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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失信(二十二):所谓伊人

    “二叔这几天一直这样?”

    “回大少爷…..老爷已经好几天把自己闷在书房什么人也不见,夫人天天哭个不停,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劝啊。”

    那人答完话,许巍然就让他下去了。耳边能听见不远处女人凄凄哀哀的抽噎声,书房的门虚掩着,稍微走进就能闻到浓烈的酒味。

    他走进去,刚好看见倚在桌旁状若酒鬼的许茂才,大约是视线太冷的缘故,倒是令对方打了个寒颤,眯着那双小眼睛看向他。

    “来…..看我笑话的?”见许巍然不说话,许茂才打了个嗝,冷笑不止。

    太子于兵败第五日,在狱中悬梁自尽。据说死前皇后曾托人前去探望。同日,一抹白绫同样悬于皇后宫中。

    新皇伤心过度,不计前嫌在殿前为兄弟与母亲点长明灯七天七夜,这才命人厚葬二人。天下人听闻无不感叹新帝仁慈。

    然而私下,太子余党则被尽数清洗,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

    许茂才因为晋南府有太祖的丹书铁券保了一命,但此生仕途已毁。出事前来拜访巴结的人络绎不绝,然而此时二爷院内一片凄凉情景,妻妾以泪洗面,儿女也前途惨淡,他整日饮酒虚度。

    说来奇怪,晋南府除了二爷其实并未受到太多牵连,大爷的院里一片安宁不受影响,本就只有许小侯爷一个人居住。传闻此次七皇子登基,京南小侯爷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功过相抵便免了晋南府的灾。

    然而知情者都知道,若不是小侯爷的遗诏,离耀不会这么容易登上帝位。

    新皇已下令禁口,无人敢提起此事。

    “如今你得意了?太子倒了,…..我苟延残喘…..再无仕途,整个晋南侯府、你大权在握,” 许茂才撑了一下身子没站起来,索性指着许巍然,“大义灭亲,冷血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父亲用丹书铁券——”

    “是我让爷爷用的。”

    许茂才骤然噎住。

    “二叔,擦把脸吧。” 青年走到门口时回头,苍白容颜上,目光平静却有些晃眼。

    “毕竟,你还要继承爵位的。”

    …..

    “什么,熊霆飞不见了?!” 手’呯’拍在桌上,离耀面色铁青站起身看向前来汇报的刑部官员,“朕早已命人重兵把守,更是以玄铁缚之,有再大能耐也插翅难飞,你现在跟我说熊霆飞逃了,是要让外人知道朝廷守卫稀松,让天下人看西庭的笑话吗!?”

    “臣…..臣失职,罪该万死…..可….可朝中无人能与骠骑大将军匹敌…..而且臣派人去查过铁牢里的玄铁锁扣,并没有、撬开的痕迹…” 那人跪在地上不停发抖,头也不敢抬地解释道。

    “怕、怕是怕朝中有人…..里应外合,放了将军。”

    离耀蹙眉坐下,这时离刃刚好受召进来,摇摇头,面色担忧。

    地牢里熊霆飞不见了,就连鬼夕也不见了。

    太子既已自缢,无双阁失去用处难登大雅,离刃借清缴反贼的名义带兵去了无双阁各个据点,天阶的杀手行踪他了如指掌,在重兵围剿之下也难逃一死。行动是秘密进行的,把鬼夕安排看守熊霆飞也是为了让他与其他杀手分离开好一一处置。他的功夫太神秘,无人能一探,必须小心对之。

    只是没想到这人反应太迅速,觉察到不对立刻隐藏了踪迹,甚至还放跑了熊霆飞混淆视听,两大威胁顿时令朝中自乱阵脚。

    ”京中几个府衙我已经派人去传话,让他们派人沿路追寻线索,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 离刃蹙眉答道,“皇兄也要小心,近日必须加强宫中守卫,以防鬼夕行刺。待江山坐稳,这些江湖余孽便不足为惧。”

    “…..只能先如此了。”

    城外茶棚,

    近几日宫廷的动荡也影响到了周遭城池,茶棚这小本生意本来就不好做,此时更是客人稀少,冷冷清清,跑堂百无聊赖坐在炭火边上,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那火头,壶中沸水听起来不多,滚动时撞击壶壁的声响宛若蝉鸣。

    棚内角落里做了一位老者,头发花白,背影坐姿笔直,喝茶时可见其虎口间有深厚的老茧,再看其身侧长剑便也一目了然了。

    喝完这杯茶,他也该走了。

    刚放下碎银,对面突然坐下一人,头戴斗笠,抬头露出相貌,那老者顿时双目瞪圆。

    “你、你怎么——”

    “吴将军,好久不见。”

    …..

