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番外(一世一双人,恩爱两不离)上篇【捉虫】
1 直通东启帝京的官道上,由百名便衣骑兵护卫的车队稳重前行。 被簇拥环绕的马车箱体木艺精美、铺陈云锦。车由两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拉着,伴随前进,车轮外缘包裹的角铁光彩熠熠。 车厢内饰不凡,四壁以朱红云锦为里衬。车厢正中摆放一矮几一坐榻,其间端坐一着月白交领锦袍的少年。 马车安稳前行,少年从诗文中撤回眼,敛衽撩帘,推窗远眺队首,朗声唤道:“君仪jiejie。” 为首的劲装女子抬臂握拳,令队伍停下,策马掉头迎来为首的御车外。 “小殿下,您有何吩咐?” 少年人抬眸向外,对她温言笑道:“连日奔波将士辛苦,君仪jiejie,此处地形开阔,不若原地休息片刻吧?” 女将端坐马上环顾四周,确如少年人所言,此处停歇当是无恙,她抱拳领命,派人吩咐下去原地休整。 “小主子您当心。”锦衣少年搭扶小内侍的胳膊踩踏车辕、轿凳翩然落地,回眸与小内侍笑了笑。 小内侍脸热,低眉顺目。 “小殿下,不远处有石亭,您请往那处休息吧。” 她一行北上度过淮水、黄何,置身陈州地界,此地据东启国都兴京城相聚不过千米,连日赶路五日内将到达,如期赶至兴京不在话下。君仪下马,请小主子往石亭小坐。 今天下三分,东启国富兵强,另二国南卫与西蜀甘于附庸,与东启有和平条约。 条约中有一条,附属国每年纳贡三十万岁币,或是,遣皇家子弟北上入启作为质子。 这一行人便是南卫都城临安出发,北上入启的。被尊为小殿下的少年,是为南卫成帝皇太孙、太子独女的於唯澈。 於唯澈端立亭下,眺望东方终年不化的雪山山巅及山腰处的苍松翠柏,感叹从未得见的北国异域奇异的豪迈苍茫:“果树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坠地,岁寒无异心。确如古人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君仪陪在她身侧,叹道:“殿下此行辛苦了。”南卫今岁爆发洪灾,稻谷歉收,国库吃紧,疲于赈灾。今岁的三十万岁币交不齐,皇太孙小殿下自请入启做质子。 於唯澈摇头,“皇祖父与父亲cao劳国事赈灾安民,且分心为我深谋远虑,如何是我辛苦……身为皇子王孙,如此行事是我应当。我心如松柏,岁寒无异心。” 君仪笑眼看她侧颜,不觉之间抒气,内心欣慰而坚定。 皇帝、太子乃至皇孙三代人尽是胸怀开阔温雅大气的,君仪庆幸身为人臣为君驱使。 2 南卫小皇孙一行人八月出发,赶在中秋之前抵达兴京。 中秋当夜漫天花灯绚烂如昼,夜市长街人头攒动。 於唯澈初次远走千里同样头一回异国过节,她拉着随身护卫的君仪从东街走到西街。少年手上握两只形态各异的陶捏的兔儿爷,满面欢喜神色,兴致勃勃唤君仪扎进花灯墙下猜字谜的小摊。 店家吆喝正起劲,高呼着猜题见礼吸引游客。 於唯澈摩拳擦掌就要一试,将两只兔儿爷暂且托付给君仪保管。 於唯澈投了方才小摊上点家找零的两枚铜板。店家侧身,请她从身后整齐悬挂着的花灯墙上择一。 告知与她:猜对谜底则花灯为礼。 於唯澈一眼扫过去,中意的是为那盏简笔勾勒全家老少院里围绕八仙桌赏月的,画边题字月圆人圆,寓意极好,触动於唯澈思乡思亲的心。她便请店家将那盏灯取下,亲手接过来,细看灯下低垂着的一笺纸。 纸上写着四个字:中秋赏菊。 店家为活络氛围,调动游客参与感,高呼道:“这位小君子的谜面是中秋赏菊,哪位客官有兴一同猜谜?” 应和店家吆喝,那片人声热络开。喧闹传来街角,安然停放、众人簇拥的马车这处,纤手挑起帘角。 半面精致容颜映照于明媚光亮下,落眼花灯铺子前的热闹景象,上翘的眼尾微勾。随之,朱唇开合,吐露娇软之词,“红珊,花灯墙前是否猜灯谜处?” 被唤作名的着绿罗裙的丫鬟立在车窗下,垂眸站定回话道:“是的,主子。” “难得出门,咱也去瞧瞧。”女子言辞笃定,拂袖撩起车帘。车旁随从一搭臂一摆马凳,迎她下车。 “红珊、清远随我去,其余人不必跟着。” 