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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无名】第六章

    ——叮当

    ——叮当

    是沉重的金铃在风雪中相互碰撞,周身所处之地却有絮状鹅雪饶身飞绕。

    白雪地里的铃铛声是除狂风卷地外唯一的声音,寒冷彻骨。

    毕战却是赤足踩在雪上,他脚掌已冻得通红,足踏之处随即被风雪填满。

    他的rou身本就以天地间灵气构造而成,踏雪之上,也毫无感觉。所以,他赤脚于天地之间,踏过再次赠予他rou身的土地之上。

    他手腕上的金铃铛、脚腕上的金铃铛,还有腰间的金铃铛一步一响,比风声还夺耳。

    他头顶的兜帽已经被风垂下来,身披的黑色长袍也在寒雪风中飞扬。

    一片苍茫里唯有他是一身沉重的黑。

    他顶着宛如割刀般的风,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他眉上都已凝住了雪花,黑发也似得一夜白头般。

    这是昆仑山。

    已有数千年,他再也未曾来过,而他来此却是为了寻物。

    那于他而言,最重要的物件。

    自己那散落在人间的魂魄。

    他从裴域身体之中抽出了自己的魂魄,可自己的灵魂依旧残缺。

    毕战以为自己找到了全部,可还是遗漏了,遗漏在了哪里?他无迹可寻。

    因为他从未想过,三千五百二十一年了,他算了一个又一个的日日夜夜,居然还有魂魄的碎片未被他找到。没有完整的灵魂,他便不能进入轮回。

    于是,毕战便再登昆仑山,登上自己被抛下诛仙台后所到的第一个地方。

    自己那是虽然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孩提,并且在寒雪日里大声啼哭,毕战却还记得,记得昆仑山风雪的渗入每一寸呼吸与发梢的寒冷。

    会在这里吗?毕战不敢报以希望。

    他在人世间寻踏了数日,找不到任何踪迹,他才会来到昆仑山,人间灵气最重之处,或许是昆仑的灵气遮掩了毕战残魂的气息。

    可毕战又在昆仑山寻了很久,找不到任何踪迹。

    毕战站在昆仑山巅,他一无所获,环绕在昆仑山毫无生机的灵气间,他举目之时,就能看到层层云楼后的九重天阙的一角。

    天宫在上。

    听闻,唯有得道者能在昆仑山巅窥得天宫真容。

    毕战嗤笑一声。

    不知何时,身边的风雪也停下了。

    ——叮当

    铃铛脆响。

    “那是何人?”“不曾见过。”

    “九重天宫,你没见过的神仙多了去了,今日天池开宴,天宫必定人多。”

    “看他周身气质,怕是上仙,怎生得那样好看。”

    “你声音小些,仔细让大人听取,受了责罚。”

    南天门处,便是神仙来往之处,宛如门庭之市。可这白衣人踩云而来,踏上南天门的汉白玉阶后,来来往往的小仙却都驻足观之,他们或抱数卷竹书,或只持拂尘,却都小声皆议着眼前男子。

    白衣轻罗,那身衣犹如云端处最薄软的云所织而成,那衣下的肌肤若隐若显,赤脚而来,以一条绣了金丝海棠的长带缠住了乌发,唯有那腰间一串红线铃铛格外夺目。

    他斜目瞥了眼驻守南天门的天兵,他扬扬手里的玉牌便向里走去,他明白,所有人都在看他足腕上的那串发不出声响的金铃铛,天兵只看见那一闪而过的玉牌,却未看到那玉牌上写着‘鸣玗’二字。眼前通身气派的仙人,天兵又怎能识出对方并非仙族。

    而毕战走入金玉雕砌的天宫,每一块地砖都是带着贴脚的暖意的,连同拂过廊下的微微风都如佳人敷面一般的轻柔。

    他抬头看不见天阙的顶层,他只知道,那个人住在九重天阙的最高处。

    而天宫里浮空的楼阁层立于白云之巅。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所楼阁,毕战是来寻找自己的残魂,如果此处恰好能寻得残魂,便正好亲手杀了庆昭。

    “轻舟,你走快些!快要开宴了。”忽一紫衣女子从毕战面前跑过,她正拽着一同为紫衣的男子,男子却是极其不愿地跟着她的脚步。

    “走慢些,脚要断了。”那男子想拽住女子,但那女子却丝毫不肯松力,只见她指着男子的鼻尖道:“陆轻舟,你个呆子。再不积极点,就一辈子做你那小河神。”

