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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又一个堕天使

    第三十五章    又一个堕天使

    春节前夕,卞小渔坐在巷子口的饭馆里,是那种居民区常见的小馆子,很简单的门面,大概是开业许久,又一直没有重装,因此显得有些破旧,菜谱也简单,热干面豆皮之类,还有十几二十种炒菜,满足的是日常的饮食需求。

    餐馆里一片吵闹,年轻的女孩和男孩满口说着“情人节情人节”,卞小渔恍然发觉,今天是二月十四号,是西方的情人节。

    卞小渔对于情人节并没有什么感觉,虽然莫文蔚有许多歌都是关于爱情,她也是很喜欢听,比如“电台情歌”、“盛夏的果实”,然而真正的对于爱情的感慨,她是少有的,所以对于在这样一个日子,一个人坐在这烟火蒸腾、褪色陈旧的小吃店吃饭,也没有太多感触,不过给周围的情绪带动着就觉得,毕竟是比较独特的一天吧,不但是腊月二十六,而且还是情人节。

    腊月二十六其实不是什么有特别意义的日子,卞小渔选择今天来这里吃中饭,是因为这是春节长假的第二天,前一天按照多年惯例,去了队长家里吃团年饭,今天什么事都没了,早上吃了邹兰芳昨天拿给自己的汤包,就坐在卧室里看书,中午实在没什么可吃,就要出来觅食,吃过午饭之后就去菜场,囤积后面几天需要的蔬菜和rou,今天一天肯定是卖不完的,明后天还要出来继续采购,只不过便不必在这小饭馆再吃饭。

    卞小渔来餐馆的经历啊,也真的是非常珍稀。

    虽然是个很家常的餐馆,里面却也坐满了人,于是少不得便得拼桌吃,卞小渔坐着的小小的四人桌,不多时便来了一个女孩,坐在斜对角的位置,卞小渔是靠墙坐在里边,那个女孩坐在对面临近过道,将一个很时尚的皮包放在旁边,看着墙上贴着的菜单,大声招呼着这里的小妹:“要一个菜薹炒腊rou,一碗米饭,再拿一碗桂花赤豆汤!”

    卞小渔慢慢地挑着自己碗里的牛rou米粉,看着那女孩在等待的空隙,便是如同时下流行的一样,在玩手机。那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一头黑长直,戴一副眼镜,这样冷的天气,戴眼镜很辛苦,走在外面容易挂霜,此时在这热气腾腾的餐馆里倒是还好,她方才擦过了眼镜重新戴上,东张西望了一下,便开始看手机。

    这个女孩相貌比较平凡,连圆圆的,脸上有点rou嘟嘟的,鼻子尖头也好像是个rou珠,一双眼睛可能是近视程度比较深了,因此外凸比较明显,嘴唇微微有些揪起来的样子,卞小渔莫名就想到包子的褶儿,不过身上的衣服新潮鲜亮,是绿色的羽绒服,闪闪发着银光,一条彩色的围巾已经解下来搭在皮包上,尤其显得特别的,是她的手机背壳,并非特别花哨——与她的衣服相比,这手机壳可是相当素朴的——而是上面印着几个字:反性sao扰漂流瓶运动!

    卞小渔默默地想了想,如今自己也有了资历,倒是再不会有男工捏自己的手,只是有时闲下来,他们仍然是会讲一些黄色的笑话,自己一般都是不说话,其她女工则笑嘻嘻地听着,不过有一回自己实在有些不忿气,便反讲了回去,哪知对方反而更来劲了,有一个四十岁的女工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低声说:“不要再说了,讲下去是女人吃亏。”

    梁道云也很气恼的样子,当时没有说什么,回来宿舍便愤愤地和自己说:“你能不能少和他们讲几句?又杠不过,就少说话。”

    这时那个女孩似乎也发现卞小渔在注意她,便抬起头来笑了笑,卞小渔仿佛给人抓到了自己偷窥,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你那个手机壳,是主张反性sao扰的啊?”

