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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高考当天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吴酝没来。二是方杳安在理综考试最后几分钟发现选择题填错了。

    改得手忙脚乱,铃响的时候剩一个没填完,被监考老师强制停笔了。心情低郁,连带着影响最后一堂的英语也没发挥好,他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塌的,像有一片乌云罩在头顶。

    脑子来来回回地想,还能不能和季正则一起去b市,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考试难过。

    他被人流推搡着挤出来,一眼看到先他一步出考场的季正则。站在树下面,少年英气,长身如玉,顾盼神飞,雀跃地叫他,“小安。”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有一束光穿透头顶惨淡的乌云直射下来,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炙热,像喷发的火山,岩浆化成血液游走全身,脚底板都是烫的。他朝季正则奔过去,飞快地,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季正则被他撞过来的惯性冲得后退了一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拍着他的背安抚,“没关系啊,小安不生气。”

    他嗅到季正则短袖上被阳光暴晒后的棉质衣料干燥的香,混着空调的冷气,微醺起来。他几乎把脸全埋进季正则衣服里,嗫嚅着,“没考好。”

    “没事,我在呢。”

    他抬起头来,看见季正则干净纯稚的笑脸,稠黑的眼瞳,热忱明亮,温润玉泽,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每次看见季正则这样笑,心里就像揣了一颗水果糖,甜得发酥,“嗯。”

    他喜欢少年的季正则,他愿意年华不再,郁郁老去,但他希望季正则永远年轻,赤忱坦荡,阳光灿烂,无拘亦无惧。

    回去的路上他就开始给吴酝打电话,没人接,微信,短信,各个社交软件轮番狂轰滥炸,一直没有回音。他急得要炸了,打给刘松山,刘松山说他正在吴酝家门口,家里也没人。

    他和刘松山连着几天在吴酝家门口蹲人,门永远关着,吴酝不在,他爸也不在,他焦头烂额,都想报警了。

    直到第三天,门里终于有了动静,他们欣喜若狂,冲上去一阵猛敲,里头开了门,探进去一看,竟然是严柏予,直接呆在当场。

    严柏予冷淡扫他们一眼,转头又进去了。

    松山急忙叫住他,“喂喂喂,兄弟,你怎么在这啊?吴酝人呢?”

    严柏予头也没回,进了吴酝房里,像在收拾行李。他们连忙跟上去,听见他说,“在医院。”

    “怎么了?怎么进医院了?是不是被车撞了?我就说他怎么连高考都不参加,咋那么倒霉呢?”方杳安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刘松山的嘴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一大串。

    严柏予抬起眼帘,面无表情,“不是。”

    “那怎么回事?你多说几句啊亲哥,你不说清楚我心里急啊!”

    “他爸受伤了。”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这下方杳安急了,吴酝有多恋父他一清二楚,刘松山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先上去了,“受的什么伤?严不严重?吴酝怎么样了?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严柏予把拉链拉上,提着行李往外走,“我现在去医院,你们今天最好不要去,明天来吧。”说完就出去了,站在门口一脸阴郁地看着他们。他们傻站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要等他们出来再锁门。

    他从吴酝家出来的时候,季正则正好来接他。高考完第二天,季正则就去c市了,他外公家,刚从高铁下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先来找他。

    他一整天没吃东西,看见季正则才觉得饿了,拽着他去吃了顿烤rou。季正则坐在他旁边,握着他左手轻轻地摇,也不吃,专心给他烤rou夹菜。

    他看着碗里堆起来的rou,又想起吴酝来了。吴酝就算要拿衣服,也该是给他和刘松山打电话啊,给严柏予打算是怎么回事,食欲消了大半。

    他看了看季正则,期期艾艾地,有些难以启齿,“诶,你知道,咳,严柏予和吴酝怎么回事吗?”

    季正则给rou换了个面,烤得滋滋冒油,轻描淡写地十分不以为意,“严柏予喜欢他啊。”

    方杳安倒吸了一口气,有点情理之中,又有点意料之外,“你就这么告诉我没事吗?”

    季正则想了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谁叫你问了我呢,又不能骗你。不过要是吴酝问他我和你什么关系,他肯定也会说我喜欢你的,所以应该没事。来张嘴,这块好吃。”

    方杳安机械张嘴吃了他喂过来的rou,想了想,纠正他,“我们是在一起,不是你喜欢我。”

    季正则给他夹rou的筷子停住了,整个人春光明媚,身边像要开出幸福的小花来,“是啊是啊,我们在一起,那就是互相喜欢,不是只有我喜欢你,小安也喜欢我。”

    方杳安手肘戳他一下,在邻座的目光下,臊得快把脸埋进碗里,“笨蛋,你声音小点!”

