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灯下的旧书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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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路灯下的旧书摊 这一天的午饭着实丰盛,因为夏季rou食不能久放,于是崔星兰便将两只兔子一只鸡全都炖在了锅里,当然是分了两次炖的,一锅是鸡rou,一锅是兔子rou。 虽然家里穷,然而崔星兰做饭不会随意乱混,如果是依着毓贤,都炖在一起也就罢了,她晓得有一道菜叫做“龙凤羹”,就是将鸡和蛇一起烧,想来山鸡配野兔也是还行吧?这个就叫做“鹰虎风云烩”,不过崔星兰否决了她的意见,“那哪成?乱七八糟的。” 于是崔星兰便先将野鸡切成了块,下进了汤锅里,加了粉条和蘑菇,炖了一锅鸡汤,黎毓贤从前从土产站拿来的蘑菇还没有吃完,这是最后一点点了。 一个小时后,鸡汤炖好,装在盆子里,又炖野兔,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加,就是干炖兔rou,最后收干了汤汁,类似红烧兔rou的意思,兔子烧好后,将鸡汤重新放进锅里加热了一下,崔星兰便招呼一家人上桌吃饭。 黎毓贤在厨房里和崔星兰一起忙,拿过一个小碗正要装鸡汤,崔星兰立刻说道:“你快把那碗放下,进去等吃饭吧,那是小华专门的碗,可别给弄混了。” 黎毓贤脑子登时一转:“妈,毓华怎么了?我看她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好的样子。” 崔星兰道:“没工作,愁病了,得了个肺结核。” 毓贤马上明白了,应该是心情抑郁造成抵抗力下降,因此感染了结核病菌,当初毓昆的结核,其实也是愁闷之中得来的,那时候开始了文化大革命,jiejie在学校里因为成分问题,很给人排斥的,各种学生活动都没有她,看着别人热热闹闹造反,贴大字报,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待着没意思,便卷铺盖回家里来,整天不开心,便得了肺门结核,却哪里敢将这里面的事情告诉家里?还是工作了之后,有一回两个人谈天,jiejie悄悄地说出来。 毓华的心情,自己也能够理解,从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有分配工作,就在家里绣花,然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又不是刺绣的名家,靠这个也不能赚几个钱,因为没有正式工作,便难以找对象。 这时代人的一生有两个重心,一是工作,二是结婚,而拥有正式工作便是结婚的先决条件,国营企业的人当然要找国营企业,像那种无业的,自己家里肯定也不愿意,然而现在毓华没有工作,对方当然不会喜欢,因此毓华便这样蹉跎着,黎毓贤对于结婚并不是很在意,不过毓华的工作没有着落,也确实是让人愁。 毓贤忽然间就想到,如今的情形,竟然有一点好像是满清时代的八旗,前世自己记事的时候,满清已经奄奄一息,不过也曾听到大人的闲谈,八旗子弟安排工作也挺费力,要托关系,等缺额,并不是每一个旗人都能够高官厚禄,老舍的里面也写了贫穷无业的旗人,当然了,满清还维持着的时候,旗人比起外面的普通人,毕竟还是更有一些优势,国家优待八旗,只是如今的这个等待安排就业,和那时候莫名有一点相似。 要说家里的人际关系,到如今也用得差不多了,黎毓贤有时候想这件事,自己从前在土产站,一直是萧然世外,没有混个一官半职,要将她弄进去也为难,如今干脆连土产站那边的工作也没了,重新进入校园成为学生,更是没处抓挠,所以毓贤也是发愁。 毓贤将其它的碗端到餐桌,毓秀等人纷纷围了过来,崔星兰最后走出来,扫视一回面前的人头儿,高声叫道:“老疙瘩,丫崽子,跑哪儿去了?快过来吃饭!” “老疙瘩”指的是幼子铁城,“丫崽子”说的是小女儿毓红。 不多时毓红铁城都跑过来,一家人团团坐在一起吃饭,中间说着毓红考上了商校的事情,开学就要去读书。 这一阵本来是暑假,毓昆也在休假,因此在假期之初,便已经抱着行娟去卢家了,崔星兰环视着餐桌,叹道:“只有毓昆不在。” 自己的这个大女儿,此时也不知在那家里吃什么,还是干部家庭,吃饭都困难,菜总是做得不够,倒是分开来吃饭,毓昆和卢保兴单独在一个小桌上吃,然而一盘酸菜炒土豆丝,到中途老太太便走过来,端起她们这一桌的菜盘,给那一桌拨一点,卢家的几个小子都是如狼似虎,饭菜总是不够。 他家还有个表妹,叫做段丽梅,有时候过来看姨妈姨丈,据毓昆说,“很能吃的”,而毓昆不喜欢段丽梅,还有一个原因是怀疑卢保兴与段丽梅有暧昧,新婚之后,段丽梅有一次在这里住了一天,次日早晨出去乘车,卢保兴特意去送她,毓昆心里就很膈应,毕竟按风俗虽然不准姑做婆,但姨作婆是可以的。 