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清水 逗留）

    那小鬼立刻抬头望去，见那人穿戴齐整，正低头看他，半边脸上，扣着一张纸面具。

    那是穆云峰买的面具，夜市里卖面具的小摊，挂着各式各样的神仙、动物，那小贩卖力推销着，他站在摊位前默默站立良久，久到那小贩都觉得有些害怕了，才要了一副没画过的白面具。

    那小鬼红肿的眼睛怔怔地张大，泪水紧接着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他赶紧低头，又用袖子不停地蹭着。

    “吓到了吗？别哭。”那人低头对他说，声音难得的轻柔。

    那小鬼赶忙摇了摇头，擦擦脸，抬起脸来怯怯地看他，眼眶又湿润起来。

    那人露在外的唇轻轻抿了抿，对他道：“进来，别坐在地上。”

    那小鬼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低着头蹭到那人的房里，那人已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他坐在桌前，埋着头，抽抽噎噎地喝水，一张湿润的布巾递在他眼前。

    “擦擦脸。”

    那小鬼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人，那人见他不动单，似乎犹豫了下，轻轻叹了口气，拿了布巾，轻柔地擦拭在那红红的小脸上。

    那小鬼就痴痴地看着他，脸上的泪像擦不尽一样，那人却十分耐心，一点一点地帮他抹着泪。

    那小鬼终于嗫喏地小声开口：“……疼、疼不疼？”

    “不疼。”

    “真、真的吗？”

    “真的。”

    “会好起来吗……”

    “……不好也无妨。”

    “对、对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气……”那小鬼垂着头，抽抽噎噎，说着说着，终于又放声大哭起来，好像将心中的害怕、伤心、后悔都尽数地同那人倾诉出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呜呜呜——你不要不理我！呜啊啊——”

    “不哭，不哭……”那人看着那擦也擦不完的泪，有些无措地停了下来。

    穆云峰又看见那人的手，在袖子里暗暗地握成了拳。

    那小鬼不知在那人面前哭了多久，他头先才哭了一晚，又哭，嗓子都说不出话来。那人依旧是那般不知道如何哄劝一个啼哭不止的小孩子，没有办法，只得守着那小鬼恸哭，穆云峰看着他，衣袖笼着的手臂数度微抬，又将手死死按住，嘴唇发白，却只是不住轻声对他重复着“我无妨，不疼，别哭”，终究不曾伸出去安抚那小鬼。

    那小鬼终于停下来，变得乖得不行，围着那人端茶送水，却又不敢靠太近，只敢怯怯地去看偷瞄那人带着面具的脸，一看便红了眼眶，嘴唇又撅又抿，又不敢说话。

    那人端过他踮起脚磕磕碰碰放在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声音放得比平日柔和了不少：“出去玩吧，歇息一日，明日再上路。”

    “前辈，”穆云峰却出声道，“休息几日，再走不迟。”

    那人抬头看他，见少年的视线牢牢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又将视线转开，那小鬼更是抬着头，紧张地盯着他，便垂下眼皮，轻轻地“嗯”了一声。

    “若是不想出去，便去睡一睡。”那人说着，却将手上的茶递给了那小鬼，“多喝些水。”

    那小鬼乖乖地“咕咚咕咚”把茶灌下去，看着他小心地将茶杯放好，在那人的注视下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那小鬼应是回房了，他哪还有心思去玩呢？昨日一宿没睡，又哭了这许久，也该是累了。

    那人不说话，竟一直看着那小鬼离开的方向，似在出神，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袖。

    穆云峰却在一旁，又去看他的脸，不知道那伤……怎么样了……

    那人不知何时回过神来，转头看穆云峰：“累少侠担忧，少侠无需挂怀，在下不妨事，明日若无他事，便上路吧。”

    “前辈可曾上药？”

    “……”

    穆云峰皱眉，难得在这人面前强势：“前辈伤势颇重，如今天气炎热，前辈既不愿用药，又不愿去医馆，若不观察数日，伤口起了变化，如何是好？”

    那人垂眸抿唇，终是道：“不敢辜负少侠好意，既是如此，便寻个僻静些的住所吧。”

    “是。”穆云峰点点头，想他是不愿以这副奇怪模样呆在这闹市之中。

    想到此，穆云峰便即起身，招呼了追风，去寻了一圈，僻静之处自然没有客栈，倒是寻到城郊一处干净院落。

    回到悦来客栈，三人便略做收拾一路过去，路上那人拐进了药方，穆云峰心中一动，以为他要去医治，却见他配了一副润喉的花茶，又买了些润喉糖，那药铺里的人看他带着半个面具，都不住地看他，怯怯私语，无非是些“半张脸生得如此好看，莫不是另半张脸见不得人？可惜可惜”的话语。

    穆云峰皱眉，还想劝那人去看看大夫：“前辈……”那人却盯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提了物件出门，路上又给那小鬼买了不少东西。

    那小鬼跟在他身边，不时抬眼看他，乖乖的一声不吭。穆云峰无法，带着二人一路向着城东郊外而去。

    那小院子也是户农家小院，住着一位老婆婆并她的儿子，那婆婆身体康健，平日里自在院前种些菜，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儿子在城里员外家做活，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清净又宽敞。

    穆云峰告声“叨扰”，将那人并那小鬼安顿了，那老婆婆本是看着穆云峰生得少年俊俏，又甚是礼貌，心中喜爱，这时看着他又领来一大一小，那小的倒是可爱，却闷头不做声，那大人却看着奇怪，白发银瞳，长得便与常人不同，还带着半个面具，周身气场丝毫不见温和之意，到底有些不方便，自回了里屋，也不打扰他们。

    那人收拾停当，便低头对那小鬼说：“这几日不可跑远，呆在我身边。”

    那小鬼闷闷点头：“嗯。”

    那人话锋一转，却对两人道：“你二人今日功课皆未作，时辰尚早，去补来，不可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