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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过往

    2006年年中。

    刚刚将一个持刀抢劫的嫌疑人缉拿回局里,还没有来得及洗把脸审问的许双沉就被同事摁住了。

    他们带他到更衣间,用许双沉的钥匙打开那扇属于他的储物柜,露出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二十摞纸钞。

    一摞一万,二十摞二十万。

    随后,许双沉就得到师傅封夏醉酒驾车,坠江而亡的噩耗,并且在封夏的后备箱,散落着二三十万巨额钞票,且跟储物柜里这二十万是连号的。

    这表示他们是共同贪污受贿。

    第383规定,贪污或受贿金额在二十万以上,应当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纪检委介入,许双沉被停职羁押。

    问询室里,审判许双沉的是往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他们前不久还在一起并肩战斗过,甚至有位同事被犯罪分子刺伤大腿,还是许双沉背他去的医院。

    诸远因为关系和许双沉过于亲密,被强制回避,无法插手到此次事件中。

    这次是一次明目张胆到猖狂的栽赃嫁祸,许双沉本来以为纪检委很快就能还给他和老封清白,但这次停职,足足停职了三个月之久,等来的结果,是封夏和许双沉被开除党籍警队。

    这样的结果很难让许双沉接受,他不觉得老封会受贿,甚至不觉得老封那样一个刑警,会醉酒驾车,坠江而亡。在许双沉一次又一次强烈的抗议下,警局终于同意对老封进行尸检。

    好在当时封久安和老太太六神无主,非常信任许双沉,没有听从警局的劝解将尸体火化,他们将停尸房冷冻了三个月的尸体被重新推进法医解剖室。

    “100ml的血液里,到现在还能检测出酒精含量是110mg,封夏是属于严重醉驾。”

    随后半年里,纪检委对封夏和许双沉进行二次调查,直到07年开春,一纸处分单送到许双沉面前。

    在没有形成一个完整闭合的贪污受贿证据链的情况下,纪检委维持了上一次的处分结果,许双沉和封夏被开除党籍,撤销警察职务。

    这一次,许双沉没有再上述,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他从心底,已经对汉东市的政法系统彻底失望了。

    被开除后,许双沉就肩负起了照顾封久安的责任,老太太那段时间住院,封久安又准备参加中考,恰逢诸远被调往外地协同的案子办完连夜赶回。

    得知他不再是警察后,以前在他手中吃过亏的混混流氓也纷纷找上来,对他围追截堵。

    那是许双沉人生中,过的最为黑暗艰难的一年。

    所有的事情纷沓而至,压的许双沉喘不过气。

    他的处境越来越糟糕,甚至险些给封久安带来危险。在这种情况下,许双沉不得不离开年纪还小的封久安,独自一人在外面躲藏。

    诸远说的对,其实他那个时候就是在故意躲着他。

    汉东市的浑水,许双沉陷入其中,如果这个时候旁边有人想拉他一把,结果绝对不会是他被救上岸,而是两人一起跌入泥潭。

    他小心翼翼躲藏着外面那些找他的小混混,也对诸远避而不见。

    过了没多久,诸远的老师邓金立升为副部级,将诸远调到他所在的城市,两人至此,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07年冬至的那一天,许双沉记得很清楚。他安全了很长一段时间,准备去柳佳菲的小店吃完热乎乎的饺子。

    那天中午11点开始下雪,他穿着一件旧夹克走进店里,刚刚大学毕业的柳佳菲回来帮忙,他坐在靠门的那张桌子,等着水饺被端上来。

    一记闷棍敲在许双沉的头上,他被人拖走,殴打,折磨,关进废弃的工厂,锁进狭窄的铁笼,被人拴上铁链,从这头爬到那头。

    像狗一样,丧失所有作为人类的尊严。

    是谭正救了他。

    许双沉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出院后还是留下了许多难以恢复的损伤。

    视力严重受损就是其中一样,他必须戴上医院订做的矫正眼镜,才能保证视力正常。

    许双沉其实很看不起谭正这种涉黑人员的,但是他欠谭正半条命。

    所以当谭正问他要不要一起搞公司时,许双沉同意了,谭正问要不要当他男人时,许双沉也同意了。

    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心中那点看不起早就烟消云散。他和谭正延伸到地下的根茎互相交织,形成一条无法斩断绵延不绝的脉络。他们之间的感情糅合了太多的东西,性命、救赎、情感、利益,每一样都密不可分,就连上床都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是许双沉还是不甘心自己作为警察的过去就这样被轻易否定,还是不甘心老封就那样不明不白的带着污点去世。

    所以就让他追本溯源,从一切事情的开端——05年那个春天,谭正承包光明三名cao场修建,钟成峰举报后失踪的事情查起。

    “现在,你不戴眼镜能看清我吗?”

