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故里

    我们很费劲的才把昏迷不醒的尤金搬到了船上的塌上。船舱太小，我跪在地上挡着尤金的一侧，怕他滑到地板上。

    尤金中途醒了一下，似乎是被疼醒的，他询问的眼神看着我：“要去……哪里？”

    “我们回家，给你找医生。”我低头碰碰他的嘴，他的鼻尖已经不像往常一样湿润，“不要担心。”

    那个矮胖的青年到外面掌舵去了，留下个瘦瘦的金发青年在船舱里和我们呆在一起。

    他频频侧目观察我和尤金，似乎对我和尤金时不时的亲密动作很不自在。

    “他怎么受伤的？”金发青年擦拭着皮靴上的泥土，隔了很久突然问了一句。

    “被捕兽夹，夹住了腿。”我全部神经都在尤金身上，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捕、捕兽夹！”金发青年惊叫道，“他怎么弄开的？”

    “自己掰开的。”我搂着尤金很平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一脸震惊的表情。

    “自己掰开的？我的老天。”

    “真……真是个怪物……”他小声的嘟囔着，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这话被我听到了，我心里一阵腹诽。

    又不好发作，毕竟这还是我和尤金的“救命恩人”。我默不作声，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那人看我脸色突然有点阴沉，突然讨好的开口：“抱歉啊，我也是很少能见到兽人，果然比一般人类要强壮。”

    “没事，我也要感谢你们救了我们。”我很客气的回答他，如果没有他们，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得救了。

    “你放心，开不了多久就要到帕萨里了。”

    “嗯嗯。”我有点敷衍的回答他，我很担心的注视着尤金，去抚摸他的脸庞，他的眉头一直紧紧拧着。

    金发青年看我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愿，就识趣的出去了，给那个黑发青年打下手。

    我轻轻的去触碰尤金两鬓的毛发，非常柔软的触感。思绪万千，我有点担心怎么跟我的家人解释这一切，几个小时前，我还不能想象我马上就要跟分别数月的家人见面了。

    尤金还在昏迷，只能我一个人面对了。

    他们应该会很惊喜吧？三月前也许以为我已经在灾祸中遇难了，没想到我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人生充满了戏剧性，我的母亲和兄弟可能刚刚接受我已经“离开”他们的事实，又要颠覆认知和感情。

    我好想他们。

    我不由地把头靠在尤金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长毛把我的脸戳得有点疼。我的动作似乎把他弄得有些不舒适，他闷哼了一身，想要翻身换个姿势。

    “尤金，别乱动。”我赶忙按住他，我怕他无意中碰到自己的伤口。

    尤金又在睡梦中安静下来，沉沉的呼吸着。我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又想到了我们刚刚遇到的时候，我刚从野狼的嘴里逃生，结果就落进了他的手里。

    他那个时候看起来又高冷又强硬，像尊威武的坐像一样，外出打猎的样子又那么骁勇。

    跟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就是因为有对比，我才觉得是我害了尤金，让他受伤，让他痛苦。

    你会怪我吗？

    就这样把尤金带回家，尤金会怪我吗？怪我自作主张，不跟他商量。

    “不要生我的气……”我喃喃地开口，“我必须要救你。”

    我感觉天暗了下来，金发青年提着个灯撩开帘子进来了：“快到了，已经能看到港口了。你要出来看一下吗？”

    我心里一阵激动，回头看了看尤金，还是跟着他出去了。

    当我撩开帘子的一角，看到港口的点点灯火人影憧憧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

    是我的故乡。

    是有我家人在的地方。

    我看见帕萨里的港口即使是傍晚也依旧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穿着白背心的水手在把货船上的货物卸下来运进城里。贩鱼的商人把最后一批打捞的鱼拖回家中，不知哪家的孩子还在连同着三四个伙伴追逐打闹，引来大人的高声呵斥。

    我的眼眶快要包不住眼泪。

    我不知道那些漂泊在外多年的游子归乡是什么感情，也许就是我现在这种感动又心酸的感觉。

    帕萨里在我离开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变的只有我自己。

    我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有“人味”的场景了，从前熟视无睹的，在经历剧变后变成珍惜的宝物。

