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修 原5-6 清水）

    “……不想说。”

    ……真是直接……穆云峰默默地想，估计那小鬼又是一脸苦相了。

    然后又听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

    “不想问。”

    这次连停顿也没有了，显然是在敷衍。

    “……”稍微沉默了下，又传来小孩可怜兮兮带着哭腔地声音，“呜，大美人……你不喜欢我……呜呜呜——”

    “……”一阵沉默，穆云峰十分想看看那人现在是何表情，可惜却无缘一见了。

    “呜呜呜——”

    “……好了，你叫什么名字。”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

    回答接得非常快，虽然还带点哭腔，却清脆得很，竹筒倒豆似的说了一大串：“嘻嘻，大美人你问那我告诉你哦，我还没有名字呢，我爹说我们家的名字都是娘取的，他懒得想，叫我自己想或者等着娘来取。可是我也想不出来哎，他们的名字都很奇怪的，我自己就不会，我又不认字，我爹也不管我，上次在田家村跟小朋友一起玩，他们问我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呢，结果被他们乱叫可讨厌了。大美人大美人，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不好？”

    “……你爹叫你自己取你就自己取吧。”

    “不要嘛，我想不出来……你帮帮我嘛……”

    “你……”

    ……

    那人显然是没办法不搭理那小鬼，待他说上一大堆也总得搭两句，慢慢那小鬼声音迷糊起来，后半夜的时候终于安静了，穆云峰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习武之人精力旺盛，作息精准，虽然不过睡了浅浅半夜，穆云峰仍如平常醒来。

    窗楞之间透出些许微光，他站了起来略微活动了僵硬的身体，再次看了看这间屋子，若非还有门窗并四壁，简直跟个凉亭也差不了多少，好在现下气温和暖，若是冬日，那人又该当如何过活？

    房中果然就只他一人，那小鬼看来是缠了那人一晚上吧，真不知他如何忍得，明明是如此冷淡漠然如冰一般的人……也偏生那小鬼头全然无畏……

    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是半大少年，对那人如何不好奇？他叫什么名字？到底多少年岁？如何有这样修为？这么简陋的地方他一人如何生活？不寂寞吗？听他二人对话，他之前救过那小鬼？他又何须怕野兽来袭，为何弄那自保阵法？而那阵法的威力，真的只是用来防范野兽的么？

    ……他心中疑问众多，却偏生是个自小克制的，却不像那个魔族小鬼，全不看人脸色，没脸没皮就敢往上贴。

    穆云峰在那石床上盘坐下来，让体内劲气运行十二周天，再睁眼已是精神奕奕，外面天色也亮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出门外。

    鸟叫婉转，晨光熹微，在这幽深的密林中，只这一处似乎一切都很美好，他转头向那颗树望去，却只看见一个小小身影枕着树根蜷卧着。

    穆云峰连忙走了过去，那小鬼闹了一晚此时正睡得香甜，一脸满足的呆样流着口水。

    其实洗干净了细看，这小鬼倒是白白净净，如果不动不说话，比如现在这样，那也算是有些可爱……

    他又四下看了看，果真不见那人踪影，心中不由有些不定，走到树下，伸脚踢了踢那小鬼。

    那小鬼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又向他脚边蹭了蹭，睡意浓重地咕哝“大美人，再睡一会儿嘛……”

    穆云峰默默地看着他抱上自己的靴子，又踢了踢，然后冷然道：“别睡了，你的大美人不见了。”

    “唔……嗯……？”

    惺忪睡眼睁开，待看清了眼前情景，那小鬼猛跳起来蹦开三尺远：“呸呸呸！怎么是你！”又闻了闻自己的手，做出一脸夸张的厌恶：“臭死了！”

    穆云峰看了他一眼，默然转身向外走去。

    “哎哎！你到哪里去？”那小鬼急忙赶了上去，“大美人呢？”

    “……”

    小鬼一把拉住穆云峰衣角：“喂！问你话啦！怎么就剩下你？大美人呢？”

    穆云峰脚下不停，任那小鬼拖着：“……昨晚不是你跟前辈在一起吗？我怎么知道。”

    “唔……”小鬼瞬间说不出话来，狠狠拽了他两下，

    “放手。”

    “你、你去哪里？”

    “……我去河边洗漱，顺便找东西吃。”

    “我也要去！”

    穆云峰停下来转头盯着他。

    “我现在用不了法术，大美人又把百尺涯撤了……”他抬眼快速瞄了眼穆云峰，“我、我怕被吃掉……”