    女孩见她关注的是自己的手机壳,登时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现在职场或者是生活中,性sao扰都挺严重的。”

    卞小渔简单地说:“讲黄色笑话的人很多的,所以我后来讲了个男的搞男的,他们都不说话了。”

    那一回真的很爽,自己一讲出来,一个男的给人灌醉然后带进包厢,那里面等了两个男的,在场的那些男工就都笑得有些勉强,梁道云则非常开心,乐得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上一次她其实也并不是对着卞小渔生气,而是气对于这种事不知如何拆招。

    卞小渔从此就有了法宝,她发现自己看那男男文,居然也没白看,除了发现自己确实是以女性身体来观测男性身体,比如说自己看图的时候,脑子里反应的是“这个男人的rufang好丰满”,过了一会儿才想到,男人或许不应该叫做“rufang”,而是应该叫做“胸部”,不过男人也可以得乳腺癌,比如说有一个比较恶搞的就写到了,男主得了乳腺癌,切除了一部分rufang——胸肌,他的情人就觉得“眼前风光非昨日”,所以这样的称呼也不算离谱吧?

    另一个收获就是,竟然有了克制男工黄段子的工具,把里面的剧情整理一下,比如说小混混和公司职员,高管和画手,警察和小偷,都非常有意思啊,虽然卞小渔如今看这类书渐渐地少了,有一阵她简直是沉迷男男文,网文就只看男男,不过现在开始看女主文,专门挑那种无男主的来看,然而过去积累的这些素材仍然还是有用。

    那个女孩显然是也觉得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于是两个人就开始谈性sao扰,从性sao扰又谈到重男轻女,卞小渔笑着说:“我十几岁就自谋生路了,好在终究读了个技校,如今也还行。”

    女孩连连点头:“所以才应该支持女权,现在有许多人在网上讨论女权话题,她们还开了一家店,专门卖女权产品,我的这个手机壳就是在那里买的,她们的淘宝店铺叫做‘白象丛林’,大象是母系社群,希望未来的女性也能够像大象一样有力量,从容地生存。”

    卞小渔:……这可真的是,生财有道。

    见卞小渔面露不以为然的神色,那女孩便问:“你是觉得她们这样卖产品,不够纯粹吗?”

    卞小渔道:“纯粹不纯粹的倒罢了,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一边喊着女权,一边拿这个换钱,让我觉得怪怪的。”不过也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反正就是观感不很好,对这些人有一种本能的保持距离的感觉。

    女孩很热心地将头凑过来:“你可能是反对女权商业化,其实商业女权也挺好的,女权要发展,就要有力量,她们商业化,就是为女权积蓄力量……”

    卞小渔摇了摇头:“反正我是没钱去搞这个女权,况且就拿个带口号的手机壳,也没什么用处。”母亲的医药费啊,眼看全都要压在自己的肩上。

    女孩更加的热情:“你想一想,那些符号和宣传传递的是女权信念,处于困境之中的女人愿意花钱买这个,为的是一个信念,这个信念就可以让她拥有力气走下去。不必苛求的,手机壳还是有用,无论是带实用功能的还是宣传性质的。”

    卞小渔一笑:“你快吃饭吧。”

    我的信念很坚定,就是一定要活下去,要好好生活,所以很不必那个什么“女权手机壳”给我加持了。

    女孩又说了几句,宣传“商业女权”并不是怎样就不好,还是有用的,但是见卞小渔没有什么兴趣,便终于闭了嘴不再说了,快快地吃了饭,结账离开了。

    卞小渔吃完了汤粉,又要了一份鸭脖,坐在那里慢慢地啃着,好悬啊,幸好自己意志比较坚定,否则岂不是成了捐门槛的祥林嫂?那么多年积攒的几块银元啊,都给了土地庙,卞小渔当初看这篇文的时候想的是,假如把钱省下来,即使是从东家离开,也能够多支撑一段时间,或者到了别的地方就又找到了工作,何必这么诚心诚意都捐给庙里?倾家荡产啊!

