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水火无情
第十五章 水火无情 那船老大忙道:“官人可不敢胡说,仔细冲撞了鬼神。要不是担心毛贼偷船,我们也早就躲进城里去了,哪里还会守在码头上活受罪?” 说着,他心惊胆战环视江面浓雾,神色颇为惊惧,似乎害怕浓雾后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一伸手就要把他拖进雾里,从此消失不见。 严惟洲不以为然,说道:“你们实在不愿出去也就罢了,哪位愿意把船卖给我?我自己划船赶路便是。” 那老者说道:“官人必是学武练气的英雄豪杰,扬帆cao桨不在话下。但雾这么大,任你神功盖世也不能辨明方向,就算我们把船卖给你,你也走不远的。胳膊拧不过大腿,人不能跟老天爷作对啊。” 严惟洲见这群船家栗栗危惧,今日势必不能成行。 他懒得再多费唇舌,想着找个地方歇一歇脚,看看形势再做打算,便来到淮水城中。 淮水城毗邻码头渡口,平日里商贾旅人往来如织,人烟阜盛,十分热闹。 但近日大雾中断了航运,闹鬼之说又惹得人心惶惶,好大一座城池变得死气沉沉。 严惟洲进入城中,但见大街小巷雾气朦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十之八九的店肆铺面都关闭了。 走到城东,方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客店。 说是开门,却也只开了半边大门,大厅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店小二缩在柜台后打瞌睡。 严惟洲掀帘进门,那店小二惊醒过来,连忙出来迎接。 严惟洲要了一间上房,那店小二看他穿戴不俗,加倍殷勤招待,小跑在前面引着他上楼,看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破烂大箩筐,又要伸手接过,替他搬运到屋里去。 严惟洲摇头示意不必,又问道:“码头上的船既然都不敢出去,想来该有不少商人堵在城里进退不得,怎么城里反倒这般冷清?难道有其他法子可以渡河么?” 店小二愁眉苦脸,说道:“哪里还有其他法子?不坐船,难道还能飞过去么?前些天确实有好多人窝在城里,专一等着雾散天明,我们店连马房都住满了客人。但没多久,大家开始疯传江上闹鬼,外乡人一窝蜂全都散光了。只有我们土生土长的老百姓无处可去,整日留在城里担惊受怕。这两天,店里只有一位客人住在上房,加上你老人家就是两个了。” 两人走到楼上,只见走廊尽头一个人站在窗边,默默望着满城迷雾,想来就是另一位客人了。 那人穿着黑色披风,头上戴着兜帽,看打扮,俨然便是在问鼎峰劫走方云漪的那伙儿黑衣人。 严惟洲眉头一皱,不禁向那人多看了一眼。 那店小二兀自抱怨道:“我们淮水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看好大一座城池,其实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倘若换做是太真镇,和问鼎峰离得那么近,在朝天教的庇佑之下,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放肆。” 严惟洲面露不屑,说道:“朝天教又算什么?” 那店小二听他语出叛逆,揣度他不是正道人修,附和道:“是啊,也别说朝天教了。当年龙族坐镇紫霄天的时候,人间哪儿有这么多魑魅魍魉。” 哪知这话更犯了严惟洲的忌讳。 严惟洲脸色一沉,双目中冷光湛然,瞪了那店小二一眼。 那店小二浑身寒毛直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改口道:“瞧我这话多糊涂。龙廷和中原隔着十万八千里,咱们就是愿意给他们管,他们的龙爪子也伸不了那么长呐。” 方云漪在箩筐里听见他们说话,又觉得好笑,又暗暗替这店小二担心。 严惟洲懒得和无名小卒一般见识,收回目光,说道:“哪间房?” 那店小二再也不敢废话,赶紧取钥匙开了一间上房的房门,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严惟洲走进房中,把箩筐往地上一放,回身正要关上房门,门口却多了一道黑色身影。 那黑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好似幽灵一般,默不作声看着严惟洲。 严惟洲停住脚步,冷冷说道:“阁下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低声说道:“屠龙圣仙,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鼻子上那粒痣,异域妖修何人不识?” 方云漪本来在箩筐里憋得不行,急等着严惟洲放他出来松泛松泛,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他心里不免焦躁。 但听这人的声音依稀有点耳熟,他又一怔,暗想:“奇怪,这人是谁?我怎么好像认得他?” 严惟洲说道:“何方无名之辈,也来与我聒噪?” 那黑衣人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头月光般纯净的银发。 他面色苍白滑腻,与人类无异,但脖颈靠近锁骨一带的肌肤却覆盖着蛇鳞,由浅及深,如水晶般泛着淡淡磷光。 他长相本来颇为俊美,只是一对银色竖瞳极为妖异,冷冰冰看着严惟洲。 