另外因为卢长丰是卫生局的干部,他家那些甘南的亲戚但凡生了病,便到这里来,在四院就诊,顺便就住在他家里,所以卢长丰这一份周济乡亲的心倒是不错的,只是毓昆在那里跟着倒霉。 或许是因为家里这些迎来送往,老太太就很盯着钱,曾经对毓昆说:“保兴就往家里交这么一点钱啊。” 毓昆回来学说:“老太太说,巴拉巴拉……他的工资已经是全交家里,莫非还要我的这份钱?这是怪她自己的儿子没能耐吗?” 当时毓贤笑着说:“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崔星兰:“对,毓昆啊,下次老太太再这么说,你就拿这几句话回过去,别硬顶。” 毓昆:“我当时没说什么。” 吃过午饭,毓贤便要回去,崔星兰说:“你再待一阵,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正好有这么些个鸡蛋,又有黄花菜,晚上做打卤面。” 毓贤笑着说:“妈,我不待了,回去还有事呢。” 得看看鱼笼里面捞到了什么,那溪流虽然不是很壮观,然而也比较深,能没到人的胸口,水流清澈,里面时常能看到鱼虾,自己是没有耐心钓鱼,就学着当年在生产队看到的法子,编了柳条笼放在里面,不知能捕捞到什么东西。 第二天,学校开学,黎毓贤便重新开始上课,一个月后九月里,周日她回来家中,这一天乃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毓秀今天结婚,对方是一个军人,叫做何春福,原籍山东,如今在济南当兵,介绍人本来不是介绍给毓秀,是给她的同事牵线,不过那个女工不愿“两地生活”,便婉言拒绝了:“给黎毓秀介绍一下吧,黎毓秀挺好的。” 于是中间人便来找毓秀,毓秀不在意这个,便答应看一看,两个人倒是还真相处得来,毓秀政治方面也清白,于是今年九月结婚。 毓秀结婚,姐妹们各自有礼物相送,毓昆送的是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毓华送了两只自己绣的枕套,毓贤送了一床被面。 中间偷了一个空,姐妹几个凑在一起,毓昆问道:“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毓秀笑着说:“给了一辆自行车,一块手表,你看,现在戴着的这块就是。” 毓昆点头笑道:“也还不错了,当初我结婚的时候,他家给了我两百块钱置办东西,卢保兴后来可能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给了我五十。” 毓秀笑着望向毓贤:“有点对不住二姐,二姐还没结婚,我倒是先结婚了。” 毓贤一笑:“现在移风易俗,哪里讲究那么多?” 要说毓秀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对于人世的礼仪却很是钻研,有一点像是旧时门户人家的女子,这里分明是“长幼有序”。 毓华默默无言,虽然是笑着,不过很显郁闷。 毓秀这个时候去前面招呼宾客,毓贤悄悄地和毓华说:“不要想太多了,注意身体要紧,妈爸正在想办法呢。” 毓华点了点头,母亲和父亲当然都是在为自己设法,到处请托,只是前途茫茫,不知未来如何,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不再是像毓红那样,可以安心倚靠家庭供养的年纪了,眼看三个jiejie一个个都有了着落,唯独自己一身飘荡,尴尬地住在娘家,只要想一想,心里就好像长了刺,浑身都不舒服,怎么待着都不得劲儿。 这一天晚上,大约七点多钟的时候,黎毓贤乘车返回了学校,此时天色已经晚了,路灯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学校门口有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在看守一个书摊,宽阔的塑料布上堆着的,都是收罗的旧书,然后拿来再次售卖,算是在统一严密的经济体系夹缝中生存的一部分人吧,现在报纸上在说着要改革,也不知未来会是如何,或许会松动一些?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黎毓贤蹲在摊位前,在黯淡的光线下,一本本翻阅着那些旧书,这位旧书商真的很聪明,特意挑选了电线杆下方的位置,即使天黑下来,也仍能吸引顾客,否则倘若在黑暗之中,他售卖的商品不同于普通的蔬菜之类,看个大概就好,旧书这一类商品在那样的地方,就很难有所收获。 