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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僧人甚美

    在城中七拐八拐,华瑾总算找到了地方。辽荫城内颇为热闹,街道上常有就地摆摊叫卖的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兼有儿童嬉戏打闹,居民闲话交谈。然而进入这条巷子,越往里走就越是宁静,却也不是渗人的死寂,间或有鸟儿啾啾鸣叫,格外清幽。连风沙似乎也在巷外止步,华瑾便除下了面纱,理了理鬓边乱发。

    他轻轻在眼前的木门上叩了两下,等了片刻,门吱呀着开了。一位戴着兜帽的人静静立在门口,看其身形高挑,大约是个男子。兜帽与阴影掩去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下巴和嘴唇。那两片嘴唇是含苞的莲最心里的颜色,白里透着嫩生生的粉,似乎还带着水光。唇角柔和勾起,想来是一副笑模样。就连露出的一小截下巴颏也美得过分,白皙而通透,线条流畅得似名家琢出的玉造佛像,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幽幽生光。

    华瑾知道自己生得好看,莫彦亦是俊朗非凡,更是见识过云非名那般的绝色,却盯着这小半张脸看得痴了。待他回过神时,已不知看人家看了多久。

    他慌忙收回视线,低声致歉:“抱歉,冒犯阁下了。”

    也不知是不是华瑾的错觉,那人唇角的笑意又多了几分,轻柔开口,是极为清澈的一把嗓子,如泉击山玉:“哪里。请问小公子有什么事?”

    华瑾掏出那块玉牌:“不知这可是阁下的东西?被玉泉门的弟子们劫去了。”

    男人伸手来拿玉牌,华瑾本该提起些警惕,却又忍不住看着伸出的那只手,骨形清奇,皮rou亦是如瑜如瑾,竟显得比华瑾还要白上一份似的。

    “多谢小公子了。” 男人拿回玉牌,微微躬身行礼,“这正是小僧的东西。前些日子遇上玉泉门的仙长,身上并无其他物件,就将这个给他们了。虽不贵重,却也有些意义。失而复得,格外欢喜。”

    居然是位佛门中人么?华瑾见那玉牌的气息到了男人手中,先是爆出一团光华,像是很欢喜似的,接着就乖乖沉寂隐没,也就确认了男人的确是玉牌主人。

    失主既已找到,他本该转身离去,回客栈歇歇脚。然而鬼使神差地,华瑾对男人说:“既然有意义,还是该好好保管。” 他说完,觉得自己好似在责怪人家一样,又急忙补充:“玉泉门的弟子们已经得到教训了,大概再不会出来劫道了。”

    男人丝毫没被冒犯的样子,点了点头:“小公子说得是。” 沉默片刻,他忽然说:“小公子应该不是辽荫城出身,甚至不是西域的人吧?” 华瑾点点头:“我旅行至此,是为了给家兄寻找一味药材。”

    “小公子如此俊秀,修为高深,又古道热肠,真是难得。” 男人笑了笑,“小僧自幼长在西域,对此地风物了解略多于旁人。若小公子愿意,不若入内一谈,小僧或许能助小公子一臂之力。”

    他说着便让开了门,也摘下了兜帽。

    纵使华瑾通过那一点下巴,一双唇,一只手预料到此人容貌之美,却仍是瞪大了眼,吐不出一个字来。

    若说莫彦是峻拔山岳,云非名是寒夜明月,眼前的男子就是漫山遍野盛开的花,娇艳而柔软,清纯而自然,一见令人如沐春风。然而这样出挑的模样,却不带丝毫烟火气。屋内光线昏暗,这男子却好像莹莹生光,面容白皙,表情平静,不言不语时真像一尊玉雕的人儿也似。他自称“小僧”,也的确剃了发,深色兜帽下只穿着一件青灰色的僧衣,却因着容貌的昳丽,仿佛是披着什么鲛绡凤绸,光华万丈。然而最夺目的仍要属他那一双琥珀色眼睛,迎着光时像是蕴了两汪蜂蜜,透出丝丝金色来,如同神祗。

    华瑾视线灼灼盯了他许久,这僧人竟也施施然任他看,待华瑾又回过神来时,不禁懊恼不已,脸红到了耳尖:“实在是失礼了。大师莫要见怪。”

    男人摇了摇头,轻笑道:“小公子目光纯澈,未有丝毫狎昵轻慢,怎会失礼。”

    华瑾讪讪点头,竟真越过这僧人,进到屋里去了。

    方才从外向里看,屋内光线微弱,好像很逼仄狭窄似的。进屋来方知别有洞天。原来这临街的一间屋只是作门房用,内里只草草摆着一张方桌,两条石凳,墙上还挂着出门时戴的头巾面罩。小屋另一侧开着两扇门,竟像是通到后院一样的地方,可窥到园中有西域少见的绿色植物,甚至传来一丝水汽。

