说四月里的人间春事,直到那边传来轻轻鼾声,最后是聂甹悠的助理来挂断通话。站在露台上看月亮,昏黄了面孔,一如千万年来的慈悲,我心中怅怅,辨不清柔情或难受,只想到,鱼汤凉了。

    一旁忽然传来声响,我扭头看到隔壁露台上的盆栽后有人影,立刻大喝:“椋梨源!”

    他露出那张厌世脸,手里拿着本英语书:“我背单词。”

    “你在那儿站了多久?”

    他缓缓扯出一个笑:“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不过是从三人行变成四人行。’”

    巨大的羞耻感兜头浇下来,我几乎站不稳,看着他鄙夷的笑容,我声音虚弱:“你早就知道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第一次来找我,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刚从男人床上下来,手里还提着杯傻逼奶茶,装的跟白莲花圣父似的。你拿卖身换来的钱供养我,对不起,我嫌脏,放心吧,早晚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嘴唇颤抖着:“这样……这样啊,抱歉,我没想到对你影响这么深,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巨大的情绪从深处升发,贯穿胃部,直达喉咙,我快压制不住了。

    椋梨源嗤笑一声,轻飘飘扔下一句:“我原谅你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我站在原地,僵硬的像一尊冰雕,说话的音调也寒气逼人:“我不需要你原谅我、体谅我、或者理解我,因为你没有资格,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你凭什么来批判我?

    在你眼里是非曲直都黑白分明,很好,我为你的三观喝彩,如果你步入社会以后还能不变,那一定是你幸运,是你周围的环境呵护了你的天真,就像我现在做的这样。

    三年前我走投无路,是做了为人所不耻的事,但是我还是可以发誓,我问心无愧,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没有好逸恶劳,我没有不思进取,我只是……只是为摆脱困境,透支了未来的幸福,我深深伤害的,只有我自己……”

    泪水盈满眼眶,我哭了,我忍不住,站在冰凉的月光地里,我撕开伤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看,指望他有身为人类的残存的悲悯心。

    椋梨源怔愣在月光下,漆黑的眼凝视我,不能呼吸了一般。

    “你记住,我像你这么大时,比你努力,比你用功,我想为社会做贡献,做一个创造者,而不是享用者。”我停顿片刻,还是添上了那句:“现在也没有变过。”

    心复又平静、坚定下来,我挺胸昂首往屋里走,但一瞬间几乎心脏跳停,凌歌坐在客厅,离我不过四五米远。

    他都听到了。

    我卖身、滥交、恬不知耻,我厚着脸皮说自己问心无愧。他坐在法国乌木椅上等我,宁静得可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走了十二步,或者十三步,我站到他面前,甚至想他会不会突然暴起,打我一巴掌,大叫不要脸。

    可是他抬起头,用平板触控笔推了推眼镜架:“我查找资料,发现余荫山房在岭南建筑里很有代表性……”

    “凌歌!”我半跪在他面前,拽住他的衣袖,我希望他不知道,我怕他憎恶我,但如果他知道却视而不见,我会更心碎。

    “你想问我什么?”他向我俯下身:“你可以等想好了再来问,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不会骗你。”

    “凌歌。”我哀求他,仰视他,他那双眼堪称温厚,如同智者哲人那样,又苍老又年轻,某种意义上最是无情。我的声音是透明的,漂浮在空气里:“你,你怎么看我?”

    凌歌笑了:“我可以用眼睛看,但我更愿意用心去看。用心看,看得真。”他说着里的话,左手碰到我头发,轻而暖地抚摸下去:“我看到你和十年前一样,没有变,活得干净,活得辛苦。”

    活得干净,活得辛苦。

    没有比这更好的注脚了,这才是我心目中的人生,十年前苦学物理化学生物,在不擅长的理科里艰难跋涉;今日为了脱去一身媚色,依旧能在陌生的领域内苦苦求学。

    我的本质,就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学渣。

    想到这儿我噗嗤笑出来,险些冒出个大鼻涕泡,凌歌憋着笑说:“我刚才想问你,愿不愿意去余荫山房实地考察?在广州番禺。”

    “啊?”我愣了几秒:“那我要先去请假,灭绝师太不好说话,可能要拖到下个月她才会准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