    我回来了。

    我已经开始想象我踏进家门的时候，母亲和阿嬷的喜极而泣了，埃里克肯定要把他的鼻涕蹭在我的衣服上，不过他应该会嫌弃我，毕竟我现在又脏又臭。

    船一靠岸，等锚扎稳，我就跳到了岸上，远远的我就盯上了那个马夫，我以前见过他：“先生，我是尤金家的人，能拜托您帮忙捎我回家吗？我的爱人受伤了，他需要叫医生。”

    那位大叔被我叫住，叼着烟定睛看着我，震惊的模样都忘了继续抽烟。

    “你是尤金家的三公子吧？”大叔突然开口问我。

    “是、是的，是我。”我连忙答应。

    “行，先让伤员上车。”他很干脆的答应了，狐疑的上下打量我一阵，然后咬着烟利落的跳上船跟那几个青年一起帮我搬尤金上车。

    “我来帮忙……”我很担忧的看着他们几个人搀扶着尤金，想上前也搭一把手。

    “不用，我来吧。”车夫大叔很豪爽的一挥手，把尤金一只胳膊扛在肩上。

    我倒也不是怕尤金重压着大叔，我是怕尤金会疼。

    “您……稍微轻一点，谢谢……”我跟在后面弱弱的开口，我生怕这几个男人粗手粗脚的把尤金弄疼了。

    “嘶。”尤金呻吟了一声，然后意识模糊地慢吞吞吐出几个字，“谢谢。”

    “不用客气，我跟尤金家的家仆都很熟悉，所以这位小公子也略有耳闻。”大叔叼着烟扬眉一指我，“我听你家里仆人都说你遇难了，掉海里淹死了回不来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托米！你脚步快，先去通知尤金家，说他们家的小公子回来了，让管家把医生找好。”大叔突然喊了一声靠在马车边的少年，那少年正叼着一根草，表情活脱脱跟大叔一摸一样。

    “谢谢、谢谢您。”我赶忙感谢他，扶着尤金躺上堆满稻草的马车。

    “我可没丝绸轿子让你坐啰，这个车是我平时运稻草粮作物用的，就凑合用吧。”大叔嘿嘿的笑了一声，驾着马要出发了。

    我赶忙看向那两个渡我回家的青年，他们正把帽子托在心口，低着头半鞠躬地示意着跟我道别。

    我连忙跟他们挥手：“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把我们带回帕萨里，辛苦了！”

    “是我们的荣幸。”黑发青年敦厚地笑笑。

    “祝你们返程路上一路顺风！”我很感激的向他们传达我的谢意。

    我们的马车越来越远，慢慢地驶离了港口，我看见那两个人越来越小，然后一前一后的上了小船。

    我收回目光，看着已经苏醒的尤金，捏捏他的手：“快到了，很快就到了，我给你找医生。”

    “嗯。”尤金还在发烧，闭着眼很乖的点点头，很温顺的样子。

    “你们是恋人？”大叔突然扭过头很八卦的问我。

    “是的。”我想也没想就回答了，搂着尤金躺在我的腿上。

    “很少见呢。”大叔意味深长地砸砸嘴。

    “我不是这个意思，哈哈。你们……你们还是我活这么久，见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兽人和人类情侣呢。”大叔见我这么坦荡的样子便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的，兽人多半都是贵族，兽人贵族……啧啧，多瞧不起我们人类。”

    “趾高气扬的，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还不是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们人类给他们服务！”大叔越说越激动，然后突然意识到尤金也是兽人，语气弱下来，“不好意思，激动了，激动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样很好，很少见的。”

    “谢、谢谢。”突如其来的赞赏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迷恋的看着尤金轮廓分明的脸庞，温柔的开口：“他跟别人，跟别的兽人不一样。”

    尤金跟别的兽人不一样，他有很强的同理心，他能理解体谅别人的感受，有时候还像一个傻瓜一样，因为太在乎别人而忽略自己。

    他也很温柔，虽然长得高高壮壮，严肃生气的时候看起来凶神恶煞不近人情，像地狱场里的修罗，但是冷硬的外表下藏比谁都柔软的灵魂。

    所以我才喜欢他，所以我才不能在遇到他，跟他相爱之后又失去他。

    大叔听到我的自言自语，提高音量“哦？”了一声。

    “是真的。”我忍不住低头吻吻尤金的嘴角，“你要是跟他相处，一定会喜欢他的。”

    就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