    他转头对俊俏僧人道:“还没问过大师法号。” 僧人说:“不敢。我无门无派,只是一云游僧人罢了,没有法号。小公子可叫我,妙叶心讳。”

    “妙叶心讳……” 华瑾在嘴里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也不确定,“早听说西域人的长相和名字都与别处不同,大师听我念得对么?” 妙叶心讳点点头:“九界四域,文字语言往往各有不同,西域尤是如此。小公子念个差不离也就是了。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华瑾答道:“我名唤莫慧瑾,是从人间界来的。” 妙叶心讳笑道:“这名字倒是很衬小公子。来吧,请随我到后面来。”

    华瑾因着在如此脱俗的一位僧人面前撒谎,心里有些不自在。他想着莫彦叮嘱,何时都不能放松警惕,便趁着妙叶心讳转身带路,掌心变化出一条灵鞭,缠在腰间。他心情复杂,兼之妙叶心讳背对着他,因此没看到这美貌僧人挑了挑眉,嘴边更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踏入后院,一股曼妙水汽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原来这后院中竟有一方池水,不见其底,不像人工开凿引水,倒像是浑然天成的小湖。池边是些圆润可爱的石子,缝隙中生着清新喜人的青草和小簇花朵,简直不像风沙漫天的西域中能有的庭院。最难得的是池边还生着一株华瑾从没见过的树,主干柔婉地弯下,花荫温柔地遮住了半个池子,落花簌簌,池水便荡出圈圈波纹,如梦似幻。

    华瑾连连惊呼:“大师如何做到的?我一路走来,连仙人掌,短柳都难见到。大师这里却有水有树,有花有草,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妙叶心讳道:“确是费了一番工夫。这些琐碎的事,说出来反倒不美,莫公子只管赏景就好。”

    华瑾走上前去,掬了一捧水,感受到水中澎湃的灵力,即使有所准备也不禁为之一惊:“敢问大师是修行者么?” 妙叶心讳站在树下抄着手,神色安宁自然:“莫公子拿到玉牌时就该知道了,小僧的确有修为在身。”

    “那大师可是佛修么?” 华瑾站起身来急切地问,“水中灵力运转,与我之前见过的都不同,与玉泉门内门弟子的也不同,甚是独特。甫一见面就如此失礼,实在太不应当。然而此事事关我兄长病情,还请大师如实告知!”

    妙叶心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小公子莫急。你是我的有缘人,还帮我拿回玉牌,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小僧并不能算佛修,所修功法与如今的佛修更是差别极大。如今仍自认僧人,只是习惯使然。”

    华瑾难掩失望,却仍不死心:“我来西域这些日子,莫说是与佛修沾边,寻常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何为佛宗,何为佛修。大师你若知道些什么,还请帮帮忙,告诉我吧!”

    池水边的青年蹙着眉,一路行来的风吹得他头发有些散乱,胡乱贴在脸上。他急得要命,却又不得不拿出乖孩子的样子来,不敢过于失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惹人心疼。

    妙叶心讳向前一步,执起他的手:“我虽非佛宗中人,但莫公子若是想寻佛宗,我自然能帮则帮。你方才提到兄长,请问你兄长的救命药材,可是佛宗独有?”

    说来也怪,一被他握住手,华瑾的头脑瞬间清明,自知道莫彦中咒后的隐忧烦恼仿佛也一扫而空,心上仿佛卸下了几座大山,无比安详平静。他想到自己方才失态,有些羞赧地将手从俊美僧人微凉的手中轻轻抽出,强作镇定地圆谎:“是……是也不是……我只知道佛宗或许能帮上忙,旁的也不是很清楚。”

    握住他手的瞬间,妙叶心讳的嘴唇极细微地向下撇了一撇,转瞬即逝,随后浑不在意他这有些敷衍的答案:“若是佛宗内才有的药材,必是极难得的,别处大概是没有的。只是佛宗避世多年,即便小公子你找上门去,也未必就肯伸出援手。”

    华瑾点点头:“我晓得的。只是为了兄长,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的。”

    妙叶心讳说:“莫公子对兄长如此挂怀,他若知道,定会很高兴的。” 他脸上挂着笑意,西域渐沉的夕阳将天烧红了半边,衬得他一双金色眸子勾魂夺魄。华瑾看得痴了,却又忽然想到,今日还未给莫彦传信,连忙挪开视线。

    “我……我还要给兄长传信,就先不叨扰大师了。连月来都一无所获,今日却有了佛宗的消息,大师与我果真有缘。若大师不介意,我明日可否再来寻您?”

    思索了片刻,妙叶心讳道:“不必了,小僧突然想到有一事未处理,明日出门,不知何时回来。” 他看着瞬间蔫下去的华瑾,道:“不过,小公子想找的东西,向南一直走,或许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