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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早天居然还能放晴,也真是难得。”韩荆来叫容璟槐起床,胸膛至小腹全压在他身上,压得容璟槐都有些呼吸不畅。

    “是吗......我昨晚睡得太死了,一觉到天明,连雨声都没听见。”容璟槐没睡醒的样子,斜睨着眼看韩荆。

    韩荆与他鼻尖相蹭,很亲昵的样子:“小猪。”

    墓园在离居所略远的位置,偏僻少人,车开到山脚,容璟槐和韩荆步行上山,期间路过数家店摊,卖祭祀用品,各色菊花和纸钱。

    韩荆问:“要给meimei买点花什么的吗?”

    容璟槐看一眼大桶装满的菊花和乱七八糟的元宝纸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不用那些。”

    行至半山,容璟槐在众多墓碑中的一块前停下来,墓碑前竟然已经放了花,新鲜得水汽尚存的栀子花,香气袭人,放得零散,约莫二十多支,朵朵洁白盛放。

    容璟槐的不悦再藏不住,把那些花全从墓碑前扫落。韩荆静静站在容璟槐身后半米处,目光落在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上。

    容璟栀。很漂亮的女孩子,黑白照片也藏不住的年轻鲜活气息,照相时大概心情不错,愉悦地笑出半颗锋利犬齿,和容璟槐有些像,两相比较之下,却比容璟槐的笑脸显得真切诚心许多。

    韩荆低头,盯着容璟槐后颈上突出的一小骨头,容璟槐瘦,纤细得很匀称,贯会撒娇示弱,喊他一口一个“韩先生”,并不乱提要求,乖巧做他的小情儿。

    韩荆却好像从那点子隐晦不真切的笑意中揪出点端倪,整个人霎时间有些不寒而栗,只觉得容璟槐心思该有多重,韩荆有些看不透。

    韩荆从不强求他包养的男孩子爱他,只乖乖听话就行。钱能买到什么他清楚,钱买不到什么他更清楚。韩荆对以往的每一个情人都一样的好,温柔体贴得不似金主似恋人——每一个人都是韩荆的幻想对象,替十五岁韩荆遇见的那个程瑾与长大后的韩荆相处,韩荆把对方当成程瑾,柔情蜜意自然而然,却正催化了人心不足,被韩荆甩在身后的男孩子问他:“为什么呢?你对我那么好不是爱我吗?”

    韩荆想说:“怎么会是爱你呢,你不过是沾了程瑾的光。”

    男孩子们和身边朋友都说:“韩荆,没有你这么当金主的。”

    韩荆不想当金主,他想在十五岁的时候丢掉所有惊诧胆怯,偷亲一口那个睡着的漂亮男孩,往后漫漫数年,不过为了弥补那个十五岁的遗憾。

    韩荆又想,容璟槐呢?容璟槐好像爱他,又好像不爱他,确实是温言软语笑脸盈盈对他,仿佛假装爱他是容璟槐的工作之一,要完成得漂亮出色,温柔乡后的淡漠疏离,却让韩荆觉得,如果程瑾活到如今,就会是容璟槐的样子,带着面具的笼中鸟,悲伤情绪不显,只唱出欢快曲调。

    “我们走吧。”容璟槐站起身,眼眶红红,大概是哭过了。

    韩荆点点头,容璟槐走在他前面,韩荆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风过,栀子花被吹得短暂浮于空中又散落,有几朵就落在容璟栀的墓碑上。

    韩荆想,幸好容璟槐没有看见,不然又该生气了吧。不知其源的栀子花很美,香气也浓郁好闻,可有关去世的家人,情绪激动些也无可厚非。

    韩荆难得一遇地想起去世的韩冀,不免又想起程瑾,想到程瑾,又不由自主地望向容璟槐瘦长的背影,思绪闭环,最后落点居然是容璟槐。

    韩荆想这想那,想了许多,在他没想到的地方,心尖放着的人悄无声息更迭替换。

    公司临时有急事要处理,韩荆不得不跑一趟,无可奈何地和容璟槐接了一个长吻后离去,留容璟槐一个人回了居所。

    云层厚重,天色阴沉。容璟槐斜靠在沙发上看书,整个人显得慵懒没骨头,客厅光线昏暗,不够亮堂,容璟槐的眼睛就和书页离得很近,一个标准的看书姿势错误示范。

    很难得的是,门铃响了。

    容璟槐开了门,祁逢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和他打招呼:“嗨,容璟槐,我们又见面了。”