    他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医院,先刘松山一步,终于见到了吴酝。

    也就这么几天没见,吴酝就已经颓丧到不成样子了,面色苦黄,眼圈发青,两颊都凹陷进去了,配着他那寸头,活像个得了重症的劳改犯。

    “我差点被自己蠢死,真的,我。”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我千防万防,就防着我爸给我找后妈,呵,结果自己引狼入室。他妈的,竟然是个男人,我想起叫了他这么久的叔叔就恶心。”

    他手在墙上狠狠捶打了一下,“高考前一天,他还叫我好好休息,说给我做一顿大餐。呵,结果我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着他在厨房压着我爸亲。我,我当时,恨不得拿刀把这畜生剁了,我爸拦在我前面,我气疯了,真的,我还当我爸护着他呢。我跟发了疯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杀人,结果没把那混蛋给剁了,把我爸撞得头磕案板上了。你不知道,流了好多血,都流我脚底下来了,我当时吓懵了,给魇住了,被他先一步抱着我爸下去了。”他笑了一声,抬起脸时眼里有可怕的血光,面目狰狞,“但我没有输,我爸睁眼第一个叫的是我,是我赢了。”

    方杳安不知道怎么反应,喉头动了动,“你比这个干什么?你要你爸不结婚跟你耗一辈子啊?”

    吴酝激动起来,“不行吗?他为什么要结婚?再说两个男的怎么结婚?”

    方杳安突然愣住了,是啊,两个男的怎么结婚,季正则老跟他说结婚结婚的,他还真以为可以和季正则结婚了。

    “我也不结婚啊,我给他养老,养一辈子。”

    “你疯了吗?你爸要是爱他呢,就被你活活拆散吗?”

    “爱?不可能,我爸醒来叫的是我,怎么可能爱他?”他嗤笑了一声。

    “吴酝,你不能用你的眼光去看你爸,儿子和情人不一样。”

    “说了他不是我爸的情人!”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嘶吼着,“昨天我爸刚醒他就走了,你说他爱我爸?笑话!”

    方杳安知道自己不该对吴酝的家事过多掺和,但是出于朋友的立场,他还是说了,“那,要是你爸爱他,他也爱你爸呢?他们真心想在一起呢?你怎么办?”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残忍,吴酝瞪着圆眼看了他好久,红色的血丝凸鼓出来,痛苦地用额头磕旁边的墙,像在割rou,声腔颤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我爸,我爸不要我.......”

    这样脆弱无助的吴酝让他手足无措,他想上去扶他一下,被人从旁边横挤起来,撞开了。严柏予把吴酝扶起来,声音照旧冷淡,“走吧,吃早饭了。”

    吴酝在脸上摸了一把,嗓音干哑,问,“我爸醒了吗?”

    “没有。”严柏予手上提着外面打包来的早餐,把吴酝架起来,甚至没有看方杳安一眼,“走吧。”

    方杳安站在原地,看着他搀着吴酝一步步走远。

    吴酝从小父母离异,纵使强势的母亲对他有求必应,予取予求,但他真正是被温柔细致的父亲养大的,习惯了作为父亲的生活中心,被无微不至地照顾呵护,一直到十八岁还被他爸叫宝宝。

    方杳安知道吴酝不会结婚,就算这个叔叔没有出现。他不会让别人进到他的小家庭中来,所以他经常猎艳,交女朋友,但从来不长久,他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家庭这个概念,就算是他mama。

    他习惯并且本能地扞卫自己在固有家庭模式中的地位,他讨厌别人横插进来,破坏这种被他主宰的和谐。

    综上,吴酝是个有着巨婴症的恋父癖直男。

    方杳安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诞的悲哀来,不知道为谁,吴酝,吴酝他爸,或者严柏予,谁都不好过。

    他想得入了神,一阵阴测测的热风忽然从他耳后吹过来,他一下僵住,汗毛倒竖,脑子里医院的妖魔鬼怪各跑了一圈,差点喊出声。

    被季正则捂住嘴,“嘘嘘,别叫小安,在医院呢。”

    方杳安惊魂未定地踹他,“吓死我了,你干什么!?”

    “谁叫你不接电话嘛。”

    他看了看手机,静音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猜的啊。”季正则嬉皮笑脸。

    “说实话。”

    季正则的眼珠转了一圈,又笑,“严柏予告诉我的,走吧小安,去吃早餐。”

    他被季正则环着往外走,心里奇怪,季正则好像永远都知道他在那,上次吴酝家也是,他明明没说地址,而且严柏予怎么知道他是早上来。又突然想到什么,刹住了脚,梗着脖子问季正则,“你,你妈要是想再婚,你同意吗?”

    季正则想了想,“再婚?不会吧?我没听说我妈有这个意思啊。”

    “如果,我说如果。”方杳安有点心虚起来。

    “如果啊......挺好的啊,我反正以后也要跟小安结婚,不想她孤单了。”季正则乖巧地朝他点点头。

    方杳安心满意足,心想季正则他妈可真会教孩子,又觉得这样明事理的季正则真是太可爱了,看左右没人,捧着他的脸啵唧亲了一口,“嗯,走吧走吧,去吃早餐。”

    季正则“哦”了一声,懵懵懂懂地被他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