严惟洲了然,说道:“蛇族闵氏。” 那黑衣人说道:“我姓闵,草字莲君。” 方云漪心想:“好家伙,竟然是他!那天在问鼎峰下槐花林中,他孤零零跑走了,没想到躲到这里来了。” 严惟洲说道:“听说赵璋仪老儿特意请了蛇族赴会,怎么没在问鼎峰上看见闵公子?” 闵莲君淡淡说道:“来与不来,有时候并没有那么简单。”说着,他又望了一眼屋里的大箩筐。 他功力不浅,早就听见箩筐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必是藏得有人。 严惟洲脸色一沉,说道:“你要多管闲事么?” 闵莲君说道:“我不知道你捉了什么人,你也不必告诉我,我毫不关心,本来都不愿跟你打照面。只是这次来到中原,家父曾特意嘱咐过,要是遇到屠龙圣仙,必要代他老人家问候一声,我不得不打扰了。” 说着,他双手抱拳,行礼说道:“莲君代父亲敬上严掌门:一别十八载,严掌门别来无恙?老夫抱病在身,不能与严掌门相见,深以为憾。” 严惟洲面露不虞之色,说道:“你回去告诉那老蛇头,他若要来寻仇,本座在水月湖恭候大驾。不必费这么大劲儿,传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过来,我没功夫跟他纠缠。” 闵莲君说道:“圣仙大人多心了。当年人妖大战之后,双方约定止战息争,互不相侵。闵氏怎会到水月湖寻仇呢?” 严惟洲冷笑道:“你不寻仇,仇要寻你。譬如闵公子躲在客店里无所事事,却不知道有人暗布疑局、步步紧逼,闵氏不久就要大祸临头了。” 那伙儿歹徒闯上问鼎峰掳走方云漪、还留下了昆玉鳞的消息,尚且没有传扬到淮水,闵莲君一概不知。 闻言,他还以为严惟洲说的是万俟狼族被杀之案,猛的触动了心事,说道:“万俟七狼深夜遇害,元虹重陵必定视之为奇耻大辱,绝不会到处张扬。你如何得知此事?更如何知道我是被人陷害?除非根本就是华虚门布下的毒计!” 严惟洲莫名其妙,说道:“什么七狼遇害?” 闵莲君心头火起,咬牙说道:“你还抵赖?” 严惟洲说道:“你疯言疯语、故意跟本座找茬么?” 闵莲君双掌分立,摆出进攻架势,怒道:“你也是江湖上大有身份的人物,何故行此卑鄙龌龊之事还不敢认?新仇旧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严惟洲双眉一轩,说道:“你要打就打,胡乱攀扯什么?难道严惟洲还拾掇不了你一条长虫吗?” 方云漪身在箩筐之中,苦于哑xue被封,只想大喊:“别打了!大哥别笑二哥,你们都错了!” 闵莲君一声清啸,猱身直上。 严惟洲看他不用兵刃,便也空手与他相斗。 闵莲君双掌上下翻飞,银色真气化作一圈圈光芒,身形极为柔软,招式灵动轻翔,往往从意想不到之处发难。 严惟洲抱元守一,法度严谨,出手却是迅疾狠辣。 他站在原地,几乎没怎么移动脚步,闵莲君围着他不断发出攻势,严惟洲一一挡回,猛然间展露峥嵘,狠狠回敬一掌,就把闵莲君震得连退数步,胸口气血翻涌不定。 方云漪看不见外面情形,只听得两人砰砰乓乓打得激烈,又从箩筐缝隙见看见金光闪烁,真气纵横,不禁心想:“闵公子只怕打不过屠龙圣仙,没想到他外冷内热,行事如此冲动,明知不敌却不服软,非要争这一口气。” 果然不出数十回合,闵莲君身中一掌,重重跌倒在地,发出低低的喘息。 严惟洲大袖一甩,冷声说道:“自取其辱。” 他关上房门,掀开箩筐的盖子,把方云漪提了出来,顺手解开xue道,把他放在一张太师椅里。 方云漪喜服污秽,神色萎靡不振,虽然重获自由,但四肢僵直太久,一时还不能活动。 闵莲君认出了方云漪,不禁一呆,说道:“是你?”又看了严惟洲一眼,冷冷说道:“朝天教和华虚门终于……咳,终于撕破脸了?” 严惟洲哼了一声,兀自琢磨要如何处置闵莲君。放了他绝不可行,只会泄露自己抓走了方云漪的消息。杀了他虽然容易,但后面必有无数事端,看来只有暂且扣着他了。 方云漪见严惟洲神色不善,有气无力地说道:“严掌门,你别杀人了行不行?” 严惟洲说道:“你小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功夫管别人的死活?” 方云漪缓缓闭上眼睛,紧紧抿着嘴唇,似乎竭力忍耐着什么,胸口起伏不定。 严惟洲正要说话,突然之间,方云漪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如开闸防洪般泪流满面。 严惟洲一愣,随即沉着脸说道:“哭什么?不许哭。” 方云漪把头转到一边去,脸上神色又倔强又难过。 严惟洲说道:“你先前不是还挺有骨气的吗?” 方云漪抽噎道:“我爱哭就哭,爱笑就笑,你又不是我老子,你管得着么!” 严惟洲说道:“你在我手里,我就管得你。” 方云漪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道:“我想我娘亲,我想我舅舅,我想我的两个新郎官。我们三个才拜堂成亲,连洞房都还没进,你就把我劫走了。你这屠龙圣仙,端的是水火无情也!” 闵莲君处境危急,可是看见方云漪哭骂严惟洲的样子,实在可怜又可笑,忍不住嗤的一声,轻笑出来。 方云漪没料到这冷冰冰的蛇公子也会笑,当下不哭了,一脸惊异地看向他。 闵莲君立即冷起面孔。 方云漪说道:“你在笑我么?” 闵莲君伏在地下,轻轻咳嗽两声,说道:“不是。” 方云漪说道:“你明明就笑了。” 闵莲君说道:“我不是笑你。” 方云漪说道:“那你是在笑谁?这里还有别人吗?” 严惟洲抬手一拍桌子,说道:“行了!不许在我面前说这些无聊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