    自己好在是不那么容易给人打动,所以节省了几十块买手机壳的钱,买一份鸭脖绰绰有余,还是鸭脖更能给自己力量,比手机壳实际多了。

    下午两点多,卞小渔从外面回来,将买好的一堆菜rou放进冰箱里,便进入卧室打开电脑,给宣东淳发了几条信息,大意就是“今天有人给我推销女权手机壳,说得天花乱坠,还什么‘商业女权’之类,我反正是不买,拿着节省下来的钱买了一盘鸭脖,吃完感觉有力气多了。”

    然后卞小渔便开始看片子,看片也能够给她力量,每次重温“僵尸国度”,总是让她非常开心,一个小时之后,宣东淳终于有空,回了一条信息:“千万别买!那帮人就是圈钱的,买个手机壳能有什么用?说女权就女权了?更别说还贵。”

    卞小渔暂停了片子,回复道:“我是绝不会买的,毕竟赚钱不容易,我明明有手机壳,何必要去买?”

    三年前换了一只手机,随机附送透明的塑胶手机壳,虽然如今磨得已经有些旧了,然而还可以用,就算自己想要换个手机壳改变一下心情,也不会买什么“女权手机壳”,因为感觉很怪,非常像是传销,如今卞小渔对传销非常敏感,盛华莲的meimei就掉了进去,进入了玫琳凯的组织,结果许多产品是jiejie接盘,囤了一大箱在那里,几年都用不完的。

    要说盛华莲真是成长艰难,她父亲重病,母亲迷恋炒股,将股市发财当做拯救全家财务危机的救命稻草,结果可想而知,赔得很惨,meimei的“事业”又是专门挖亲朋好友的钱,难得她仍然有这样乐观开朗的心态。

    卞小渔又说:“我是觉得她们那样做有问题,但具体哪里有问题,我也说不上,她说得头头是道的,反正不管怎样,我是想要离远点。”

    宣东淳不多时发过来:“因为她们对着一群人喊‘你们好惨啊!不如把钱给我吧!我要去和你的对头过高级人的生活辣!快打钱,gkd!’”

    卞小渔想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是啊,口口声声‘女人受压迫’,然后让大家给她们钱,给她们做什么?我既然惨成这样,那钱更应该留下来我自己用。简直就跟庙里卖护身符似的,高僧开过光的,套的都是最苦的人的钱,我当时一下子就想到了祥林嫂捐门槛。”

    宣东淳也笑:“是啊,就类似类似星象塔罗牌,搞了个女权弥撒,我虽然是喜欢古老的宗教,但是女权不是这么搞的,玄学是玄学,女权是女权。”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宣东淳还在上班,又有事情要做,便各自去忙。

    卞小渔继续看片,这一集很快就要结束了,沃伦潜入了墨菲的混种基地,见墨菲对人脑的诱惑难以抵挡,便对墨菲说:“你创造的究竟是追随者,还是吃不完的食物?”

    春节之后不久,四月的时候,这个工程终于完成,一大群候鸟扇动着翅膀飞往下一个工地,这一次盛华莲不再与她们同一个宿舍,与另外几个女职员住在一起,虽然她没有明言,不过卞小渔也知道,她一定是申请了调转,因为这个宿舍的气氛实在太沉闷了。

    自从卞小渔表达了对“医生职业天使形象”的怀疑,她与慕秀文之间的关系便似乎再没有修复的可能,两个人见了面都不说话的,卞小渔倒是并没有刻意拒绝她,有时候也问一些事情,毕竟同居一处,有些事总要商量的,慕秀文却也回答,只是都是冷冰冰的礼貌,两个人之间虽然不会激烈争吵,但是冷暴力弥漫周围,盛华莲虽然热情,但并不迟钝,当然晓得她们两个之间的这种僵硬,曾经劝过两次,然而两边都不肯让步,她也只得罢了。