    容璟槐站在门口,反应迟钝一样看着他不动作,既不退步让他进门也不关门赶他走。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容璟槐思考一样眨了眨眼睛,侧身让他进去了。

    一次性纸杯倒了温水放在祁逢面前,容璟槐把匆忙开门时不小心合上的书反复快速翻阅,终于找到自己看到的地方,反扣在沙发上,才分给祁逢一个正眼:“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祁逢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小动作:“你在韩荆面前也这样摆脸子吗?还是只有包你你才会给好脸?”

    容璟槐皱眉看他。

    “啊,或者说,你只会对你的任务对象有好态度?”祁逢笑着看他。

    容璟槐神情无辜,仿佛听不懂他说什么:“什么任务对象?祁总,你说话为什么我听不懂。”

    “没关系,你不用听懂什么深意,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只要听懂字面意思就行了。”

    “我和你的交集你大概率不会想听,但你听完以后也许会多信我几分,胜过信程连,不过我还是不太想讲,只一条,你meimei曾住的那家医院是我的产业。”

    “程连是谁?”容璟槐问。

    祁逢不想和容璟槐玩装傻游戏,神色有些不耐地说:“容璟槐,有关你干的或是要干的坏事你可以装傻,我无所谓,但我现在和你讲你meimei的事,你差不多可以点到为止了吧。”祁逢顿了顿接着说:“我在医院都见过你meimei了,甚至见过去看护的你了,你meimei没死我不会跟韩荆说,别的什么我也不会多说,但你现在听我说。”

    祁逢的眼神变得正经而具有审视意味,仔仔细细地打量祁逢,却确认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但容璟槐不允许自己错过任何有关容璟栀的消息,恰被祁逢说中,他没有多信任程连,但他不得不迫使自己信任程连。容璟槐轻声说:“但我会听的,你说吧。”

    祁逢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点:“需要你节哀的是,你meimei手术成功,但癌细胞扩散,做手术仅能延长存活时间且会使患者十分痛苦,但即使如此,她也于四天前去世了。”祁逢甚至递给容璟槐一份死亡报告。

    容璟槐觉得有些耳鸣,祁逢的话像是从遥远的海水里传来的,让他感到虚假且不真切。祁逢递给他报告的手一直悬在空中,容璟槐很缓地接过,粗粗翻看了一遍,神情又变得有些呆怔,垂下眼仿佛认真思索祁逢刚刚说的话的样子,反复审视祁逢的脸,试图在他的行为中寻找出表演或说谎痕迹。

    祁逢好像看透了他一样:“我没有你演技高超,所以我说实话。”

    容璟槐眉头皱起来,漂亮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凶恶表情,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刀刃抵住了祁逢脖颈:“你知不知道造谣我meimei的死亡的后果!”

    祁逢神色不变,手指甚至摸了摸那把水果刀:“容璟槐,你要拿没开刃的刀杀我吗?如果你真是一点都不信我,应该是刀尖对着我的吧。不过,正因为我知道你能为你meimei做到哪一步,所以我更没必要造谣,我说了,我说的是实话。”末了,补充道:“程连倒是有隐瞒你的动机,meimei是他拿住你的把柄,自然不会主动和你坦白你meimei的死讯,他还指着你做事呢吧。”

    容璟槐很缓慢地眨了眨眼,手一松,水果刀滑落至地面,金属碰撞地板发出清脆响声,容璟槐跌坐到沙发上,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重回婴幼儿时期,成为了一个和家长走丢,迷失人群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没哭,只是很疑惑很呆怔的样子,容璟槐想去思考祁逢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大脑却难以集中,如同解不出繁杂数学题的中学生一样,脑子里闪过的是一帧一帧的容璟栀的画面。

    他的meimei是一个很活泼漂亮的女孩子,容璟槐的阴郁在她面前藏无可藏,全被容璟栀轻巧收下并拿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哥,你是全天下第一好的哥哥。”容璟槐被夸奖得心虚无措,他并不奢望自己成为天下第一好的哥哥,但也确实是尽最大的努力想让容璟栀安稳一生。