    “小姐,我们不跟老爷通报一声就来这里….不好吧….”

    慕容琉璃睨了这蠢钝的丫头一眼:“一个小小的晋南侯府就把你吓成这样,这件事情由我来说,总比之后闹到殿前好吧?”

    珍珠急得直跺脚:“可是小姐.....”

    “好了好了,” 慕容琉璃摆摆手,“ 皇上应了我的,此事一了解便允我嫁娶自由,这道旨意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的,小侯爷自然也知晓。既有圣上口谕,晾他不敢说什么。”

    她今天就是来退婚的。

    她,慕容琉璃,慕容府大小姐,要来退了这与晋南侯府的亲事。

    她有她的阳关大道、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虽然先帝薨逝大丧这三年不宜嫁娶,离耀并不介意二人先把关系定下,封后之事依然有条不紊进行,父亲多番进宫商议,慕容琉璃也是欣然应允,但与许小侯爷的婚约却是路上一颗小小的绊脚石。

    许茂才倒了,晋南侯不管事,但许小侯爷帮了离耀,虽不知道是怎么帮的,却保了一命。若他在此时提什么要求…..若晋南侯府想趁慕容家崛起前来攀附…..

    一想起之前被踢的那一脚心口还隐隐作痛,呵,只懂明哲保身的阴险小人。

    太子倒台了,正好她那庶妹做太子侧妃的梦也碎了,整日用幽怨嫉妒的目光看她,若不是封后之事众人已有耳闻,恐怕又要刁难于她。不过,她大人有大量,倒是想着干脆把这两个人凑成一对,眼不见为净。

    “赶紧去敲门。”

    结果,小侯爷并不在府上。

    “慕容小姐,大少爷说了,若是您来,便将这个交予您。”

    蹙眉结果门口下人递来的信封,打开题头赫然写着三个字——退婚书。

    “少爷说了,慕容小姐如今已是攀上金龙的凤凰,他命不好配不上您,便也不拖累您了。”

    “这退婚书由侯府来写,旁人看了就不会误会小姐,免得他们以为是您嫌贫爱富、攀附权贵,见侯府落魄便瞧不上这门婚事了。”

    “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家小姐哪有这么想?” 珍珠怒斥道。

    那人不焦不燥:“小人怎敢胡言乱语。毕竟侯府与慕容府也算姻亲,小姐是未来皇后,慕容府好了侯府自然也好,我们大少爷一片好心,也是为了慕容小姐着想。”

    “难道慕容小姐今日来,不是为了此事?”

    全部心思被说中,慕容琉璃哑口无言。

    没错,这退婚的事情她虽然想提,但明面上却要由侯府来做这个冤大头,以她未来帝后的身份,一旦退了这儿时亲事,必有闲言碎语指责她趋炎附势,贪慕虚荣。如今是敏感时期,一步走错便会影响新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为了离耀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只是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令一向自信满满的慕容琉璃倍感不适。而且许小侯爷主动退婚,信中语气平淡也看不出悲伤,这种不在意的态度,再次伤害了一个少女脆弱的自尊心。

    “她走了?”

    听到来禀的下人回复,老侯爷坐在太师椅上冷哼一声,“退了也好,这样的女子进了侯府也不安生。”

    “巍然没回来?”

    “……”

    “…..没回来也好。”

    一声轻叹。

    “叫二爷来,我有话与他说。”

    “是。”

    …..

    城外,那头戴斗笠之人驾马疾驰,一骑绝尘而去。开春了但气温仍然寒凉,可他只觉得紧握的手心湿透,握住缰绳的手甚至青筋凸起。被斗笠遮住的脸只露出半张刀削般的凌厉下颚,双唇紧抿,偶尔张口厉喝一声,驱使那马日夜兼程奔跑不歇。

    ——太子密谋,哼…..做的都没有七皇子隐秘,先帝如何不知?