    “……”穆云峰默然，这小鬼是当真害怕？看来魔物真是同动物一般，小小年纪时刻担心着被弱rou强食。

    他转身向河边走去，这次小鬼立刻乖乖跟了上来。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哪里厉害！我武功这么差，要不然我才不怕你！……那是有法术啊……”

    “被那个阵法伤了就不能用了吗？”

    “嗯。”小孩点点头。

    “昨天不是还用了火？”

    “那不是法术！”

    “不是法术？”

    “说了你也不懂，哼！”

    “……那个阵法是做什么用的？”

    “嗯……那个啊，我回去问过老爹，他说百尺涯其实是个给死人用的阵法，对哦，大美人好好的布这个阵干嘛？好奇怪哦。”

    “死人？”

    “对啊，爹说那是个人界的道士死了为求墓地清净的阵法。你看那片草地绿油油很好看的哦？空气也比林子里好多了吧？你肯定不知道真的除了草连只蚂蚁都没有呢！”

    “为什么？”

    “百尺涯就是这样啊，一切生物勿近，人鬼不扰，清净无浊世界，那些野兽都不会过来的，如果有妖魔靠近的话……”他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就是像我这样啦。”说着似乎觉得委屈，小小撅起了嘴。

    “……为什么用死人的阵法。”

    小鬼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呀，大美人爱干净吧？”

    ……

    河水很清澈，穆云峰捧了水洗脸，又抓了两条鱼来烤，那小鬼已经欢快地冲下河玩起水来，扑腾的水花溅了他一身。

    “衣服湿了。”那身黑衣看得出是极好的料子，被他胡乱睡了一晚也不皱巴，光亮如新。

    “没关系啊，哈哈哈，大美人一下就能帮我弄干啦！”

    他“嗷嗷”叫着，欢快地朝天泼了一抔水，扬起脸让晶莹的水花落了一身，“呵呵”笑起来，然后气喘吁吁地跑上岸，抢了穆云峰手里一串还未烤熟的鱼，大大咬了口仰面摊倒在河滩上，伸开双手，任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地扑在石头上，惬意的眯起眼睛。

    河风轻缓地吹抚，几根碎发飘到他脸上，他随意地伸手挠了挠，穆云峰也放松下来，河谷开阔，不像密林之中不通气息，腐气终年不散，清新的空气让人觉得这讨嫌的小鬼也可以忍受起来。

    穆云峰默然翻烤着自己手上那串鱼，在幽渊中神经紧绷的追寻数日，此时也忽然觉得此地并无那般可怕，河水欢快流淌，映衬着朝阳鲜红的光芒，漫川流金，似乎又如同平常独自行走江湖时一般，安静而自在。

    忽然，那小鬼猛然坐了起来，满脸惊愕与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难以置信而显得极度的不确定，嘴里刚咬得一口rou就这样掉了出来：“他走了……”

    “……你说什么？”

    “他走了……走了很远了……”

    穆云峰皱眉，虽然小鬼说得十分不清楚，他也知道他的意思，可是，不告而别……怎会这么突然？

    “……你怎知晓？”

    “开始没注意……我闻到他的味道了……在风里……”小鬼站了起来，闭着眼扬起头，在拂面的柔风里深缓地吸了两口气，忽然转过头眼睛里黑亮亮的，带着委屈和愤怒，“我要去追他！”说完扭头就要跑。

    “等等！”穆云峰一下站了起来，“你知道前辈他往何方？”

    “我能闻到他的气味！……一定能追到！”他冲着东方握紧了拳头。

    “有多远？”

    “很远了！”小鬼已经开始跑起来，穆云峰连忙冲上前抓住他。

    “干嘛！放手！”小鬼愤然转头挣扎起来。

    “你不怕被吃掉吗！”

    “放手！”小鬼一口咬了上来，“吃掉就吃掉！”

    穆云峰猛然被他咬了一口，口气也凶起来：“小鬼！”他手上用力一捏，那小鬼疼得失了力道，软了下来，愤怒地看着他。

    穆云峰克制地吸了口气：“你知道方向，我同你一起。”

    那小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去干嘛？”

    “我要看着你回魔界。”他说完突然放开他，扬手啜唇。

    “嘘——”

    一声响亮的口哨，接着便听得一声高亢的鸟鸣，小鬼惊讶地看着一只大鸟盘旋着从天而降，落在穆云峰肩头。

    “你养的？”

    “嗯，”穆云峰也不多说话，“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