此时,於唯澈试着回答两次,店家连连摇头。 余下一次作答机会尤为珍贵。於唯澈舍不得手中寓意美满的花灯,摒弃喧嚣声认真思索着。 她猜想花灯上的字画是提示,只是一时想不到【中秋赏菊】与【月圆人圆】的关联。 陆炜彤在她府上侍卫统领与掌事宫女簇拥护送下,迤迤然走进人群包围圈。她眼风一扫,玩味地打量起人群之中怀抱花灯局促着的锦衣少年。 月光与花灯交映那青稚面庞,衬得她愈发俊俏之外,且将那轻蹙着的浓眉与抿紧的薄唇都映衬得多几分生动。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陆炜彤轻叹道,两手交握身前翩然进一步,眼底含笑,上下打量眼前人,从她俊俏的面皮儿、丰富的面部表情,乃至东启国并不盛行的交领长衫装扮,最后落眼她紧张怀抱着的花灯,待仔细看清纸张上的谜面,眸心一转,轻笑声起。 “请问尊驾知晓答案么?”於唯澈将花灯奉上,低眸不舍端视瞬息,方才抬眼。 只是抬眸之时对方入眼之初,她当即怔住,内心赞叹:好美! 女子勾唇抿笑,仪态落落大方,单看那汪水眸,眸心沉静如江海,云遮雾绕,拢起朦胧之感,勾魂摄魄惑人深入,而上扬的眼尾流露出矜贵逼人的气势使人望而生畏。於唯澈抿抿唇,茫然无措驻足欣赏着当前的身着鹅黄色对襟襦裙的少女。 那呆头呆脑的小少年面对自己错愕失神,陆炜彤见多这等见色起意的臣子,却惊讶于对方眼底澄澈的欣赏之意,思定,再进一步避开身后嘈杂轻轻开口,“依小女子猜想,题面与书画当有关联。阁下以为如何?” 於唯澈回神,羞得低眸,定定点头。 陆炜彤眼角弯起,跟道:“中秋月圆夜,只是这花未曾提及……” 於唯澈眼前电光火石,她倏然抬起头来,“店家,我晓得了,谜底正是【花好月圆】。” “不错!”店家点头,只是捏着方才被那位小姐随从塞到手里的银钱犯了难,“只是这花灯么……” “当属小姐。”於唯澈双手再度将花灯奉上。 “多谢。却是不必。”陆炜彤淡笑,“谜底由阁下独自猜出,小女子受之有愧。” 於唯澈还未多说什么,陆炜彤转身,唤她身边的侍女,“红珊,我们别处逛逛。” “是,小姐。” 於唯澈木楞着,眼瞧着那气度不凡的少女远去。她招呼君仪跟上,挑灯拨开人群,追上去。 “主子,”公主府的侍卫统领清远轻唤她家主子,“那人还跟着……” “由她去吧。”陆炜彤大抵猜到那人身份,淡淡吩咐道,诚然不想初见就与贵客交恶。 被默许跟随的於唯澈提灯在那主仆三人身后不远不近跟着…… · 於唯澈耐性极好,她随着那三人径直走过多半长街。 是一鼓作气。因那主仆一行人离得花灯墙的街角,再未驻足过。 於唯澈跟在三丈之外,君仪再落后几步跟她。 红珊低头,恰好能瞄见延展至脚边的身影,过路的游人三三两两,那人紧跟不舍的倒是稀奇,她偏头颔首示意:“主子,西市将近了,我们是否返回?” 陆炜彤眼风一扬,街角茶楼入目,她回首伫立远处。身边二人对视,歇了声。 於唯澈瞧见她回眸,定定神,迎上去,间隔两步,垂眸默了默,将灯笼提手别上后腰,末了,郑重抱拳,唤一句小姐。 陆炜彤颔首回礼,继而微笑,“闲逛一路不免腿乏……不知小君子可有兴,茶楼稍歇?” 於唯澈眸心璀璨,定定点头,灿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姐您请。” 陆炜彤只笑笑,提裙摆先行入内。而红珊伴随她身侧的,回眸多瞧那人一眼,低头抿笑。这小少年直白来去,倒是与心思弯弯绕绕的世家勋贵家之后迥然不同。 …… 双方对坐下来,店小二恭敬凑来桌前。“来者是客,阁下喜好什么茶?”陆炜彤抬眸,看对面小少年鼓起脸颊又是嘟嘴的局促样子,低眸笑笑。 於唯澈道谢,接过,不多时抬眸,看向对面征询:“一壶龙井,”陆炜彤淡笑点头。於唯澈适才递回单子,“多谢。” 小二手脚勤快,斟茶完毕这便退去,还雅间一方清净。 於唯澈从店小二接手茶具,一手捻衽一手为她斟茶。 茶汤如注落入茶盏,溅起水花、泛动涟漪。淅淅沥沥如故乡三月细雨。於唯澈眉目愈发轻柔,陆炜彤注释她,眉心放软。 陆炜彤双手接茶,小心避过她指尖,温声道谢。於唯澈又沏一盏,回眸,捧给君仪,道:“仪jiejie,你也坐下一起吧?” 