    诸远的话将许双沉从回忆中拉出,他取回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起身冲诸远伸手:“走吧,找地方吃饭去,别忘了,刚才你输球,得你请客。”

    那只手伸过来,还沾着灰尘。是与许双沉话中逃避姿态完全不同的接纳。

    诸远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抬手握住,再借力站起:“行,你挑地方,别太贵啊,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钱,我就领点死工资。”

    两人先是步行到附近的修车行将车取走,然后找个家苍蝇馆子,要了两碗牛rou粉。结果下午打了一通球,运动量太大,这点下肚只吃了个六分饱,只好又要了大份的鱼粉,一人一半。

    吃饱后,两人从店里出来,去了后街的小摊,点了两杯西瓜汁,权当是解渴。

    这条街诸远以前来过,十几年过去,变化并不大。

    两旁各色小吃店和奶茶店林立,这会儿天刚黑,正是店内生意忙碌的时候。里面坐不下,老板就在外面支起雨棚板凳。而凳子再往外,又有流动小摊支起,卖着一些本地特色小吃。

    许双沉刚才在店内让空调吹干的汗渍,被附近的烧烤摊一熏,又蹭蹭直冒。他随手接过路边的传单,叠了两叠给自己扇风,又拿了张给诸远。

    “这条街还是跟以前一样热闹。”诸远将西瓜汁腾到许双沉手中,笨拙地将传单叠成纸扇的模样。他以前读书时,学校条件不好,跟现在没得比,别说是空调了,就连风扇都没有。那时天热,班里的女同学就会把硬纸叠成折扇,扇风解暑。他不太会这个,凭着记忆摸索叠得歪歪扭扭,好在功能不变,一样能扇风。

    迎面走过来一对情侣,诸远侧身避过,再喝许双沉并肩而行的时候,忍不住微微一笑:“我想起你大学的时候,喜欢咱们系的系花。”

    许双沉:”……你不也喜欢吗。“

    诸远扯了扯唇角,工作时刻意抿起的唇褪去几分锐利和严肃,“你觉得我喜欢的人是系花?”

    这个问题许双沉没有回答,因为他在十五年前就知道了答案。

    “说来也好笑。”许双沉也没忍住,“我那时是真的以为你喜欢系花,还忍痛退出说让给你,结果你小子也不去追,搞得我一肚子气。”

    诸远跟着他笑起来:“结果让来让去,被人截胡,便宜了那个叫黄……”

    “黄伟。”

    “对对对,就是他。”诸远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好笑,“你当时还挺生气,把黄伟打了一顿,非要让系花做我女朋友。”

    “没想到系花跟老师告状,我被罚写了八千字的检讨。”

    “检讨可是我帮你写的。”

    “但是当着全校所有师生的面在升国旗的时候举着话筒念检讨的可是我。”

    “那我事后不是请你吃了半个月的饭吗。”

    “你那是食堂的饭。”

    “不是,食堂的饭怎么了,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吃食堂的饭。你每顿可是要吃两大碗。”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又都笑了。

    “大学生活是很好。”诸远说,“但是我觉得还是刚毕业被分配到这里,咱们两个挤在一个出租屋的时候最快乐。”

    那个时候的福利还不错,单位给他们安排有宿舍。许双沉很早就没爹娘,吃苦惯了,局里给安排宿舍还挺高兴的,更何况宿舍环境也好,是两到四人间。倒是诸远,不太乐意住宿舍,撺掇这他一起出去租房子。

    当时诸远找的房子就在昌南公园附近,现在烂尾楼那片。那房子,自来水管是坏的,半夜总是滴滴答答地漏水。线路也老化,不太灵敏,时好时坏,闪坏了好几个灯泡。还有那窗户,不严实,下雨渗水就不提了,关键是夏天进蚊子,蚊帐都不好使。许双沉都不记得多少回两人睡得正香被蚊子咬醒,然后起来打蚊子。

    这种房子住起来哪有什么快乐。诸远说的,无非是两人那时升起的朦胧好感,和一个下雨的深夜捅破窗户纸时的荷尔蒙。