    本来一个庞黛就已经让人难受,此时卞小渔和慕秀文又是这个样子,盛华莲当然觉得头痛,既然此时有了机会,她便调换了宿舍。

    卞小渔虽然也觉得不是很开心,不过倒是也还行,她本来就不是一定要与别人有多少交流的,反正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宿舍之后,洗过澡就关门待在卧室,今年她已经年满三十周岁,可以参加管道工技师的考试,所以要紧张的复习,还真的没有时间多关注这些。

    技师的考试是格外的难,去年梁道云就没有通过,很受挫败,好在是积累了一次考试的经验,回来告诉卞小渔:“真的是很难,不报班是不行的,我报了网校,还差两分卡在那里。”

    所以卞小渔怎么敢掉以轻心?这一次便也报了网校,与梁道云是同一个网络学校,每天回来就要抓紧时间上网课,绝大部分心思都用在这上面,尤其是技师考试还得写论文,卞小渔就觉得特别难以理解,又不是要取得大学的学位,为什么还要写论文?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啊,更是不知该怎样写,所以也就更加没有精力去考虑宿舍气氛的问题。

    如今梁道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两个人在工作之余的见面机会很少了,所以工间休息的时候,便要交流一下日益临近的考试事项:

    “一想到要写论文,我就头痛,和在学校写作文根本不是一样的。”

    卞小渔笑道:“好在你去年有经验,而且那论文也写得挺不错的,我学到了很多。”

    梁道云将论文共享了给她,确实打开了思路,梁道云的论文写得真的不错,并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老同学兼多年同事,自己就不顾现实地夸赞,梁道云虽然没有什么文学才能,但是叙事清楚,也属于“能够把话说明白”这一类,论文写得虽然简单,但是条理分明。

    梁道云皱眉:“我如今是知道,明明是技术学校,为什么要开语文课。”

    卞小渔笑着说:“都是为了考技师的时候写论文要用。啊道云,你最近的气色很不错啊,阿姨在这里,日子很滋润吧?”

    虽然每天上工,回去后还要读书备考,然而梁道云的面色还是比较健康,没有怎样变苍白,自从她mama长住这边,梁道云每天便只需要公司包一餐饭,早饭和晚饭都是回到家里吃,mama的爱心料理。

    梁道云也是一笑:“我本来和她说不用做饭,我还是在工地上吃就好,可是我妈说,一个人吃饭没意思,那我们就一起吃咯。我还和她说,不用做太复杂的,熟食之类在外面买就好,她只要炒两个青菜,煮好米饭,这一餐饭就可以了,可是她还是要自己买了鱼rou来烧,我说了几次也不听,很担心她的气管啊,不能呛油烟的,虽然有吸油烟机,仍然是有影响的。”

    梁道云如今是很舒服的了,家里的事情全不用cao心,到家就吃饭,洗衣虽然是有洗衣机,不过家里卫生总要打扫,米面菜rou和日常用品也要买的,另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如今她mama对武汉渐渐熟悉了,一般的事都是mama出面办理,比如银行存款定期转存,附近的银行不知为什么没有约转,定期存款要每一期自己去转存,否则按活期计算利息,另外还要存取现金,至于物业水电之类倒是可以网上缴费的,虽然只是两个人的生活,各种事情也很不少呢。

    有两次卞小渔还去梁道云家里做客,她是进厨房习惯的,然而阿姨这一回却不让她进入,梁道云在里面打下手,她mama烧菜,卞小渔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当时卞小渔就觉得,这种场景真的很好,自己从小就没有太多亲情,母亲虽然对自己不是太糟糕,然而想到自己本来是商品,就觉得与生母也有隔阂,有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个有母亲的孤儿。

    所以对江白鸥未来与两个女儿的联盟,卞小渔也觉得很不确定,她老公只要说出当年生孩子要钱的事,她就很可能处于被动,假如老公还保留了当时的聊天记录,那就更麻烦,简直是证据确凿,她的情况还与周德芝不太一样,看在旁人眼里,可悲的成分大为减弱,更多的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