君仪道谢屈身接过,捧着茶退去床前圈椅处独自去坐。 陆炜彤侧目,“你们也自便吧。” 那二人也退去窗前,不时低语,眺望楼下街头热闹场景。 “好茶。”陆炜彤啜茶后笑赞道,“茶香芬芳,茶汤里浸着江南细雨,沁人心脾。” 於唯澈眼底一亮,对她赞不绝口,“小姐博闻广识,一语中的。” 陆炜彤只淡笑,“无甚神奇,我也只是喜好龙井罢了。” 於唯澈垂眸。嘴角飞扬,“若有机会。请小姐尝尝我家乡的新茶。” 陆炜彤清浅一笑,“阁下、是南卫临安府人?” “正是。”於唯澈定定点头。 “我对江南美景只限于诗书所知。皮毛耳。”陆炜彤邀她闲聊,“不知临安在仲秋之夜有哪些独特的习俗?” 说起这个,於唯澈眼底光芒四射,她滔滔不绝,对陆炜彤说起:“中秋夜,卫国百姓会放花灯,是那种河灯,形似莲花或鲤鱼等……许愿人在河堤燃烛放灯,心内祈祷默许心愿……再有特别的,十五望月十六赶月之外,各地风俗稍有差别。书中记载姑苏人家有仲秋夜石湖边赏串月的美景。” 陆炜彤微微颔首,她记得有记载,姑苏石湖一角有就石桥名行春桥,此桥身桥洞是为独特的九连环造型,仲秋当夜,月落湖心,分映为九轮月同时倒影在九环洞中,形成九月一串的奇观。 陆炜彤沉吟后微笑看他,“书中记载西湖十景,读来心向往之。” 於唯澈目光灼灼,笑容明媚,“若有机会,我一尽地主之谊。” 陆炜彤笑,“阁下如此说来,这顿茶钱我怕是赖不掉了。” 於唯澈被她逗笑,便不扭捏再次道谢。 “佳节之时身在故国千里之外,且我与阁下因缘际会,理当好生款待你的。今夜酒足茶饱,不若来日,再见之时我将这亏欠补上。” 於唯澈摇头,“小姐您多虑了。如此一番相知相识,同桌对坐畅谈,实不负良辰美景。” “阁下提及的河灯倒是提醒了我,这放灯许愿一事,今夜或可满足阁下。” 於唯澈又惊又喜回望:“哦?小姐请明示!” …… 兴京城外护城河边 少年手捧菡萏河灯,接过身边护卫递来的火折子亲手燃烛,再蹲身河堤,亲手送河灯入水远走。 细密的睫羽贴靠在一起,闭目许愿嘴唇翕动的少年满是赤诚。她身后河边受二人簇拥的女子放柔目光嘴角微勾。 红珊眺望月轮西斜,不得不硬头皮提醒:“小姐,天色不早了。” “回府吧。” “是。”长公主殿下的府兵侍卫统领这便动身去驾车出城接回主子。 “小姐请慢!”於唯澈攥着花灯,紧张抿唇纠结半刻,在那人登车之际追上去,临车前道:“小姐赠我花灯,我无以为报,身上小物件只有这兔儿爷……还望小姐不嫌弃……”於唯澈递出自己一只小泥人。陆炜彤垂眸,远远瞧过那小泥人滑稽活泼的造型,不禁对她莞尔,转眸对红珊吩咐道:“替我收下吧。” “是,小姐。”红珊将泥人接过,随之钻进车厢。车启程后直奔皇城所在的内城。红珊忍不住道:“殿下,这小物件如何处置?” 红珊心中疑惑,自打殿下年十六陛下破例为殿下建府,一年多来,那些上赶着来公主府登门送礼的勋贵无数,公主从未将谁放过眼里,礼物尽然都谢绝,今儿不知怎地……颇先例竟是为一只小泥人。 “寻个匣子去。暂且收在书房里。”陆炜彤嘴角笑容淡了,“来日与那位南卫小皇孙,总有再会之期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结怨不若结缘。” 红珊点头照做,对她家殿下自是信服不已。 · 重阳当夜 太极宫昭阳殿,皇帝设宴,宴请臣工家眷与异国使臣。 於唯澈与君仪一先一后坐在宴席末位。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到!长公主到!”随着掌事太监尖细一声,武帝携皇后登场。 殿内私语声骤然平息,朝臣齐齐起身揖礼问帝后安。伴随帝后自偏殿赶来入席的便是嫡皇长女。 帝姬双手交握身前,款步而行,目不斜视,典雅翩然,她的蹙金朱色罗裙随身姿摇曳,裙摆芙蓉朵朵烂漫。 帝姬绾飞仙髻,眉心花钿,眉目娇艳,粉黛细腻,朱唇含笑,娇容天成。她姿容明艳,肩披帔帛,腰佩环绶,脚踏织锦缎翘头履,天人之姿光彩动人。 “殿下……” 於唯澈失神凝望玉陛之下首位的吸睛无数的明媚的人儿,君仪在她身后轻唤她回神。於唯澈回神,惊觉错过武帝宣布众卿平身,兀自尴尬坐下。 