    ——逼宫不过试探,重兵早已在宫外把守。只是没想到…..先帝终是看不到最后。

    ——遗诏….是先帝交给小侯爷的,许小侯爷能活多久你我都知晓,他的性格和身份,加上侯府与太子的联系,先帝说过…..倘若自己突遭不测,他将会成为隐藏在这场宫变中最锋利的武器,一剑封喉。

    许是赶得太着急,那马上之人心跳快得异常,对于一个武艺高强内功深厚之人来说,这并不寻常,可他不敢放缓速度。

    “驾——!” 低吼一声,斗笠被风吹起,刚毅的脸上剑眉紧蹙,古铜色的皮肤此时有些发白,冰冷的歌汗水顺着额头留下,头发几乎湿透,却并非日夜兼程劳累所致,似是太过焦急不安而导致的冷汗津津,可他顾不上这些了。

    帝王钓鱼,徐徐图之。 这场战役,赌的,就是耐心。

    先入宫者,囚其终身; 后入宫者,得太子位。

    若太子先入宫,则传位七皇子,反之,则太子继位。

    这便是西庭帝的打算,可千不该万不该,他给了许巍然两份遗诏,一份太子,一份七皇子。

    离耀正是猜出来其中玄机,才在逼宫前去寻他。

    但只要另一份遗诏存在,新帝猜疑,必会想尽办法将知情者赶尽杀绝。

    半个时辰前,茶棚里告老还乡的吴将军叹了一口气:“你是先帝留给储君的得力助手,本不该与小侯爷交好的。 先帝将这个任务交给他,就是要小侯爷证明他对帝王的忠心….也是要牺牲他,断了….你与他的情分。”

    他是最后的棋,必胜的棋,也是必死的棋,不管是新帝,先帝,都不会让他活的。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去了宫中,守卫布局、地牢位置他了如指掌,甚至偷偷跟踪离耀半日,直到探听到离耀与离刃交谈,这才知道鬼夕逃脱。

    随即他又去了侯府二人见面的楼阁,床榻一尘不染、丝面光滑,那个喜好靠在床边执书浅眠,玉足轻点的清瘦身影,不知何时随着凋谢的血色寒梅消失在了清冷院落内。

    听下人说,许小侯爷失踪几日了,老侯爷压着不报,恐怕是怕宫里那位知道了会发难。

    他找不到他了。

    ….

    离开茶棚的吴老将军走到一处隐秘竹林,马车里的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主子。” 吴将军恭敬行礼。

    一只手拂开窗帘,保养精细但是也能看出并非年轻人了,加之嗓音低哑,是位男子。

    “他走了?”

    “去追许小侯爷了。”

    “……” 男人咳嗽了几声,“赢了寿命,输了江山,….由着他们闹吧,我乏了。”

    “主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 男人似乎怔了怔,叹了口气。

    “天下之大,总有去处。”

    “…..启程吧。”

    …..

    【宿主,为什么要救老皇帝?】

    “打了个赌,总得兑现吧。”

    许巍然靠在船边上吹风,远远已经能看见陆地了。

    “你觉得,谁适合继承朕的位置?” 那日西庭帝问他。

    “七皇子。”

    皇帝一愣,见他仍是那不卑不亢的模样,双眼眯起:“你与霆飞关系不错,朕还以为你更属意太子。你可知这话传出去,离耀便是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陛下向来睿智,太子并非良选这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内有群臣辅佐,外有熊霆飞镇守,只要不过于偏激,江山亦在。”

    “何谓偏激?举兵逼宫,杀兄弑父?” 男人神情平静地列举着这些可能性,“陛下把病重的假象放出去,特意调离熊将军去边关平乱,不就是为了看看他们的反应吗?”

    “……”

    “陛下与我打个赌如何?”

    男人突然说道。

    “您应该知道太子和七皇子在囤积兵力,不日必回行动。我们…..来赌谁先逼宫。”

    皇帝眉头蹙起。

    “后入宫、护驾者,就是未来储君。” 男人昂头与帝王直视。

    “答应赌约,我让你多活三十年。”

    “许巍然,你放肆了。” 帝王怒了。

    他也不害怕:“没有我,恐怕三天您都难活。若不信,治好可让闻有道给你诊脉,以他的医术一探便可知真假。”

    老狐狸可精明着呢,他与许巍然打赌,赌太子赢。一方面暗示熊霆飞保护太子,一方面又把传位七皇子的遗诏交给许巍然,作为赌约凭证。

    那日,皇帝明明可以自己宣布传位口谕,却偏偏’暴毙’,逼着许巍然动用遗诏,这样的举动虽然名正言顺,但会遭到多方猜疑,也挑拨了熊霆飞与他的关系。

    “还有一点。” 约定的最后,许巍然又提了一个要求,丝毫不在意自己说出的话惊起千层浪。

    ”若我赢了,我要你,退位。”

    “那若输了,朕要你,消失。”

    许巍然没输,可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