路灯的光本来就不是很明亮,尤其又是这样广漠的沉沉夜色,仿佛吸墨纸一般,在那灯光刚刚放射出来的时候,便很快将大部分光线吸收了进去,只留下一小部分映照道路行人,因此黎毓贤看那封皮上的字也觉得很有些吃力,书虽然多,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买,旧诗词自己前世已经看了许多,至于“革命文学”,图书馆里尽可以借阅,自己此时在这里翻书,不过是一时间觉得无聊,反正回宿舍也是看书,不如就在这里看一看目录。 不过泛泛地看过一遍,黎毓贤却终究将一本书拿在手里,打开了书页,是,石川啄木的短歌,自己前世曾经看过的,当年是周作人先生的译本,那时每当自己多用了一点脑,便对石川啄木的这样一句诗感受鲜明,“就像远方有电话铃响着一样,今天也觉耳鸣。” 如今的翻译者已经是周启明和卞立强,一九六二年一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十几年前的书了啊,确实很是陈旧了,书页已经泛黄,不过保存还算完好,书页没有破损,页面也很干净,黎毓贤翻了翻,问道:“多少钱?” 那人伸出两根手指:“两毛。” 黎毓贤取出钱夹子,数出两毛钱来递给他,交易便做成了。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夜风刮过,黎毓贤感觉那风带着显明的寒意,顺着自己的衣领和袖口就钻了进去。 此时的齐齐哈尔,天气已经很凉,九月的时节,处处是一派nongnong的秋意,树叶黄得非常快,仿佛一夕之间,枝头的叶片就全都转黄,当然这中间是有一个过程的,只是就在人不经意之间,变化已经非常深刻,空气中的气温开始下降之后,忽然某一天抬起头来,便看到树叶已经纷纷变为黄色。 黎毓贤紧了一紧衣领,站起来拿着书,快步向学校的大门走去。 到了这一年的十二月,中共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二十二号这一天闭幕,当天刚好是冬至,黎毓贤坐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同伴们说着“解放思想,实事求是”,黎毓贤想的则是,冬至本来应该是吃饺子的,“避免冻坏耳朵”,不过自己晚饭只是简单吃了面。 其实还很想吃羊rou,北平东安市场的羊rou锅是很出名的,当年自己时常会去东来顺吃涮羊rou,自己是很喜欢吃羊rou的,没有膻味当然是好,即使有,黎毓贤也不介意,羊rou真的是好,尤其是冬季,一锅热腾腾的烧羊rou就是人世的慰藉,驱散了外间的寒风,一碗羊汤下肚,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暖起来,只不过毕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此时只是回忆。 黎毓贤还想着,这一天家里是怎样的过节,其实不必去揣测也知道,大概率是和平时一样。 中共的“移风易俗”在自己家中推行得特别好,大姐不必说,是受“党的教育”成长起来的,不但是坚定的无神论,而且对于传统的那些情怀也以为很是不必要,什么中秋端午之类,在她心中难以激起共鸣,没有什么感觉,过什么节都和平常时候一样。 至于母亲,她是民国十七年生人,也就是一九二八年,当中共政权正式建立的时候,她已经二十一岁,即使是苏军入东北的时候,也已经是国高毕业,所以意识形态相当程度还是旧式的,然而崔星兰也并不在意节日,“什么年节的,没那么多说道”,自己家里是“没年没节”,倒并非是崔星兰怎样拥护党的号召,实在是家里太穷,因为生育难以控制,人口繁重,赚工资的人长期只有父亲一个,贫困一直如同暗云一般,笼罩在这个家庭的上方,因此崔星兰哪里有心情过节? 崔星兰对于节日的漠视,并不是源于文化观念上的变革,更多的是现实的贫穷磨灭了她对于节日的兴趣,家里是如此的穷,节日里可该吃一点什么呢?要怎样显出与平日的不同呢?于是崔星兰便也就不注重节日。 因此黎毓贤忽然便有一个想法,许多文化思想方面的推动,其实不如经济方面的变化有用,批判一百句旧风俗,其效力都不及贫穷对节日兴趣的摧毁力度。 这时大家的话题转了: “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啊,要抓紧复习了啊。” “每次一说到考试,就有些紧张呢。” “我们这里,就属毓贤最轻松,她是肯定不必担心的。” 本宿舍的黎毓贤如今在校内也是小有名气了,上一次期末考,年级第五名,还在校刊上发表文章,已经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才女。 黎毓贤笑道:“谁说的?考试毕竟是很严肃的事情,可不能掉以轻心啊,我也是压力很大的。” 毕竟距离自己当年读女师大的年代,半个世纪已经过去,知识有很大的更新,文学方面自己倒是有些底子,然而数学之类还要努力,英语也要重新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