陆炜彤低眸,持起方才宫婢斟满的金酒樽,对下首私语窃笑置若罔闻,遥祝武帝:“父皇,母后,儿臣携皇弟皇妹恭祝父皇、母后龙体康健,祝我东启国祚绵长国泰民安。” 皇子皇女纷纷举杯应和。父慈子孝。 武帝大悦,再举杯,邀众卿共饮,贺佳节团圆。 盛宴之上歌舞升平好不热闹。於唯澈低眸,抿了口鲜嫩的羊炙,心不在焉。君仪从旁唤她,她蓦然抬头,看到玉陛之下那明媚的人儿款步离席。於唯澈心里紧张,向东启皇帝揖了一揖便也跟出去。 君仪自然是跟随她的,只是她君臣二人出门,前殿之外冷冷清清,侍卫开外空无人影。 於唯澈失落,与君仪往小径一前一后漫步。北国大气而南国精致,两国宫廷楼阁水榭彰显不同的韵味。於唯澈垂着手低头走着,心中叹息。 她惦念花灯主人已久,再度相逢,却恍惚痴心错付——中秋佳节花灯会上邂逅那位小姐不愧是一等一的典雅大气,竟是天家帝女,且是东启国国主顶顶珍爱的嫡长女! 於唯澈抒气,在园林中顿足。君仪将要开口,忽而向前一步轻声向她秉告:“小殿下,石林中有人。” 於唯澈示意她一并离开,却听得些悉悉簌簌的响动,继而便是男女私语。 “啊!世子,不要,眼下还在宫里呢!” 先是女子惊呼,随后男声低笑,轻蔑到:“怕什么!待本世子承袭爵位再尚公主,以老皇帝对长公主的喜爱,未来东启天下一半都是我褚承运的!何况这小小皇家宫廷!” 隐忍的不可言说的暧昧声起。於唯澈站在石径边捏紧双拳。君仪抬眼观她脸色绷着十分不善,正要规劝。於唯澈先动作,捺不住汹涌怒气,从袖口里摸出什么径直掷去石林阴影。 物什脱手,於唯澈后知后觉,那是她珍视的随身之物! “什么人!”假山中的男声羞恼,不多时,一锦衣玉冠的男子负气走出来,自他身后一宫婢扭捏追随。 “尔等何人!来坏本世子的好事!”男子阴沉着脸整理衣摆,目光阴鸷刺来石径边碍眼的人影。 “威远侯世子好兴致。” 於唯澈张口思忖着如何巧妙要回折扇打破窘境,一女声自她身后悠然飘出。於唯澈怔然回望,入眼的明媚少女含笑相对。 陆炜彤款步迎来,一步之遥对於唯澈轻柔道:“皇孙殿下方才援手为本宫寻遗失的折扇,不知是否寻回?” 她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未出阁女儿家随身带团扇不稀奇,带折扇却是别有寓意。 於唯澈羞得垂眸。那桀骜男子微诧过后,变脸一般和煦神色。 陆炜彤遥望男子,状似讶异,“本宫折扇倒是稀奇,竟出现在世子手中。” 褚承运扯开嘴角笑了笑,将紧攥着的折扇轻轻松开,换一副恭敬神态双手呈来,“公主殿下有礼,此乃小臣方才在巨石后寻回的,未想到竟是殿下之物。”男子自顾自笑,“小臣与殿下当真有缘。” 陆炜彤淡笑,眼底平静,意味深长道:“有劳世子,宫宴之时,大动干戈,为本宫寻遗失之物。”陆炜彤示意红珊将折扇接过。 褚世子面色尴尬笑笑,揖礼后匆忙告退。 那偷欢二人先后退离。陆炜彤嘴角失笑,冷冷瞥望,继而回眸,眉目舒展,柔声道:“多谢皇孙殿下。” 於唯澈拱手一揖,“多谢公主殿下解围。小臣方才失礼了。”君仪随着行礼。 “皇孙殿下快请起。本宫知晓你并非滋事生非之人。孰是孰非本宫看得清。”陆炜彤从红珊手里将折扇取来,亲手交还与她。 “多谢殿下。”於唯澈双手要接。陆炜彤手一顿,低眸转目,蓦然一笑,“皇孙殿下这折扇玉坠很别致呢。” 於唯澈垂眼,温和目光轻落在纤手上一截随风摇摆的金穗,唇角绽放,“此物是我旧岁生辰父母赠与的。字画是由我父亲手书,玉坠由我母亲手编……对我来说再重要不过。” “既如此珍贵,殿下好生收着,切莫再为不值当的人舍弃了去。” 於唯澈抬眼看她,与她目光接触即刻垂下眼去。 “红珊,回吧。”陆炜彤淡淡转身。於唯澈抬眼瞄她背影,紧抿唇角。 · ——切莫再为不值当的人舍弃。 於唯澈心里不是滋味,脑海不时回响这句话,克制不想却偏偏难忘。宫宴自酌,微醺,回驿站,凭窗望月。 失落的叹息声飘出窗外。君仪在隔壁门前摇头,悄声回房。 · 依照东启国传统,新年、上元、中秋、冬至都是最为郑重的节日,寻常百姓家人团聚,宫廷每每举行盛宴,君臣同庆。 冬至那日宫宴,於唯澈借口身体不适推辞,拉着君仪上街头漫步。 前夜落雪,皑皑大雪覆盖兴京城,街边三几小人儿揉雪团打雪仗争相嬉闹。