    那紫衣男女在毕战面前吵扰了一阵后,便唤来流云载他们向上层宫阙而去。

    而周围亦有许多神仙踏云而上,毕战自然拂袖跟随。

    天池海宴,为天帝生日,三界自然倾力相庆,众仙更是趋之如骛。

    而那一望如南海般宽阔的天池,池上有无数亭阁,小阁之间以青石板相连,但众间小阁都唯与池间最大的莲花阁相连。

    莲花阁上设高座,而那坐于高座之人便是庆昭。

    关于庆昭的模样,毕战在千年的等待里有无数的设想,他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毕战穿过亭阁之间的青板路,周围皆是各路神仙谈天说地,这样一位一袭白衣的男子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莲花阁愈来愈近了,周围吵杂,毕战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仇恨将全身的精气凝聚,手心之间如有火烧。

    “今日,帝君不曾邀请清源天君前来吗?”毕战已能听得莲花阁中有老者出声问询。

    唯听到一年轻男子的声音笑道:“我亦差人邀他前来,他不肯,我这做哥哥的,又怎能强人所难?”

    是庆昭。

    毕战全身战栗,他脚步愈快,连衣角都无暇顾及,皆沾染了天池的水。掌间凝聚的力量将要喷涌而出。

    啪——

    “你怎么在天宫?”

    毕战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被人拽住了,那人力道很大,毕战侧过头便对上长怀那双明眸。

    “放开,与你无关。”毕战想要将手腕从对方手中抽出,他也不知为何长怀能认出自己。

    “今日是父亲生辰之宴,四下把守严密,你不可轻举妄动。”长怀自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满身仇恨。

    “放开,我不想杀你。”毕战咬咬牙,恶狠狠地说道。

    而长怀还要再讲话时,却被身后来的人打断:“长怀,还不进去吗?别让父亲等我们太久。”说话者锦衣玉带,与长怀一般尊贵,但却多几分正色与严厉,他便是长太子,浩旰。

    浩旰素知长怀风流,却不曾想过在天池海宴上长怀还在此处纠缠私情。

    长怀向浩旰行一礼后言:“兄长,我忽逢故人,浅叙几句闲话便进去了。”

    浩旰瞥了眼毕战,便转而对长怀点点头,又拂袖前行,倒是他身后的随从对长怀道:“还请二太子自重,今日是帝君生辰,不得纠结于儿女私情。”

    “多谢提点。”长怀倒是好脾气地应下来,但却丝毫未曾松开抓着毕战的手。

    “你这哥哥倒是和那人像极了,只是走近,就令人厌恶。”毕战紧蹙着眉心,目光落在浩旰的身上。

    “那我们便不进去了,剩得心烦。”长怀抓着毕战的手却是愈发用力。

    “什么?”毕战还未反应过来,长怀便抓着他向外奔去,亦如毕战刚见的那紫衣男女一般,他尚为反应过来,便被长怀拽着离莲花阁越来越远。

    “你就这样走掉,他们不责怪你吗?”

    “不容我放肆,我也放肆多回了。”长怀倒是无所谓,自小而起,兄长有母亲教养万事万物皆是顺从,而他素来随心所欲,他人眼里不过是天宫的纨绔。

    长怀拽着毕战去往了月宫,月宫昏暗,远没有天池边的热闹,静到风摇玉树之声皆可入耳。

    毕战倒是头次来到月宫,月宫凄寒却满栽桂树,只是桂树凋零,没有主人与灵力的注入,桂树又恢复了残败之相。

    “你怕我杀了他?”毕战也无心四下观看月宫,他眉心不展,双拳紧握,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长怀。

    “不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只是,今天不也是你的生辰吗?”长怀话音一落,他便一挥广袖,如碎星的灵力瞬间飞涌而出,落在四周的桂树之上,顷刻间,桂树抽出新芽,有迅速长出花苞,下一刻,凉风袭面,整座月宫便被桂花的香气笼罩,桂香如蜜沁人心脾,天香云外皆是桂子香气。轻黄体柔的桂花皆绽于枝头,风中一抖,花如雨下,似揉碎黄金万轻点。

    毕战只得见满目桂子,只闻得桂馥兰香。他从未过过生辰,一是因他不知何日,二是无人为他所过。

    眼前的长怀却目如含情,观察着他的表情:“我不知你近日来,只得送你一宫的桂花与桂香。”

    “这些骗骗凡人的把戏,便还用到了我头上。”毕战的眉心这才缓缓舒展,唇角亦有一抹笑意。

    “我便发誓好了,这般光景,唯送你一人。”长怀试探性地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面颊,毕战并无任何敌意,他只微微侧过脸颊,视线里皆是月宫的桂花雨落。

    “着白衣更适合你。”长怀说罢,便亲吻在对方的侧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