    容璟槐不明白,即使自己当不了天下第一好的哥哥,也不要拿让容璟栀生一场丧命概率极大的病这种事情来惩戒他吧。容璟栀躺在病床上接过他的花,不太有精神地笑,声音虚虚的:“哥,你真好,不好的是我,我一直连累你。”

    容璟槐有些生气,不允许她说这种话,容璟栀很天真地睁大了眼睛,竭力笑了笑,仿佛很惧怕他生气似的哄慰他:“哥,我刚刚说胡话,你别气,我俩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容璟槐不相信祁逢,但永远相信容璟栀,上一次去看容璟栀时她精神尚好,叽叽喳喳地说话,刚摔了跤又展翅飞起来的小鸟一样,拉着他削水果的腕子,甚至有些兴奋地说:“哥,我觉得我好像要痊愈了,我觉得我现在甚至可以做一百个仰卧起坐!你信我,我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容璟槐很宠溺地看着她:“你没有不舒服就好,手术做完,没事了我们就出院。”

    程连和容璟槐说,容璟栀的手术做完再康复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痊愈了。

    程连是这样说的。

    “需要让我帮你约程连见一面吗?”祁逢观察他的神色,又拿出最习惯的套话技巧,轻声说。

    容璟槐只是摇摇头:“我不认识程连。”

    韩荆到家的时候容璟槐在看书,眼睛离得和书页很近,看得很仔细认真一样,眼睛都看直了。

    韩荆站在玄关久久没有得到到家欢迎,不禁有些不满,换了鞋走到沙发旁:“容璟槐?”

    容璟槐被吓到一样猛抬起头,如梦初醒一般:“啊,韩先生。欢迎回家。”

    韩荆见他眼睛都红了一圈,以为是用眼过度疲劳导致,拿过他的书反扣在一旁,亲他的眼睫:“看得这么入神?休息一会。”

    容璟槐盯着韩荆的五官眉眼,很仔细地看,韩荆长了一张适合在声色场所一见钟情的脸,昏黄顶灯最能突显出他优越骨像,眉目英挺,眼角锋利,嘴唇很薄,像古早港匪片里的帅气反派。

    容璟槐想,可是我才是帅气反派,韩荆应该是那个在警察局做口供的无辜受害者。

    无辜受害者韩荆被容璟槐打量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干脆捂住了容璟槐的眼睛去蹭他的嘴唇。韩荆是接吻狂魔,或者说他酷爱容璟槐的嘴唇,唇rou饱满,缀着颗圆圆唇珠,触感柔软。

    吻毕,容璟槐淡色嘴唇红润起来,微微有些肿,嘴边挂这些亮晶晶的涎水。

    “今天情绪怎么不太对?是想meimei了?”韩荆替容璟槐找好了借口。

    容璟槐气喘不太匀,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今天祁总来了。”

    韩荆心脏一下子提起来:“祁逢?他来做什么?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容璟槐回想一样歪着头,语速很缓慢地瞎编:“他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只是,韩先生,等到我们分开的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多纠缠你的,你放心。”

    韩荆咋舌,祁逢跑到容璟槐面前放什么屁来了,韩荆还从来没想过会和容璟槐分手,甚至如果生活平静,无事发生,韩荆可以长期养着容璟槐,几年都可以。

    “你瞎说什么,不要乱想。”韩荆把容璟槐搂进怀里,隔着衣服感受他鲜活真切体温,是活的,会撒娇的容璟槐,不会离开挣脱,更离死亡遥遥万里的容璟槐,并不是程瑾那样,面目难辨的尸体。

    容璟槐想,其实思考这些也无可厚非,程连留在璟栀墓前的那些花足有二十来朵,要是没有意外,最短两旬,最迟一月,他就可以和韩荆再也不见。

    容璟槐不愿哄骗自己,所以很清楚,韩荆和别人是有点不一样的,至少没把他当一个方便舒适的玩具看,很难得的有尊重和关心给予给他,让容璟槐常有些不知所措,大概因为,那种态度和爱意好像是有些相似的。

    思及于此,容璟槐心脏奇异地紧缩一秒,却并不愿意去仔细分辨原因,舍不得或遗憾,或许有的,微乎其微地被他刻意忽视,抛之脑后。

    要是没有意外,最好没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