於唯澈安安静静低头踏雪,君仪在身侧陪着她,途径街角紧一步跟来轻道:“殿下,不若我们寻处茶楼歇息片刻?” 於唯澈头也不抬摇摇头。君仪将要再劝,忽闻背后马蹄声疾,急着将於唯澈护在里侧。 於唯澈被拉扯回神,眨眨眼却见,眼前打雪仗的一调皮孩童将雪球砸向了街对面的玩伴。 恰逢车队经过。雪球砸向非奔驰的骏马,领队的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引颈长鸣。马上的人勒紧缰绳才不至于被摔下马去。 受惊的马在原地焦躁转圈走来走去。於唯澈这时候赶快冲向对面拥着小儿躲避。 “小兔崽子不长眼吗!”马上的人咒骂道。 “长禄,怎么了!”厚实的车帘掀起,金冠男子不耐的脸映在日光下。 “世子,您稍后!有不开眼的贱民,小的这就清障!”纵马的随从怒气冲冲下马,挥着马鞭一步步逼近。 马鞭挥舞到面前,於唯澈转身护在稚童身前,举手将狠厉的鞭打捏碎在掌心。 “咻、啪”脆响声起,血水与雪花交融绽放在脚边。对峙双人互不相让。 君仪赶来於唯澈身边,眉头攒紧,“殿下!您的手……!” 於唯澈分心对她,“仪jiejie,小孩子无碍吧?” 对面的短衫奴才拉扯马鞭,被揪着不放,愈发不耐烦,啐她:“你又是什么人!殿下?哼!皇城里哪家公子小姐我不识得?!” “你大胆!我们殿下乃南卫皇孙!是你们区区一侯府世子可比拟?!” “南卫皇孙?”男人复述之后,与他马上的同伴捧腹大笑。褚承运挑开窗呵责一声问情况。车边护卫躬身嘀嘀咕咕对他低语。褚承运沉下脸,踩着马奴脊背下车,径直走来,冷道:“蛮夷小国的皇子皇孙,本世子倒想要讨教一番。” 男子来到队列之首,与对某人打照面,神色一凛,“竟然是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南卫臣服于我东启,你这皇孙也不过是我东启的奴隶!” 君仪侧身护在於唯澈身边,右腿进半步,握拳以御敌。 “来人!取我马鞭来!本世子亲手教训她!” 此时,街角茶楼二层一扇木窗由人推开,姣好的面容露了露脸。 头顶飘落清润女声:“这般舒爽天气,世子何以恼怒至此?当街纵容恶仆伤人,且要亲自逞凶。” 众人抬头,见头顶大敞着窗前探出一绾发束冠的女君子。 於唯澈印象无多,看对面男子陡然变色的脸,估摸着此人出身不凡。 男子笑了笑,恢复往常深不见底的面色,仰头道:“叶世女好兴致,在闹市街头烹茶赏雪,莫不是忘了今日还要入宫赴宴。” 叶疏桐回眸,与端坐桌前的少女交换个眼神,心中了然,眺望楼下,放声笑道:“我不过在此稍作停留,未料想观赏到世子殿下与贵府恶仆奉献如此一番大戏……” 褚承运遭人奚落,偏生此人是国公嫡女,家族地位远大于他。他咬碎牙往肚里咽,挥手呵斥家仆上马赶路。 於唯澈与君仪交换眼神,忿忿不甘。自己主仆如斯窘境,险些与人当街交手护颜面争高下,而那恶主刁奴,三言两语被人清走。 当那身披银裘内衬绯色圆领锦袍的女君子登靴翩然现身茶楼门前,於唯澈不由得惊叹古人所谓的潘安之貌属实存在。 於唯澈醒神,向那停驻身前的俊俏女郎拱手,“多谢阁下仗义援手。” “该是孩童家人感谢阁下才是。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无甚功劳。” 被吓呆的小孩们聚到一处,仰脸对於唯澈道谢,“多谢大人救我。” “归家去吧,切不可在路中玩闹了。”於唯澈心一软,屈身平视他们,温言笑道。 於唯澈回眸瞧着稚童结伴转身跑开,转回眸,瞥见茶楼门口另一挺拔身影缓缓走来。 清远赶来,抱拳,“皇孙殿下,我家小姐有请。” 於唯澈当下便也瞧出真正援手的人是谁。忍不住仰望窗口,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急,窗边空荡荡的,於唯澈惊喜发觉这茶楼是花灯节初见陆炜彤时歇脚那处。 缘分捉弄人。於唯澈抿唇思索一二,抱拳摇摇头,“请大人代为谢过你家主子。在下咳疾未愈,便不叨扰了。” 於唯澈转身欲走,头顶飘来喑哑的女声:“皇孙殿下且慢。” 那声音较之千百梦里的清亮温柔不同,音色干哑虚弱。她倏然回眸仰望,窗前的的确确伫立着数次入梦的倩影。 只是陆炜彤披着锦裘,捻着锦帕不时咳嗽。 “还不将窗关上?”她在窗下急道,大跨步往茶馆走。 陆炜彤垂眼笑笑,掩口退离窗前。伴着她的红珊连忙将两扇窗掩起。 於唯澈背后,又一身影踏入茶楼。 “世女殿下,请上楼吧。”叶疏桐抬眸,心头闪现诧异,回望,对清远笑笑。 · 於唯澈上楼转进雅间,见着陆炜彤没事人儿般坐桌前端然抿茶,於唯澈心生焦急,进到桌前垂眸瞧她道:“咳嗽吹不得风的,贪凉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她压着声,情急之下,嗔怪之意再明显不过。 话已脱口,於唯澈窘,从旁斟茶的红珊瞪目怔愣,低垂双眼将神色敛起。 而陆炜彤,受责怪受关切的当事人,眸心划过惊异色,温软眼角轻笑。她起身,蹙眉忍下咳意,眉目再度舒展开,起身绕过桌前,来到人面前两步之外。 她抿笑顿了顿,话在嘴边转几圈,与她道:“你这人倒有趣。本宫还从未被年少之人呵责过……” “小臣僭越!”於唯澈沉腰拱手,“殿下恕罪。” “无妨。起吧。”陆炜彤伸手虚扶她。 於唯澈看她削葱般泛红的指尖,心疼的想要去攥在手里,握紧捂热。 陆炜彤收手,於唯澈眨眨眼起身。 “有劳疏桐jiejie。”陆炜彤转身,对於唯澈身后赶来之人笑笑,“君大人、清远,你们辛苦了,一并来喝杯热茶吧。” 那二人各自抱拳。叶疏桐拱了拱手。 “疏桐jiejie,这位便是南卫的皇孙殿下唯澈。”陆炜彤回眸来,向於唯澈挑眉,“唯澈,这位是英国公府上世女叶疏桐。” 陆炜彤为她们彼此介绍,请她们同桌用茶。二人面对面再一拱手,在一左一右坐下。 宫宴将近,叶疏桐坐不了多久,她再次征询:“敢问殿下今日留宿在府上还是回宫?” 陆炜轻放茶盏,彤双手搭膝端坐着,回望她:“疏桐jiejie是时候启程了。” 叶疏桐心叹,只得放弃与公主同行的幻想,温声道:“殿下请好生休养,切莫吹风着凉了。”陆炜彤回一声谢。她抬眼又对红珊嘱托再三:“红珊,劳烦你每日多去太医院请太医。” “世女殿下请放心。” “疏桐就此告辞。殿下保重。”叶疏桐起身再拱手,与起身的於唯澈目光相接各自颔首,这便离去。 叶疏桐独自往来,她这一走,茶座沉静下来。 “今日宫中设宴,皇孙殿下不入宫赴宴?”陆炜彤为她斟茶。 於唯澈道谢,双手接过,她捧着茶,被几双眼盯着瞧,茶息蒸红她脸颊,十分窘迫,“小臣……” “宫廷之外,无君无臣,不必如此。” “我……”於唯澈抬眼与她对视,陆炜彤凝眸对她,於唯澈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缓缓陷落。 君仪捧着茶坐在墙角轻咳一声,对话二人纷纷转眼去瞧,君仪低头佯装嗅月牙桌上半枝梅花。 “我……”於唯澈垂头羞窘咬唇。 “听闻皇孙殿下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是否请大夫瞧过?” 於唯澈低垂眼眸,一时难以启齿。 陆炜彤见她如此,心里猜想到约莫七八分,默了默,话锋一转,“今日却是正好,又逢节日,你我重逢于此……不若……”陆炜彤抬手平整衣衽,“与我回府一聚?” 於唯澈抬眼望她,怔然。 陆炜彤关注她神色,淡笑,“是我唐突,不若下次,养好身子再……” “并非!”於唯澈情急腾地起身,“我愿意的。” 红珊噗嗤笑出声,急忙掩口笑。 陆炜彤莞尔,点点头,“如此甚好。” 同行队伍扩大。陆炜彤与於唯澈走在前,另外三人不远不近跟着。 朱雀大街灯笼高挂,一派喜气,百姓举家出游赏雪漫步,欢笑声飘荡出很远。 陆炜彤缓步走着,偏头瞧,於唯澈落后半步,低着头做思索状。 “在想什么?”陆炜彤轻问。 於唯澈低头,将沿途的雪踩踏实。雪是独属北国的浪漫,今岁初雪她在驿站庭院里拉着君仪玩雪,小孩子般雀跃惊喜。 如今雪景衬托,环境冷清,心情寂寥,於唯澈抬眼,闷声呼出白雾,“……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陆炜彤轻叹一声,心思一转,想着於唯澈何以去国离乡与亲长别离。“政权更迭国家冲突最是残酷,而所谓和亲所谓赔款所谓纳贡,无不是强国的野蛮行径。” 陆炜彤身为养尊处优的强国公主,深得帝宠衣食无忧,於唯澈偏头错愕不已,万万没料想她会萌生如此感慨。 “未来的掌权者,若是能打破这些陈规陋习便好了。”陆炜彤转眼看她,“如此也不会再有人为此背井离乡。” “多谢殿下宽慰,小臣感觉舒畅些了。” 於唯澈对她灿然一笑,陆炜彤却咳了几道蹙眉感叹,“你非要与我这般生疏吗?” 於唯澈低眸,嗫喏道不出话。 …… 陆炜彤邀於唯澈过府一叙,她一行人回到公主府,少不得被人簇拥。 “殿下,太医过府了,您看先请太医还是先传膳?” 陆炜彤转眸望向於唯澈,“你手无碍吧?” 於唯澈回望陆炜彤,怔住,心底涌现暖流。陆炜彤观察细微,竟注意到她掌心里的伤处。 “多谢殿下关心,无妨的。” 陆炜彤凝着她,瞧她回避伤处,并未违逆,吩咐红珊去取金创药与纱布,容她自行处理伤口。 “你稍等我。”药箱被送来。陆炜彤回眸对於唯澈落声,继而吩咐红珊:“请皇孙殿下去暖阁稍坐。” “是,殿下。皇孙殿下这边请。” 陆炜彤一去一回,与於唯澈二人对坐,吩咐红珊传膳上菜。 玉盘珍馐精致坐落在金丝楠木桌上。陆炜彤示意她一并动筷。 举杯邀她共饮时候,问道:“这些吃食你是否习惯?” 於唯澈将银筷摆放在筷托,“很是喜欢。” “再尝尝豆沙羊羹,是一道甜食,你或许会喜欢。” 於唯澈定定点头,为她添甜汤,“你咳疾未愈,多吃些杏仁酪,仪jiejie说是清热消火的。” 陆炜彤笑眼望她,轻声道谢。 · 府门外送别,陆炜彤亲自到场,多送几步到侧门,支开随侍的人,轻对她道:“你不但是第一个苛责我的少年人,且是唯一同席时候为我布菜的。” 於唯澈慌忙垂首,“臣、僭越了。” “我还未说完……你亲昵我。待我真心实意,我很欢喜……” 於唯澈因她的话彻底茫然。 “时候不早,小殿下请回吧。”陆炜彤言毕,颔首告辞,轻笑而返。 府门前,少年人挑灯长久伫立回望。 “主子请动身吧。” 於唯澈回眸,与君仪轻笑,再回眸,凝眸府门外恢弘大气的影壁,舍得拔步离开。 “恭送小殿下。”清远目送客人远去,转身回府,却见红珊神神秘秘等在正堂。 “红珊你不侍奉殿下,等在这里做什么?”前些日子梦蝶告假回乡,公主殿下当下亲近的婢女唯有红珊。清远诧异极了有此一问。 “那小殿下走了?”红珊反问她。 “已然离去。”清远是直性子,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来此究竟是……” “还能为的什么,还不是咱们主子惦记着。” 惦记谁人?自然不是惦记她的,清远总有自知之明,抿笑没再应声,与红珊歇声散去。 · 南卫天变得快,除夕前夕,临安千里加急的密信昼夜兼程径直送来东启兴京城皇孙下榻的医官。 於唯澈收到信,捏紧信封,脸发白而心一颤。 驿使口口声声此为皇帝陛下密旨,於唯澈展开信,眼前一黑,后仰晕倒在君仪怀里。 她昏倒之前,死死将信攥在掌心。 於唯澈恍惚之际,慈祥笑容的明黄身影亲昵她将她抱起来,如她年幼时候哄她。 於唯澈在梦里泪眼阑珊,“皇祖父……皇祖父……您不要走……” “殿下,您醒醒……” 於唯澈抹一把泪坐起来,“仪jiejie……我皇祖父驾崩了。” 君仪跪在床前,悲痛垂首:“殿下请节哀。” 於唯澈捏紧拳,恍惚发觉掌心里的纸团,重新铺展开,含着泪将一字一句仔细看完,末了,深吸气,“君仪,我要回去……” 君仪点头。“您安心回去。只是恐怕……” “我省得。”於唯澈蹭掉脸颊的湿热,“东启皇帝势必疑心。此举出尔反尔错在我们。你留下稳住他们,我独自回去,快去快回。” 南卫新君即位,大行皇帝亟待入殓,坏事传到千里之外。东启皇帝捏着密探呈来的密信与质子呈上的奏表陷入沉思。 “陛下,长公主到。” “父皇。”陆炜彤匆忙而来,屈身问安。 “彤儿怎么来了,身子可养好了?”老皇帝靠在龙椅上舒展僵直的背。 “儿臣已无恙,劳父皇挂心了。只不过,儿臣此来,是为一桩愁事……此事干系重大,须得父皇点头同意。” 老皇帝宠溺瞧她笑了笑,“何事?说来父皇听听。” 陆炜彤的眼掠过御案上摊开的奏表,“南卫皇宫惊变之事,想必父皇早有耳闻……父皇有所不知,那南卫皇孙私下与儿臣交好。儿臣想请父皇首肯,暂且放她归去。” 老皇帝沉吟不语。陆炜彤跟道:“於唯澈此人温良仁善,重情重义,她曾对儿臣施以援手。儿臣清楚她为人,必定不是言而无信的。” “彤儿就不怕纵虎归山?”老皇帝顿了顿,“南卫的新君,胸有丘壑,全然不像是老皇帝般好拿捏。至于他那女儿……” 陆炜彤抬眼,紧张捏拳,慎重倾听父皇未尽之言。 老皇帝垂眼注视爱女,心中叹息。皇帝起身,缓缓走下玉陛,将手伸向爱女,“父皇怕她、耽误了你。” 陆炜彤抬眸,疑惑道:“儿臣愚笨,请父皇明示。” “那南卫质子是独生,并无兄弟姊妹。她不日获立储君。不出意外,来日必定登基大宝……彤儿,你若有意于她,将来如何取舍?若你真为她舍弃一切不惜远嫁,父皇又如何舍得?” “父皇……”陆炜彤心尖温热,“儿臣感念父皇长珍宠,只是,儿臣……”陆炜彤深呼吸,“若我真与她促成姻缘,即便她不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皇帝,天潢贵胄或平民百姓,儿臣与心仪之人相守,常伴父皇母后身边,已然知足。” 老皇帝幽幽盯着她,“你与父皇说实话,对这储君之位有何看法……” 陆炜彤慌忙跪下,“父皇,儿臣如何能置喙储君之位呢?” 老皇帝哑然,垂眸凝她发顶,悄然摇头,亲手将她搀起来,“也就你啊……将你父皇拿捏稳妥了。” · 寒冬时节,腊梅盛放。 兴京城外五里亭,一人一马早早等候。 十余骑人马疾驰出城,一准穿着素白劲装。而为首的少年身着翻领胡服,其衣襟衣衽处有白狐皮滚边,腰束革带,脚蹬长靴,同样是一身素色。 於唯澈率部纵马赶来,认清道边等候之人,及时勒马。 清远进一步,抱拳,“皇孙殿下,臣奉长公主之令在此等候殿下。” “公主殿下何在?”於唯澈端坐马上眺望,单檐仿木石亭与灰蒙蒙的雾霭相接,她隐约瞧着亭中冷清无人。 她就此失望,愈发清瘦的脸绷着,眼底光彩消弭。 “公主殿下尚在府中。” 於唯澈心道果然……顿了顿恍惚想起什么,急道:“她身子可大好了?” “皇孙殿下安心,公主殿下将要痊愈。” 於唯澈低头,捏着缰绳自言自语;“既如此,的确不能受凉。” 清远注视她几息,又道:“臣下此行,奉我东启国君之命,护送您回南卫。” 於唯澈抬眼,错愣,“这也是她的意思么?” 眼前这位毫不扭捏地自眼底浮现期待雀跃,清远回望她,实打实道来:“殿下听闻您启程之期,昨儿连夜进宫求见陛下。” 於唯澈心生波澜,望一眼北方威严屹立的城郭,设想着飞檐斗拱,金砖红墙之中,或有一抹影儿为离别之人怅然远眺…… 於唯澈牵了牵嘴角,抿唇后道:“如此,有劳你此行奔波。我们走吧。”她回眸向送行的君仪几人逐一凝望,道:“烦请诸位等我些时日。孤必不负诸位,送别皇祖父当尽早归来!这边有劳君仪jiejie。” 来送别的几人在君仪带领下纷纷下马躬身抱拳,君仪回复道:“请殿下放心。” 於唯澈掉转马头,望了眼路旁牵马的清远,“清统领,我们走吧。” 清远翻身上马,加入护卫马队,追随於唯澈远去。 · “殿下,柳太医到宫门口了。”小宫婢进门福了福身子。 陆炜彤伏案收笔,捻袖,将毫笔没于玉笔洗中涤净,再倒置于六方白玉笔筒,平整衣衽再起身,“请老大人前殿稍后。” “诺。” 红珊紧着将温热的手炉捧给她家殿下,另着先一步去将半敞的窗合起。 陆炜彤顺着掩窗的背影递出一眼,窗外阴沉欲雪,重重宫阙望不见尽头。 她轻声道,似自言自语:“清远离去多久,什么时辰了?” 红珊回话:“殿下,辰时已到。” 今日辰时便是於唯澈一行启程之期。 陆炜彤垂眸,将宣纸对折,压在镇纸之下,“去前殿吧。” 她绕出书案,红珊领小宫婢近前,侍奉她家殿下披起银裘。 “数九寒天,您切勿再开窗吹风。奴婢多嘴,保不准柳太医还要唠叨您不顾及身子。” 陆炜彤扯扯嘴角,双臂开合,拥着手炉由人侍奉,“无妨的。” “殿下,”红珊在她耳边提醒,“新春将近,上元节亦不远呢。” “出宫与否并无不同,”她凝眸窗纸之外的灰白,寡淡道:“良辰美景虚设耳……” 红珊暗自琢磨,依稀记得,此一句“良辰美景虚设”与殿下方才落笔的“多情自古伤离别”仿若是出自同一首词? 那诗人是姓甚名谁来着,她左右记不起,一时摇摇头,紧着碎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